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
“臨死之前才愧疚想起我娘,早干什么去了?”她冷酷地說,“也不知,沈家老太太到了地下,還敢不敢叫我娘一聲‘女兒’?!?/br> 她說:“這便是我真正所想?!?/br> 她說:“從為三千兩銀子賣了我娘開始,他們就沒有一個人,再是我的家人?!?/br> 或許廣宜公主真的看穿了她。她的確冷心無情。 只是,崔玨會怎么看她? 雙手握住他一只手,紀明遙緩緩回頭。 崔玨在專注地望著她。那雙幽然凈澈的眼中,有幾分悵惘,但更多的是濃到遮掩不住、化不開的—— “夫人若視他們為親人,我亦會視他們為親人?!彼罩氖謸嵘纤哪?,“但夫人視他們如陌路,他們于我,便也只是無關緊要之人?!?/br> 看了他片時,紀明遙眼中露出笑意。 環住崔玨,她與他交換了一個不含情·欲的、只有纏綿的、安靜的吻。 - 理國公府。 又到一個月中旬。 若紀明達還未有孕,每月這個時間,溫從陽便要去她房中,與她行房,以求早日讓她懷孕。 現她已有孕四個月整,不能更不必行房。 可晚飯之后,溫從陽仍險些走向她的院子。幸好腳步還沒邁出去,他已經反應過來,連忙轉向另一條路。 真是……魔怔了。 該到廟里住幾日,驅驅晦氣。 溫從陽走回他和李如蕙的房中。 離受傷快兩年,李如蕙斷了的臂骨早已長好,只是真個再做不了精細活計。 溫從陽也不讓她做任何事,甚至不許她起身相迎。 邁入堂屋,他只由丫頭們服侍脫去斗篷、洗手,整理已畢,便自己入內室來尋。 李如蕙在看書。 受傷之后,她繡不出從前的針線了。落了一胎,她又好像連精神都短了些。大爺再不許她做活,自己又總被大奶奶禁著念書、習武、練騎射,白日少能到她這里來。 她無事能做,竟不知從哪一日看起了書。 理國公府并不缺書,大爺的書房更是沒少過書,裝滿了幾個書架,她還替大爺收拾過,雖然大爺從前根本不看,全放著當擺設。她規整一次,下次再看,還是上次的樣子。 偶爾有……紀淑人喜歡的話本,大爺才自己也讀幾頁,以圖和紀淑人能有話說。 服侍了大爺這十來年,她自然是認字的,只是不如正經上過學的小姐姑娘們那樣有文采,看起書總是磕磕絆絆,讀不通順,更不會作什么詩、寫什么詞,不能在秋獵夜宴上得著陛下的賞賜。 但一日一日看下來,竟也習慣了。 她還和大爺一起學了《論語》、《孟子》,會說了幾句“之乎者也”。她有讀不通的,全問大爺。大爺便當時不會,過幾日總會學到教她。 書中有許多道理。怪不得從古至今,人人推崇讀書,說能識字、上學是福分。她只看了幾個月書,卻覺得心里清明了不少,以前想不明白的事,現在似乎都能想通了。 她覺得大爺好像也變了。 沒變的是,大爺對她,還和從前一樣好,甚至比從前更好。 她知道,因為孩子的事,大爺自覺虧欠了她。 她也自覺虧欠了大爺。 因為當日,她是自己情愿的。而大爺的心性,她從來知道。大爺做不到“信近于義,言可復也”,她卻自己生出許多妄想和僥幸,和大爺一起自欺欺人,以為能保住他們的孩子。 孩子沒了,是她和大爺兩個人的罪孽。 問過李如蕙的晚飯,和她一起看了幾頁書,又說了會家常閑話,溫從陽便同她洗漱安歇。 年輕男女、郎情妾意、名正言順、身體無恙,躺在一張床上,自是不可避免滾在一處。 但兩人沒有真正做成。 溫從陽仍不入內,李如蕙也忍耐住沒勸。 大爺不想她喝避子湯傷身。所以自從大奶奶進門,她和大爺,就再也沒真正做過夫妻。大爺每次都忍住了。 大爺還把避子湯的藥材賣了,換成銀子,全補貼給了她。 想到那將攢滿一匣的碎銀,李如蕙就覺得心也被填得很滿。 “等她生產……”釋放之后,溫從陽也沒有松開她,“若是個兒子,我就和jiejie再要一個孩子?!?/br> 若不幸,紀明達沒能得償所愿,他只能和如蕙jiejie再晚些要孩子。 他不會再讓紀明達和長輩們,有傷害如蕙jiejie的理由。 流著眼淚,李如蕙應下一聲:“我等大爺?!?/br> …… 正月十二日,下午。 理國伯終于發現,自家管采買器具、買進人口、調理丫頭小子的管家顧六全家都不見了! “大正月里,我許你們吃酒賭錢、盡興樂去,可你們也別忒樂過了頭兒!”他在書房大怒,“顧六、他媳婦、他兩個兒子、一個兒媳婦,五個人全沒了,就剩兩個孫子在家?” 他罵道:“我這理國府難道是吃人的鬼,一夜之間,讓五個人連影子都尋不見?還不快去找!” 偏是在要給明達、從淑買丫頭的時候尋不著人!旁人雖也可用,只都不如顧六兩口子辦事貼心順意! 老爺發了火,其余管家自是忙著去找。 其中有知道顧六去向的,便忙先去李家鋪子看。 這一去,幾個人都愣了。 李家的鋪面竟是人去樓空。大門緊鎖,戳破窗紙一看,里頭別說人影,就是貨品都沒有一件,竟全是空架子。 頓時就有一個人疑惑:“這難道是新出來的拐子?可他們費事拐顧六叔做甚?老皮老rou的——” “還不閉上你的破嘴!”他爹照他腦袋就是一巴掌,“這事古怪,還是快去回給老爺!” 理國伯便冷笑:“一個外地來的游商,能翻出什么大浪?”他命:“拿我的帖子去五城兵馬司,先將這鋪面封了細查!” 他又問何人知道李家住處。 眾人互相問了一回,還是顧六的小孫子說:“爺爺去的是城南二里巷!” 理國伯便又命人速去追查。 可問了左鄰右舍,來到第七間小院,里面竟也空蕩蕩沒一個人,連細軟也不見,只剩下些粗笨家具。 天已半黑了。過來追查的人不敢就這么回去,便說出理國公府的名頭,又拿出些碎銀銅錢,半是威逼半是利誘,終于誘到一個十二三的小孩子,說出了李家這兩日都有什么事。 “正月初十,顧六到李家吃酒,當天沒出來。十一上午,有車來了又走?!崩韲睦餄u生不妙,“下午,顧六兒子去找,沒出來。晚上,顧六老婆和兒子兒媳又去找,都沒出來?!?/br> “顧六、顧六……”他念了幾遍。 “能不能查出那些車是向哪去?”他追問。 “真要查,倒不是不行!”大總管說,“可已進了宵禁,只怕還要去衙門打點,百姓也都睡下了,太過驚動,恐怕會鬧得太大?!?/br> 理國伯便猶豫起來。 “李家,是山西來的?”他問。 “是從山西來!大同人!連幾個伙計都是大同人!”管家連忙回話。 他沒敢問老爺為什么又問一遍這個。 ——當年,沈家是去揚州。 理國伯拍了拍腿,站起身。 “行了,你們且下去歇著吧,明日再找!”他命。 下人們忙謝恩告退。 自己歇了一刻,理國伯又把心慌都止住了。 當年買沈氏合理合法。沈家同意,理國公府花足了三千兩,搬離京中也是他家自己愿意的。 況且,就算讓二丫頭知道了,她又能怎么樣?她太太養她這么多年,何曾有一件事虧待過她?連嫁妝都多添了三萬!她只為一個姨娘和外祖家鬧起來,就不怕自己名聲掃地、遭人恥笑? 又未必真是沈家的人。 他們怎么敢。 是他多想了。 理國伯就在書房歇下,沒去后宅見老妻,也沒去把此事告訴母親。、 但這一夜,他到底睡得不大安寧。 …… 正月十三日,午后。 顧六全家還是不見蹤影,二里巷的百姓也說不清幾輛車是從哪來、往哪去,給銀子、威脅送官,全不管用。 理國伯正拿不準,是該以“追捕逃奴”報官,還是該以“拐賣人口”報官時,管家匆匆回稟:“張府派人來了,說張舅老爺有十分要緊的事告訴老爺,讓老爺趕緊有個準備?!?/br> 他忙讓叫人進來! 張府來的人是張尚書心腹、積年的管家。 他一進門,并無多余的請安問候,只忙對理國伯附耳說:“今日都察院上折,彈劾貴府仗勢欺壓百姓、強買民女、迫人遠走他鄉多年,還有家下人勒索百姓、強買田地諸事,陛下大怒?!?/br> 理國伯通體一寒,隨即便只覺得憤怒??! 二丫頭、沈家……他們還真敢?。?! 他忙問:“陛下可還說了什么?舅舅有沒有指教?” 那張府的管家便低了頭,賠笑道:“舅爺,我們老爺能送出這個消息,已經是看在老姑太太今年七十年紀、晚年不容易的份上了。再多的,奴才一個下人,也實不敢說。舅爺還是快做些準備。奴才先告辭了?!?/br> 說完,他連著后退幾步,趕忙出去,仍和來時一樣,避著人,只從后門出入。 手腳冰涼站了一會,理國伯命人:“快……快去安國府告訴姑太太,讓她叫二丫頭說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