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不過是沾了二爺的光罷了?!奔o明遙笑道。 喬夫人卻笑說:“你舅公想了一輩子松先生的字畫,也就求得了一幅,放在書房愛若珍寶,尋常連我都不讓碰,你這孩子是有福氣?!?/br> 她一嘆:“從前家里雖然知道你的清白,卻沒有見了人就為你澄清的道理,反而叫人越聽越疑心。如今可好了,有他老人家這四個字作保,誰還敢再謠諑誹謗于你?” 提及此事,屋內一靜。 喬夫人便正色看向滿屋小輩。 她嚴肅道:“從去年老爺和我便管禁你們,外人如何不論,自己家里絕不能還聽信謠傳、以訛傳訛!有人心里不服,我清楚。罰也罰了,說也說了,今日我就再最后說一次:誰還敢再為這親事侮辱明遙和崔玨一個字,我便上家法處置,絕不容情!” 紀明遙早已起身,立在一旁。 喬夫人話音落地,所有人亦已起身,垂首應聲:“謹遵老太太教導,絕不敢犯!” 喬夫人的目光掃過張之云通紅的臉,沒單獨點她出來。 張之云已是又氣又急,只能更把頭低下去。 “行了,你們都干各自的去罷?!眴谭蛉藬[手,“想找明遙玩的,就自己去東廂房陪她,我要念經?!?/br> “是!”女眷們又齊聲答應。 張之云不管別人,最先走了出去。 張之素且不動,看是否有侄女或侄媳婦留下來。若沒有,便她去陪明遙,若有,她就回去守著姨娘了。 姨娘生她的時候落下了病根,一到陰天下雨便骨頭疼。今日雖還未降下雨滴,卻已烏云密布,姨娘必然辛苦,她陪著或許能讓姨娘分分心,沒那么難受。 紀明遙卻已向她走過來。 “五姑姑,你快回去吧,不用管我?!蔽兆堉氐氖?,她低聲笑說,“五meimei定去會和我玩的,你快去陪姨娘吧?!?/br> “好,那我去了?!睆堉嘏牧伺拿鬟b,感激道,“下次我請你?!?/br> 太太看到是明遙主動讓她回去,便并非她待客不周了。 “五姑姑慢走?!奔o明遙笑。 不管怎么說,五姑姑的姨娘還在。 真好啊。 張家大房太太名下有三個女兒,前兩個親生的已經出閣,只有一個庶出的三女兒還留在家里,今年十四歲,名張文佳。她在尚書府同輩姊妹里排行第五,雖與紀明達最交好,但與紀明遙的關系也還算可以,說不上好,但也說不上壞,總體來說互不討厭。 五姑姑已經走了,嫡母又連著眼神催她,張文佳便走過去,笑道:“二jiejie,我前兒正看見一本書,你一定喜歡。我叫丫頭取去?!?/br> “走吧,咱們去看?!奔o明遙從善如流。 到了東廂房,她看書,張文佳隨便干什么,互相不用絞盡腦汁想話題,怎么不算一種和睦相處? 兩人并未挽手,只與各位長輩告辭,并排要出去時,三房的六姑娘張文春竟也湊了過來。 她笑道:“昨兒五哥帶回來的幾樣新鮮點心,我還沒用,就收著,等著請二jiejie嘗呢?!?/br> 紀明遙微微挑眉。 張文春是三嬸娘的親女兒,也與紀明達最好,從小只會跟在紀明達身后叫“大jiejie”,請教這個,問那個。而與張文佳不同的是,張文春不但與紀明達好,還很瞧不上她,也覺得她“懶惰、不求上進、不敬尊長、不尊重大jiejie,只有一張臉過得去”。 三叔沒納妾,三嬸娘有四子一女,都是親生的,最寵這個女兒。這些口角不過孩子間的小事,所以三嬸娘平常沒太約禁過張文春,只在她和崔玨的婚事上,嚴令張文春閉上嘴。 張文春也并沒與張之云一同罵過她“妖媚賤婦勾引人”。 但互相討厭就是互相討厭,怎么可能一日之間就改了。 松太公的一幅字,還能讓張文春轉性? 在別家做客,不能給人家的姑娘冷臉。 紀明遙就與張文佳和張文春一起來到東廂房,看她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這人藏不住話。 果然,點心沒吃兩口,話沒說幾句,張文春就裝作隨意地問了:“大表哥今日一起過來,是住到二jiejie家了嗎?” 紀明遙懂了。 張文春送點心,意在明遠? 她一笑。 是啊,明遠十四了,到了議親的年紀。徐老夫人都起了心,他和張文春也算從小相識的表哥表妹,自然會有人想到上面。 可張舅公,真的愿意自家女孩子嫁到安國公府,再與紀家多一層緊密的姻親關系嗎? 連當年二叔家的四表哥想娶她,還是在十五歲進學之后,每日去舅公書房跪求,足求了整整兩個月,才求動舅公松口,讓舅婆探了探太太的口風。 但那時,太太已經想把她嫁回理國公府了。 后來,兩家再沒提起過結親。 偶然一次,她得知了四表哥的苦求,便開始著意避著他,希望他能早日忘記這段心事。 畢竟沒緣分嘛。 他以后還會娶妻生子,心里記掛著別人可不好。 她更不能和四表哥產生不該有的感情。 察覺她的躲避,四表哥也再沒來后院見過她。 現在,張文春想嫁明遠,是她自己的念頭,還是三叔三嬸的主意? 不過,不管是誰的意思,她都不可能插手明遠的親事。 “明遠住到崔家,是我們太太讓的,”紀明遙就笑說,“你二姐夫正能教明遠讀書做文章?!?/br> “可惜了,六meimei,”她看著張文春,“我才成婚,家里事多,安頓下明遠已是不容易,不便再接你們過去了?!?/br> 張文春就漲紅了臉,說:“我何曾有這個意思,不過隨口一問,二jiejie也想太多了!” “我是遺憾,怕疏忽了你們?!奔o明遙仍是笑,“既然六meimei不想去,我心里也就不愧疚了?!?/br> 她又笑說:“大jiejie病了幾日,我們太太去守著,聽說還沒回家。我知道六meimei一向和大jiejie最好,必然也在心里掛念著,為什么不請示嬸娘和舅婆,去理國府看望大jiejie?” 真對明遠有意,找她一個庶出的異母jiejie試探什么,要找親jiejie和親娘才有用。 張文春忙問:“大jiejie病了?” 張文佳也忙看向二表姐。 “十七那日我回安國府上,理國府的人來報,大jiejie發了高熱?!奔o明遙只說。 和張文佳互相看了看,張文春閉緊了嘴,有一會沒說話。 正在這時,丫頭把書送到,紀明遙就接過來翻閱。 張文佳也拿起一本書,只是沒翻開。 張文春自己尋思了半晌,才不大自然地開了口,小聲說:“多謝二jiejie指點,我一會就去問母親和老太太?!?/br> 她和爹娘還以為,大表哥和二表姐最好,又住去了崔家,二表姐的話在溫表姑面前一定有些分量。 其實她也不是想靠二表姐做什么,只是想先探一探。 二表姐這里不行,她自然還是要找大jiejie的。也不知大jiejie病了這幾日,人怎么樣了。 “我可不是指點你?!奔o明遙忙給自己撇清關系,“只是告訴你一聲罷了?!?/br> 張文春也不是不明白二表姐的難處。 畢竟受人好處,她便將往日對二表姐的不喜都收了,低著頭說:“二jiejie放心,我只說是想去看大jiejie了?!?/br> 張文佳此時才說:“六meimei去,我就不去了,你替我給姑婆、姑母和大jiejie問好吧?!?/br> 她心里發酸。 但表哥再好,祖父也不會愿意家里女孩嫁去安國府的。三叔三嬸疼六meimei,能舍下臉為六meimei多求祖父,她卻難。她一個女孩兒家,也不能像當日四哥一樣到祖父祖母面前跪求。她對表哥的喜歡,也遠遠不如四哥當年喜歡二表姐。不如避著些,也免去嫌疑。 “五jiejie!”張文春喜得摟住她,“你真好!” 張文佳回抱住六meimei,雙眼卻不由看向了二表姐。 二表姐黛眉低垂,紅唇微抿,倚住靠枕隨意歪著,纖長玉白的手指搭在書頁上,已經看閑書看入迷了。 …… 張尚書府,前院書房。 張家男女皆讀書,自三歲起便開蒙,六歲即入家塾上學,無有例外。 張尚書共有五子。雖只有第二子于十年前兩榜得中,正任河南安陽知府,第三子有了舉人功名,其余長子、第四子與第五子皆只是蔭監生,但孫輩中出色的卻很有幾個。 比如長房長孫,十八歲進學,今年二十五歲,以舉監入國子監讀書已有兩年。 再比如,二房排行第四的孫子張文霄,十五歲便已進學,正與張尚書當年進學的年齡相同。 但這平日最得意的孫子,與今日上門拜望的外甥孫子——外甥孫女婿——崔玨相比,也就不值一提了。 同朝為官,便屬同僚。 張尚書不以輩分和官位壓人,與崔玨談論文章時政,能留在屋中陪伴的幾個子孫皆洗耳靜聽。 張文霄沒有向二表妹夫多看一眼,甚至連話都沒說一句。 但崔玨早已注意到了他。 與夫人成婚那日,張府幾位兄弟皆去堵門出題,獨有這位四表兄,一題未出,只在一旁靜靜看著。 旁人也并不催促,更不為奇。 當日他全心只在成婚大禮上,并未多想。 但今日看來,四表兄不出題,并非胸無點墨,而是心里存了別意。 畢竟,四表兄與夫人,也是自幼相識,或許不少相伴的表兄妹。 崔玨也只安靜等待,看這位四表兄會做什么。 是以文以武刁難,還是會如回門那日溫從陽一般,“澄清”與夫人只是表兄妹,讓他不要誤會? 說起來,這位四表兄,竟也是他的表弟。只不過父親與張舅公同地為官的時日不長,兩家從前往來甚少而已。 但直到午飯之后,他向張舅公請辭,要去接夫人回家,四表兄仍只是靜靜站立,不發一言。 崔玨轉身,沒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