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
她本也不在乎。 既然無話可說,何必強裝熱絡。 外祖母送的酒雖不算烈,但昨夜半壺酒飲得太快,又折騰到太晚,讓紀明達略略有些頭疼。 倒不太重。 她眼神示意梳頭的丫鬟輕些,給她按一按頭皮。 溫從陽洗漱完畢,照舊說一聲:“我去晨練了?!北戕D身要走。 但這次,紀明達叫住了他:“大爺稍等?!?/br> 顧念祖母的期盼,溫從陽只能站住。 “奶奶有什么話?”他盡量按下急躁。 “大爺?!奔o明達站起身。 她發髻已然梳好,只是還未戴首飾,也未施脂粉,便似沒有平時那般氣盛、端方而不可侵,反顯出幾分溫柔嬌弱。 但溫從陽早已被她這般模樣迷惑過一次,幾乎被騙到心肝俱裂。 ——婚后第一日,她看似對他溫順嬌羞、貼心小意,實則早已計劃好當天就揭發出如蕙jiejie的身孕。 企圖一成功,她就收起了所有裝樣,看向他的眼中只剩不屑和鄙夷。 便是不看這次,成婚三個多月,當著人的面,紀明達又有哪次看上去不賢惠?可她心里到底怎么看他,他們鬧得有多難看,早已是滿院人都心知肚明的事,何必再這樣裝相! 以為他還會受她的騙嗎??! 紀明達在溫從陽身前一步站定,伸手撫平了他肩上褶皺。 迎著他不耐煩的神色,紀明達柔聲笑道:“大爺日日晨練習武,倒有益身體,老太太和老爺太太也欣慰。只還不知大爺勤練了這幾個月,究竟有無進益。若大爺愿意,不如從明日起,我陪大爺一同練習?我雖不通武藝,騎射倒還過得去,應不會耽誤了大爺?!?/br> 溫從陽看了她有半刻鐘時間。 “若我不愿意,奶奶待怎么樣?”他終究沒忍住,輕嗤了一聲,“再去告訴老太太和老爺太太,‘讓’我愿意?” “大爺,你誤會我了?!?/br> 紀明達神色未動,連語氣也未變,仍是笑說:“我教大爺讀書,只是為這理國公府將來終究要靠大爺支撐,大爺若不多懂些道理,恐壞了祖宗的基業,不說上不能孝順諸位長輩,下不能安頓依從眾人,你我夫妻,我自然也不好過。大爺若只說我是為了自己,我也無可辯駁。所以我難免心急,請諸位長輩出面,也是沒有辦法?!?/br> 溫從陽冷冷看著她說。 忍住再打他一巴掌、讓他滾蛋的想法,紀明達繼續笑道:“今日又想督促大爺習武,也是我病了這一場,心里有些懼怕:大爺與我都還年輕,若不善加保養,一但有何不測,不是白白叫長輩們傷心嗎。便是大爺不愿與我一同晨練,我自己荒廢了這些時日,也要重把騎射撿起來了。問大爺一句,并無別意。大爺直說不愿意,我也不勉強。大爺還要誤會我,我也無甚可說的了?!?/br> 說完,她沒有等溫從陽的回應,只對他頷首,便轉身回到妝臺前,令丫鬟繼續梳妝。 對著妝鏡,她心中煩躁嘆氣。 她終究還是做不到二meimei那樣撒嬌撒癡,哄得旁人什么都答應她。 但這樣也夠了。 紀明達點了一對金掐絲琺瑯耳環。 再過,那也不是她。 她本也不必學成二meimei的模樣。今日不過權宜之計。 陪嫁丫鬟向她發間簪上長長一支點翠珠釵。 簪金墜玉、描眉畫唇,不過片時,她又成了往日那位端方無暇、無可挑剔的公府貴女。 溫從陽冷笑出門。 原來如此! 紀明達這是嫁不成崔玨,就想把他“教”成崔玨一樣嗎??! 他沒回婚前獨自居住的、現在也還安置著李如蕙的院子,而是飛一般走到了理國公府校場。 天邊才微微現出魚肚白,晨光未明,一切還都籠罩在昏暗中。溫從陽卻抓了一把弓便搭箭射出。箭頭正中紅心,他心里卻并未有絲毫自得與快意! 崔玨! 他一箭能射中百二十步遠的樹干傷疤正中,余下力道還讓樹冠搖晃到了明遠慌忙過來相勸。此人文武雙全,他自知不可比擬,——即便讓他娶了遙meimei,他也幾乎從未想過相比??杉o明達,竟存著讓他學成崔玨的心?! 溫從陽連續射出十余箭,箭箭正中靶心。 隨手丟下弓,他看向箭靶大笑,笑到眼角沁出淚花。 他為遙meimei一句夸贊練成的騎射武藝,現在,竟要變成紀明達拿去與旁人相較的玩意了嗎??! 那人還正是遙meimei的——夫君! “哈哈哈哈!” 溫從陽捧著腰腹,笑倒在地。 …… 紀明達讓王嬤嬤給她熬了一碗避子湯。 這藥方原是她向太醫院問來,給李姨娘用的。她還沒懷上理國公府的長孫,李姨娘便不可有子,亦是全家都贊同之事。這藥不算太傷身,溫從陽也不想他的心肝寶貝再落胎一次,沒再鬧起來不肯。 她沒令人次次監督李姨娘用藥,只每月撥過去足量的藥材。她不想知道這兩人如何熱纏,總歸他們該有分寸。 但今日,她竟要給自己用了。 昨日雖并非她容易受孕的日子,但既然行了房事,便可能會有孕。她本沒準備昨晚便與溫從陽行房,但外祖母殷殷期盼,不如依從一回,讓她老人家安心,所以便盡力喝完了那壺能令人情熱的酒。 酒后的孩子不能留。 些許傷身,調養一月半月總能好全,好過落胎或生出有問題的孩子。 王嬤嬤猶豫著把湯藥遞給奶奶。 紀明達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 五月將過。 紀明德不斷哭訴要求,柴家來提親之前,安國公還是讓溫夫人安排她與柴敏見了一面,就在府內花園。 溫夫人稱病,沒見柴敏,只讓他直接去花園,又令馮嬤嬤親自陪伴紀明德過去。 兩人相見約半個時辰。 各自道別,柴敏被安國公叫去說話,紀明德到正院問了安,便又被送回靜舒院。 溫夫人打算直接把她拘到出嫁,省得她再惹事招煩。家里已經多了一個徐三丫頭,明遠每次回來,都纏著問東問西,再添一個她,誰知道這兩人湊在一起會做出什么。且這親事不是她定的,三丫頭她也懶得管,她和柴敏見得怎么樣,她更不想問。 左右不管人好不好,她喜歡不喜歡,老爺都會讓她按時嫁過去?;槠趹驮谄甙嗽铝?。 馮嬤嬤卻盡職盡責回道:“柴三爺倒真是一副英武模樣,那身量比大姑爺還高一寸呢,比二姑爺都不差什么,還更魁梧些?!?/br> “老爺疼她,”溫夫人并不意外,“就算要她拉攏旁人,又哪里舍得挑不好的人給她。只看她自己有福沒福了?!?/br> 若一味只知怨天尤人,就算定個神仙人物給她,她也過不好日子。 “可我看,三姑娘好像很拿得住柴三爺?!瘪T嬤嬤坐在太太身旁,給太太捏肩膀揉額頭,“兩人一見了面,柴三爺就很喜歡三姑娘的模樣,三姑娘也對柴三爺溫溫柔柔、軟聲細語的,兩個人從天說到花,又從花說到人,柴三爺還被引著舞了一段劍呢!” “她倒又明白了?”溫夫人淡淡評價一句。 馮嬤嬤卻嘆氣:“我只擔心,三姑娘心里對太太有怨,到了柴家站住腳,就敢對太太不敬了!” 比如二姑娘,出閣之前,與太太比大姑娘還親密,這才多長時間,已經連太太的病都不回來探望了! 雖然,這也是大姑娘先在里面攪合太過的緣故。 可大姑娘才是太太懷胎十月、拼命生下來的親閨女,二姑娘難道還要太太一心全向著她,不管大姑娘嗎? 那也太沒道理! 二姑娘都這樣,何況一直埋怨太太偏心,覺得太太對她不夠好的三姑娘? 溫夫人倒并不擔心。 “她不敢?!币蚕肫鹈鬟b,她不由一嘆,“她不像二丫頭,事事心里明白,該軟就軟,該硬就硬,更不像她親娘,狠起來什么都敢做,為了想要的,恨不能連天都捅破。她膽小得很,在家里就只會弄些小動作,就算在柴家站住了腳,也不敢和娘家徹底斷了?!?/br> “太太心里有主意就好?!瘪T嬤嬤只能說。 “我有沒有主意,也攔不住老爺要嫁她?!蔽兆∧棠锏氖?,溫夫人笑笑,“她早些嫁出去,家里清凈些,更好?!?/br> 姚氏的孩子終于要走了,不會再成日頂著那張和她有八分相似的臉,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煩她的心了。 …… 五月三十日,紀明德定親。 紀明達與溫從陽回安國府幫襯,紀明遠也從崔宅回來,見未來的三姐夫一家,獨有紀明遙未回。 溫夫人笑對柴家夫人解釋:“崔府丞的夫人身上不好,家里離不得人,我就讓我們二姑娘守著她嫂子,別回來了,以后再見親家吧。我先替她賠個不是,親家太太別怪罪?!?/br> 柴家夫人姓朱,已經上了五十歲。她與柴指揮是結發夫妻,三十多年相處,雖然柴指揮有幾個姬妾,也有幾個庶出的子女,卻無人能動搖她的地位。對安國府與崔家在立后一事上立場不同,她自然也很清楚,可兩家竟已到了連婚姻大事都不往來的地步嗎? 再怎么樣,今日是柴家來安國府下定,紀安人是才出閣的二姑奶奶,怎么就至于親三meimei定親,也不露面了? 今天又是休沐,有崔府丞在家,哪里用得上紀安人一個弟媳婦守著孟恭人? 但這些話不好明著問。 朱夫人只對親家夫人點頭一笑,說聲:“原來如此!二姑奶奶果然孝悌?!北憬柚皖^喝茶,又掃了眾人一眼。 這門親事是老爺非要定的。柴家從前和安國公府沒往來,她與溫夫人雖然在別家宴上見過面,她也見過紀家的幾位姑娘,但定親之前,都沒說過幾句話,更不清楚各人的品性,只知溫夫人是有名的賢惠夫人,紀大姑娘才名出眾,而他們府上的老夫人似乎有些左性難纏。 今日一見,徐老夫人只比她大了七八歲,頭發略有花白,人還精神康健得很,待人說不上很慈和,但也稱不上刻薄。 畢竟是結親的喜事,再離譜的人,也不至于在下定的日子給親家沒臉,還看不出到底為人怎么樣。 再看溫夫人,雖還大病未愈,神色總透出疲憊,但禮數是一絲不缺,說話也滴水不漏,賢惠不賢惠的,也暫看不出來,但一定是個厲害人物。 紀大姑奶奶粉面桃腮、朱唇杏眼,端莊坐在溫夫人身邊,笑著和人說話,看上去倒比她娘還氣派。 聽說她退了崔家,嫁回了親舅舅家,才三四個月功夫,已經鬧了幾次,倒不知是什么緣故。 這二姑奶奶嫁了親jiejie退了的人,把丈夫化成了繞指柔,讓崔翰林愿意當著滿湖邊滿酒樓多少人的面給她買鮮花。大姑奶奶嫁了原本親meimei要訂的人,夫妻感情卻稱不上好。 紀家這行事,細想起來倒有意思。 她們姐妹連襟相見,心里就不尷尬嗎? 可惜,今天二姑奶奶沒來。她暫且見不著這位當年十三四歲,就有沉魚落雁之貌的絕世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