第172節
他拔腳就往母親房里走。 “當年給足了沈家三千兩銀,他們竟還不知足、還敢上京來告!”理國伯是真想不通!“三千兩銀子夠他家一輩子吃穿不愁,他們到底還有什么怨言?滿京里還有誰家能拿這些錢買人??!” “人已經告了,說這些也沒用?!睆埨戏蛉艘矚獾脺喩戆l抖,“等我去張家找你舅舅!” 她邊拄拐起身,邊罵:“這二丫頭,果然是個喪了良心的白眼狼,養不熟!當日我就勸她,別人的孩子養得再好,那也不是自己親的,讓她不用費心費力,她不聽,非要貼心貼rou把人養著,養到現在翅膀硬了,就敢回來反咬一口!也不想想是誰給她的好日子??!” 不是這理國府買了沈氏,二丫頭還指望從沈氏肚子里爬出來,做金尊玉貴的國公府小姐嗎! 張老夫人連聲傳軟轎,來不及換衣裳就走,走之前又命兒子:“讓你太太也快回廣川侯府商議去!” 理國伯自是忙回后院,與太太說了此事。 因當年辦事沒經過太太,他不免還得費事從頭說起。 聽完,何夫人呆了半晌。 她眼里急得出淚,連聲埋怨:“這么大的事,老爺竟能一句話也不告訴我,瞞了我十八年!如今出事才想起我!” 買沈氏她知道,聽說是個天仙一樣的絕色女子,藏在外頭宅院調理教規矩,她還擔心是老爺想納妾??陕犝f是要給姑太太送去的,她就再沒管過了!誰知,竟是強買的人?? 理國伯本就急得上火,此時更焦躁:“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計較這些!明日就開大朝,圣上一發落,理國公府獲罪,太太又有什么好處?還不快去見舅老爺,商議商議對策!” 哭了一會,何夫人才起身說:“老爺跟我們何家怎么樣,自己又不是不知道。早就是面上光了。我自己一個人去不行,我得把從陽從淑帶過去,或許看在孩子份上,老太太他們能心軟!” 理國伯瞅著她。 何夫人瞪著眼睛瞅回去。 “去帶、去帶!讓明遠回家去,再把明達帶上,小心些,別驚動了她的胎氣!”理國伯只能說,“多大的事,好像鬧到要抄家革爵帶人逃命一樣——” 他緊緊閉上了嘴。 何夫人沒回這話。 她急著出門,先找到女兒,又去尋兒子:“快和我去你們舅舅家,不管明日有什么事,先躲幾天,等事平了再接你們!” 溫從陽一頭霧水,本想細問出了什么大事。 可母親的神色太過慌張焦急,他便沒把話問出口,只說:“我得帶上如蕙jiejie伺候?!?/br> “你這心里只有如蕙、如蕙、如蕙??!什么時候了還離不得!”照準他后背,何夫人狠狠拍了一下,“去,還不快去!” - 崔宅。 北風漸止,午后的日光澄明凈透。 坐在微開的窗前,紀明遙安靜看著滿面怨氣的馮嬤嬤。 “太太要見我?” 輕輕拂開裙上的宮絳,她起身一笑:“正好,我也有幾句話,很想當面問一問太太?!?/br> 第83章 決裂 溫慧在申正初刻見到了明遙。在她派出馮嬤嬤半個時辰后。 這孩子來得比她想的要快。 這孩子……竟然真的來了。 扶著膝蓋起身,溫慧凝視著這個她名義上的女兒。 她顯然依禮換過衣服才來。脫下月白斗篷,便露出里面霽青銀鼠褙子、海棠紅灰鼠裙,在她身上,已是難得鮮亮的顏色。她仍簡單梳著單螺髻,發上只一根小巧的點翠鳳釵,算得上“輝煌華麗”,見客不失禮,余下,仍只有珠簪玉釵,另外絨花裝飾而已。 她很平靜。 面上沒有笑意,也沒有憤怒、怨恨,更沒有躲閃、心虛。 她這樣坦然從容、輕松自在地進來,便讓溫慧不知該怎樣開口發問了。 她還隨身帶進來了那幾個“丫鬟”?!獛У兜难诀?。女護衛。不再以“丫鬟”的身份遮掩。 “太太急著見我,必是有話要說?!痹陔x溫慧還有一丈遠處,紀明遙停下腳步,“正巧,我也有話想問太太?!?/br> “時辰不早了,太太現在就問嗎?”她聲線平穩,聲音輕而冷,“太太不問,我就先問了?!?/br> 如此不敬,連禮都未行。 溫慧認為自己應該生氣。她也的確心口更堵。 但不知為何,她沒能說出呵斥的話,甚至,還攔下了欲要斥責的馮嬤嬤。 “你想問什么,問吧?!彼亻缴?,指了指榻下的椅子,“你坐?!?/br> 紀明遙想問的話不少。她也并不打算一直站到出去。 她坐在了離溫慧最遠的位置上。 這時,有人急著來報:“太太,大爺回來了!” 溫慧一怔。 她忙要令明遠自己回房,不許過來。紀明遙卻比她先開口:“為什么不叫明遠也來聽聽?” “二姑奶奶!”馮嬤嬤終于忍不住開了口,“你從一進來,不給太太行禮、問好也就算了,太太一向疼你,到現在還都容著你!可今兒只是太太和你的事,為什么非要拽上大爺?” 紀明遙并不與她對話,只輕輕看了眼天冬。 “既只是國公夫人和我們姑娘的事,嬤嬤你又亂插什么嘴?”天冬冷笑問,“你又是哪個牌面上的人物,能教訓我們姑娘——國朝三品淑人!” 馮嬤嬤氣得臉上發紫。 “太太,”紀明遙對溫慧說,“明遠年已十五,又在崔宅住足了八個月,每日由崔家請的先生教導讀書,還常被我夫君、兄長帶去與人結交,我當然要他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兩家才再不往來,他也不能再來上學。免得他被蒙在鼓里,不明所以,生出怨懟?!?/br> 她說:“崔家可沒有對不起他。我也沒有?!?/br> 崔家沒有對不起明遠。 那明遙覺得,是誰對不起她? 明遙是認為,這安國府上會有人對明遠扭曲真相,哄騙他恨上崔家與她? 兩家,“再不往來”。 多冷情的話。 溫慧側首一嘆。 “那就由你?!?/br> 她示意乳母。 馮嬤嬤只得忍氣咽聲,出去把大爺帶了進來。 紀明遙沒給紀明遠說話的時間。 “太太,”她最先問,“‘玉笙’這個名字,是誰給我娘取的?” “你娘?”溫慧皺眉。 “生我者,自然是我‘娘’?!奔o明遙重復。 溫慧笑了兩聲。 好一個萬事都能割舍的孩子。 “好,‘你娘’?!彼f,“她到安國公府的時候,就叫‘玉笙’?!?/br> “所以,是誰改的?” 溫慧呼吸一滯。 “不清楚?!?/br> “好,我就當太太不清楚?!奔o明遙不再追問。 “那太太知道,她為了保住自己的姓氏,曾被理國公府毒打將死嗎?” 溫慧攥緊了自己的手腕。 “你咄咄逼人,如此態度,想問的就是這些?” “就是這些?!?/br> 紀明遙深深看著溫慧的眼睛:“難道太太認為,這些不重要?還是,太太不敢、不愿意說?” “有什么不敢說的?!睖鼗郾阈?,“我不知道?!?/br> “我也信太太不知道?!奔o明遙也不由笑,“可太太一定知道,她是正經平民出身,不幸早亡的父親是秀才;太太也一定知道,這公門侯府調·教不聽話的‘奴才’的手段?!?/br> “太太更會知道——”她聲音里泄露了一絲隱忍,“看見一個容顏絕色、比她出眾十倍的新妾進門,名字還與她相對相稱,姚玉靜會是何等的嫉恨——她必欲將我娘殺之而后快!” “你難道是在怨我害死了她!”溫慧既驚且怒! 她手在空中劃過一道急促的痕跡,指向順天府的方向:“我真想叫你娘枉死,又是誰給她鳴冤報仇!” “太太當日相助、維護之情,我不曾忘?!奔o明遙雙唇顫動,“但我也想請太太別忘了:若非姚玉靜屢次逼迫陷害,太太不能應對,要人相助,我娘原不必進這安國公府!” “還有!”她收斂情緒,深深呼吸,“我娘懷胎四個月時,滿府便都在傳她懷的必是兒子,——讓姚氏嫉妒到發狂,這話又從何而來?” “即便并非太太指使,”她并非詢問,而是確定地說,“亦是太太不曾阻攔、放任之故?!?/br> 死死盯了紀明遙幾眼,溫慧猛然偏過頭。 “你心里已經認定我是罪魁禍首,認定,是我放任姚氏害死了你娘,”她哂笑,“那還過來見我做什么?” “養了你十二年,貼心貼rou、事事縱容,”她閉目長嘆,“竟就走到這樣的地步?!?/br> 紀明遙站起身。 她蹲身行禮。 “太太養我十二年,多有關懷、教導、維護,我都記得?!彼只謴土瞬湃雰葧r的平靜,“我自覺也還算聽太太的話。太太讓我做什么,我盡數聽命;太太要我嫁誰,我就嫁了誰。太太想讓明遠清清靜靜的讀書,我就接到崔家去,請夫君盡心教導。這么多年來,沒有聽從太太之意的,也就只在紀明達、紀明德和立后之事上了?!?/br> “今后無緣再做母女?!彼f,“但我還要謝太太,最后教導了我一件事?!?/br> 她輕輕地笑:“用三千兩銀子買斷一個人,讓她遠離家人、毫無依恃,便只能依從于你、聽命于你,全身心都為你所用,直到折了她這條命,她也不敢對親女兒有任何怨懟之語,只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我,讓我敬愛太太、順從太太,‘沒有太太,哪里有我們’,生怕我心生懷疑,對太太生出怨望,在這安國府上無立錐之地?!?/br> “真是好手段?!彼袊@,“我多希望……太太從沒用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