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張文霄卻抬起頭,望著他的背影走向后堂。 他今歲十七,崔翰林方十九,只差兩歲,差距卻已似無底鴻溝。 “四哥,四哥?”張五湊過來,小聲說,“咱們出去送送二meimei和妹夫?” 雖然沒指望了,可是能見一面,也能解一解四哥心里的苦啊。 二meimei自小敏慧可愛,越長大越如芙蓉出水,家里年歲差不多的兄弟幾個,誰沒為二meimei動過心? 可他們一則自知般配不上,二則也知祖父之心,三則,亦知二meimei對他們沒有男女之間的喜歡,所以未敢妄想。 獨有四哥是兄弟里最出色的,也敢去為自己求了祖父。 只可惜,連祖父都松了口,溫姑母卻不同意,要把二meimei嫁回理國府。 理國府是勛貴,張家是文臣,門第高低不好說,但四哥是比溫大爺少了爵位。從公論,那溫大爺生得雖然不差,可也并不勝過四哥。若只看個人的本事能為,四哥哪里不比那溫大爺強!也叫人嘆沒緣分。 可二meimei竟又改定了崔翰林,這就叫他們再無可想了。 這一年,二叔寫信來,托請祖父祖母給四哥說親,四哥只說尚無功名,不敢成親??商煜履芩贫梅蛞话?,十八歲就中探花的又有多少?若四哥一科考不中舉人,還就三年三年的不成親嗎? “咱們是同輩兄弟,今日已算正式相會,不去送才虧了禮數?!睆埼逵謩?。 “我不去了?!睆埼南鲚p聲道,“你們去罷?!?/br> 何必為了那一眼、一面,給二meimei帶去本不該有的煩難。 說到底,只是他不夠分量,不似崔翰林,能讓溫表姑賜嫁二meimei而已。 怨不得旁人。 …… 崔玨抱起夫人下了車。 紀明遙本想下來自己走,可崔玨竟不放她。 她只好小聲說:“明遠還在呢!” 這人一路沒說一句話,只是抱著她,她還以為他累了呢!原來還這么有精神! “明遠不會看?!贝瞢k抱緊夫人,大步邁入家中。 望著jiejie和姐夫的背影,紀明遠呆了半晌。 他本以為,張四表哥為人穩重,不會似溫表哥一樣讓姐夫吃醋,便沒事先提醒什么。張四表哥今日,也的確沒與姐夫多說一個字??稍趺唇惴蜻€是醋起來了,還比見溫表哥時更醋? 他擔心二jiejie。 但過來之前,娘叮囑過他,夫妻間的事,只要沒鬧得太大,他千萬不要插手,會越管越亂。 謹慎權衡后,紀明遠只能當沒看見,獨自回房。 崔玨已經抱著夫人回到了臥房。 沒人跟進來。 將夫人正放在床上,崔玨半跪在床邊,捧住夫人的臉。 夫人眼里只有茫然,沒有抗拒。 當然沒有抗拒。 這是他的夫人。 崔玨吻了上去。 紀明遙被親得一塌糊涂。 發簪橫斜,她艱難回應著。 崔玨一面親得更深,一面手已伸向她發髻,竟是很完美地替她摘去了簪釵,沒有讓她感受到任何發絲被拉扯的疼痛。 他略抬起頭,眸光幽深。 紀明遙大口喘氣,從他領口里看見了昨夜她留下的痕跡,又看見了他身后窗外的景象。 還在白天,午后。雖然天色陰沉得很,似乎要下雨了。 他是,要破戒了嗎。 他怎么了?是在張家發生了什么? 可是,四表哥……應該不會啊。 夫人在走神。 崔玨也看向身后。 尚在白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旁人戀慕夫人,又與夫人何干。 崔玨將臉埋在夫人頸間,試圖平復自己。 他竟要為旁人的妄想不尊重夫人。 “明日,我便要上朝隨侍了?!贝瞢k找出話說,“寅初即起,只怕會吵到夫人?!?/br> “你,”紀明遙還沒喘勻氣,“你這幾日不都是五更就起的嗎——” 她震驚問:“難道你要回書房去睡!” 她猛推崔玨。 崔玨忙支起身體。 目光相觸,他只能說出:“不去。只要夫人不怕吵,我便不去?!?/br> “那你不許去!”紀明遙立刻就說。 夫人在瞪他。 崔玨卻驀地笑了。 “不去,不去?!彼H夫人的面頰與額頭,“就與夫人在一處,不去別處?!?/br> “什么呀……”紀明遙渾身又燙起來。 她難道是這個意思嗎? 可惡! …… 這個晚上,紀明遙不記得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了。 入睡前,她最后的記憶是,崔玨從背后抱著她,在她耳邊哄她,說快好了,就快好了。 騙子。 窗外風雨大作,也直到她睡前還未停息。 - 已入盛夏,端午將至。 安國公府。 女兒退燒后,溫夫人已在家中歇息了數日,卻仍覺體虛,略勞累些便頭暈乏力,只能連許多人家的相請都推了不去。 每日兩三個太醫來診脈,都只說她這是勞累過度,傷了元氣,須得慢慢調養。 溫夫人也只能耐心養著。 安國公便替她在徐老夫人面前告了假,她不必再每早去請安。但安國府的日常大小事務卻不能交給徐老夫人。 紀明德還在自己院中“病”著,紀明遠住在崔宅讀書,又尚未娶親,溫夫人不可能將家事交給姨娘姬妾,獨自又著實支撐不住,便叫紀明宜暫停了上學,先每日到她這來學掌家。 她才十一歲,便要領這樣的重擔,叫她姨娘張氏憂心得睡不著。 紀明宜卻道:“太太正有難處,不得已托付于我,我若此次不敢應,只怕就沒有下一次了?!?/br> 她又安撫姨娘:“二jiejie在家的日子,就和我說過許多掌家的道理,太太又定會盡心教我,不怕什么?!?/br> 張姨娘也只得看著四姑娘裝成大人樣子,磕磕絆絆管家。她也幫不了姑娘什么,自己還要侍奉太太的湯藥飲食。 如此熬了三四天,竟快把端午節的禮理順了。 溫夫人才松了口氣,正打算厚賞四丫頭,這日安國公回來,卻說:“三丫頭的親事定了,就是禁軍后軍柴指揮的第三子柴敏。本月三十,柴家來提親,夫人先與三丫頭說著親事吧?!?/br> 禁軍后軍指揮柴興安,官階從二品,掌禁軍后軍共一萬兩千員精兵,雖然身無爵位,官階也比安國公的正一品五軍都督府右都督低了三階,論起手中實權,卻強得多。 對于紀明德,這自然不算高嫁,但只從家世上看,也并不算委屈了她。 溫夫人仍覺得這門親事結得太好了??伤鴮崨]精神、也沒把握再說動安國公換人家,只能答應下來。 細問過安國公,次日,她便傳紀明德過來,與她細說柴家。 “柴敏今年十八歲,十月十三的生辰,是柴指揮夫人嫡出的幼子。據老爺說,他體貌偉健,弓馬嫻熟,稱得上是英偉男子。房中雖有兩三個丫頭,都不算柴敏很心愛的人物,柴家已經答應了都打發出去?!?/br> 被關了快一個月,紀明德心內本存了許多驚慌懼怕,若不是老爺仍按時叫人給她送了銀子,她幾乎要跑出去找老爺訴苦! 太太突然找她,和她說親事定了,她本也忐忑,不知是什么樣的人家??刹怕犃碎_始的這幾句,她心里就涌上許多不平——這可是關系到一輩子的大事,太太怎么能如此敷衍她! “太太!”紀明德掉淚,“我與那柴家的人連面都還沒見過一次——” “是你老爺定的?!睖胤蛉巳嘀杧ue,“你不喜歡,就找你老爺去吧。我也不管了?!?/br> 紀明德哭聲一停。 拿手帕捂著臉,再四偷看了太太幾眼,見太太滿面疲乏,竟似心意已定,她心里飛快籌算,不到萬不得已,她絕不能直接和老爺說,她不喜歡這樁婚事,那轉圜就還是只在太太身上! “太太!”紀明德離開椅子,跪了下來。 她哭道:“我自幼承蒙太太的恩德,得以養在膝下,心中感激不盡??赏鞘龅呐畠?,太太只把二jiejie放在心頭,我心里嫉妒,的確做出了許多不妥的事,不想看二jiejie和大jiejie好,挑撥是非,我也知錯!太太怎么罰,我都領了!我也再不敢了!可我還是想問太太,一樣看了十六年,為什么太太又是給二jiejie挑溫家的表哥,又是讓二jiejie替大jiejie嫁去崔家:溫表哥是自幼相識的;定親之前,二姐夫也是見過的。獨有我,親事都要定了,卻連人的影子都沒見過?太太,求您給我解惑吧!” 她哭得梨花帶雨,溫夫人看在眼里,卻沒有絲毫心軟。 這丫頭長得可真像她姨娘姚氏,也是一樣的做派,哭起來嬌弱極了,讓人心疼。 姚氏,曾想把小產栽贓到她頭上,妄圖說她嫉妒,犯“七出”,讓老爺休了她,攪得這安國府整日不得安寧,還曾害死了明遙的姨娘。 “你要和明遙比?”溫夫人就笑問。 “那我就告訴你吧?!彼f,“若是明遙換成你現在,事情已經落定,無可更改,她絕不會像你一樣,還質問我為什么,憑什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