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青霜更是笑:“姑爺好歹還叫了一句‘夫人’,咱們姑娘連聲‘二爺’都還不好意思說呢!” 紀明遙嗔看她們,摸了摸頭發,便聽見守門的婆子報了一聲:“二爺回來了!” 她忙轉頭看過去。 崔玨正從門外走進來。 圣人云,“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地公平,看待萬事萬物皆是一樣,不對誰特別好,也不對誰特別壞。1 可夕陽的光也公平拂在他身上,照出他濃密睫毛下鴉羽般的陰影時,望著他幽如深潭的眼眸,紀明遙卻認定,這個人一定得到了老天的特別鐘愛。 她俯在欄桿上,一時忘了起身。 芍藥花瓣垂落,撫過她未施粉黛的面頰,落入停下腳步的崔玨眼中,更不知是花同人艷,還是人比花嬌。 第33章 還不太會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一日最后的余暉中,這對新婚夫妻又如才禮成坐在喜床上時一般,誰也不動,就這樣一個立在院門處,一個俯在欄桿上,互相看了一會。 可新婚的兩人不急,守門的婆子卻都急了,大著膽子開口催促:“二爺、二爺!” 快去呀! 大喜的日子,怎么好把二奶奶晾在那? 崔玨移開目光,重又向前。 青霜等也忙把紀明遙扶起來,推著她過去。 崔玨便加快腳步,很快與新妻走到一起。 相距還有不到三尺時,兩人又不約而同停下。 “二……二爺!”紀明遙決定不讓青霜她們再笑話,堅決地把新稱呼說了出來,又加一句,“你回來了?!?/br> “嗯,”崔玨回應她,“回來了?!?/br> 看著新妻莫名堅定的神色,他也重新說出一聲今后的稱呼:“夫人?!?/br> 他的聲音略有沙啞,聽得紀明遙心中一顫。 她決定投桃報李、主動一點,便側身讓開位置,請他一起回房,問:“二爺吃了多少酒?” 屋里準備了醒酒湯。 “不多,沒醉?!贝瞢k仍然照顧著她的速度,回答,“大哥和幾個朋友、兄弟替我擋酒,我只吃了幾杯?!?/br> 雖然他們都很想看他醉。 他慢慢說來,讓紀明遙稍有放松,便又笑問:“今日……進門時,我聽見幾個人說起你,不知都是哪家的親友?” 這些客人能開他的玩笑,可見與他關系不錯,她以后應該會經常與他們的家人打交道。 崔玨當然清楚記得當時每一個在場的人。 他詳細說:“有五位是翰林院同僚,皆是同年,現為庶吉士,還有三位同年在六部各處?!袢諄砜?,各人的名諱、籍貫、任職,稍后我可寫給夫人。余下幾位是世交親友家的兄弟子侄:兩位是于尚書——吏部尚書于大人——之子,與你我平輩;一位是都察院都御史蘇大人的幼子,亦是平輩;兩個是蘇御史之孫;還有舅家的表弟謝明?!?/br> 紀明遙將他說的信息與在家里學過的崔家關系網一一對應。 現任吏部尚書于旭,與崔玨之父為同年。 而現任都察院都御史蘇學海家與崔家是數代世交之誼。 而崔玨的亡母,即她已故的婆婆姓謝。 謝夫人有一姐、一弟、一妹,即崔玨的兩位姨母和一位舅舅。其中,兩位姨母隨夫在外,不在京中,謝家外祖父、外祖母也俱已亡故,只有二舅舅謝文山于七年前得中進士,現任正五品刑部郎中,今年恰在不惑之年。 謝舅舅家里有一位表姐謝暖已在前年出閣,還有一位表妹、兩個表弟在家。 崔玨說的謝明,便是謝家的大表弟,今年十六,已在去歲進學,今春被選入國子監讀書。二表妹謝曉十三歲,小表弟謝顯才五歲。謝舅舅無妾,四個孩子都是謝家舅母親生的。 謝家舅母姓陸,陸家又是一門親戚,倒是不在京中…… “崔家支庶不盛,這一支只我們兄弟二人,堂族皆遠在山東,只有一位族叔正任保陽同知,與京中不遠?!贝瞢k繼續向新妻介紹,“但雖無族中雜事侵擾,京里親友亦不算少。將來出門或在家見人,若是……怕生,你既與大嫂要好,只管跟著嫂子便是?!?/br> 紀明遙應下,心內卻不由一笑。 從小到大,她跟著太太交際,沒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了,不但各公主府、王府上幾乎都去過,就連宮里先太后、先皇后她都見過五六次,哪里還會怕生。 但被人關心和擔憂,是一種美好的感覺。 后面跟著的幾個丫鬟你戳我,我戳你,都在忍笑。、 察覺了丫鬟們的動作,崔玨垂首看她。 猜測他可能誤會了什么,紀明遙連忙回頭,嗔她們一眼。青霜幾個也自知有錯。恰好快到門邊,幾人趕緊打簾子服侍。 有誤會就要趕快說開。 紀明遙便請崔玨先入內,解釋說:“我雖不怕見人,請二爺放心,但也多謝、多謝二爺關懷。我很高興。她們是替我高興?!?/br> 她和她們都不是在嘲笑他。 與新婚丈夫說話,到底和與姊妹朋友說話不一樣。何況身邊還有這么多人看著,她們一定又在心里笑她! 說到最后幾個字時,紀明遙的聲音已經小到幾乎沒有。 但崔玨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他在門邊站定,沒有進去。 望著新妻依舊坦蕩、卻添了許多羞赧、還堅持不肯閃躲的的雙眼,他也認真和她解釋:“我沒生氣?!?/br> 他說:“我只是,還不習慣?!?/br> 還不習慣被丫鬟們圍隨,也還不習慣被與妻子親密的人善意打趣、玩笑。 得到這最好的回應,紀明遙的臉更紅了。 崔玨心中一動,向她靠近一步。 紀明遙沒有躲。 崔玨想攬過她的肩膀,但手抬起來,還是只牽住了她的手。 夫人的手……果然軟而輕,與他的不同。 他略略偏頭,不想讓人看到自己額角的汗,說:“一起進去吧?!?/br> 他手心guntang,紀明遙幾乎不敢動自己被握住的手,只輕輕應了一聲:“嗯?!?/br> 原來……他有這么高嗎? 她的身量在閨中女眷里已經算高挑的,卻竟還不到他的下巴。 他眉眼銳利,不笑的時候其實有點嚇人,但他又生得太好了,還一直客氣有禮,讓她一直忽視了這一點,所以她才誤會他生氣了。 離得太近,紀明遙又聞到了崔玨身上的酒氣。 他果然沒喝太多,這酒氣淡淡的,并不讓人討厭。 崔玨緊緊地牽著她的手一路向臥房走。紀明遙明知道不太可能立刻就發生什么,卻還是緊張起來。 走到西側間,她扶住榻上炕桌,借力停下腳步,在崔玨看過來的視線下,努力完整地說:“不是、不是還要給我寫賓客名單嗎?” 天、天還沒全黑呢。 崔玨也順著她的視線看了一眼窗外。 他驀地撇開眼神。 感受到不知是自己的心跳還是夫人的脈搏跳動,他松開了夫人的手,說:“是要寫?!?/br> 夫人在害怕嗎。 崔玨先行坐下,示意自己……并不急色。 丫鬟端上水盆,他卷袖凈手,也借著動作的轉變,遮掩了不該現在就被看出來的變化。 青霜白鷺捧來筆墨紙硯,紀明遙親手給他磨墨蘸筆,心里也鎮定了不少。 這件事總會來的。 ——她已經認真學習過了! 要做這事的對象又如此好看??! 崔玨接過筆,不但詳細寫了賓客的名諱、籍貫、官職,還大致用一兩句話概括了各人的生平與性格,寫出滿滿十幾頁。 夜幕早已真正降臨,青霜帶人點上許多燈燭,燭光把室內照如白晝。 紀明遙一手撐在炕桌上,專注地看著他,忽然想到一句話: 月下觀郎君。 可不必在朦朧月下,他也是當世一等一的郎君。 崔玨擱筆,喝下半杯茶,將已經干了的幾頁遞給對面的人:“夫人請先看,我該去……沐浴?!?/br> 是時辰了。 紀明遙也下定決心,問他:“二爺洗澡,要人服侍嗎?” 如果要……她就、她就自己上! 崔玨站起身:“不必,準備好干凈衣裳便可?!?/br> 他在書房也都是自己沐浴,雖然成婚,也不必用丫鬟侍候。 紀明遙著實松了口氣。 很好,很好。 她笑:“我送二爺過去?!?/br> 崔玨的衣服亦是崔家下人準備好的,淡青色的細棉布袍,自是沒有綢緞華麗,摸在手上卻也柔軟舒適。 見妻子已摸了數下自己的衣服,神色又是單純的好奇,崔玨難免解釋一句:“棉袍價低,亦算舒適便宜,又是自己家中,我便隨心了?!?/br> 看一眼棉袍下是妻子繡金的宮綢裙擺,他又說道:“家中略有積攢,不缺用度,大哥和嫂子也并不與我一樣,請夫人不必隨我穿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