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她從前怎么沒有發現,直到離開才看見呢。 新娘越走越慢。 崔玨沒從她足跡下尋見淚滴,也沒聽見她抽泣,但仍然放慢了腳步??粗徊接忠徊阶叩梅滞庹J真,他心里也更添了鄭重。 從今日起,他們便是夫妻了。 夫妻之間,自當相敬、相近……相親。 紀……夫人她知禮平和,他亦會敬重于她。 新郎遷就著新娘的步伐,身前身后引路圍隨的眾人便更不心急。 還有喜娘湊趣笑道:“咱們新郎官這就看新娘不眨眼了,以后的日子還愁不和和美美、恩愛甜蜜嗎!” ——他在看她? 還是……不眨眼地看嗎? 眾人的哄笑聲里,紀明遙呼吸微亂,幸好,她儀態一向過關,腳步也沒有慌。 只是她也不由恢復了一開始的速度,不再讓……旁邊的人等她。 很快行到正堂。 從又聽見太太的聲音,紀明遙便再忍不住淚水。 她根本不記得安國公說了什么,崔玨又答了什么。她只是隨著嬤嬤的引導行禮、拜別,走出正堂,聽見明遠走到她身前,要背她上花轎。 她便不由喚出一聲:“明遠——” “二jiejie?!?/br> 紀明遠從袖中拿出干凈的棉帕,放在二jiejie手里。 周圍還有許多人看著,他卻不著急送二jiejie上花轎。他們已經長大了,十幾歲的年紀,不能再如幼時一樣親密,但紀明遠還是握了握二jiejie的手,說:“jiejie請放心吧,家里一切都有我在?!?/br> 他會努力讀書、早日成為和二姐夫一樣的人,他會做好母親的后盾,也會做好姐妹們的。 他知道二jiejie最放心不下娘,這么多年,跟著二jiejie的目光,他也看清了娘在家中究竟受到了多少委屈。 他希望二jiejie能相信他。 而紀明遙也的確哽咽著對他說:“好?!?/br> 紀明遠送二jiejie上了花轎。 崔玨便對妻弟和岳父岳母遙遙一禮,上馬歸家。 紀明遙慢慢在花轎里擦干了眼淚。 全福人沒給她上太多胭脂水粉,而且今日特制的妝還算防水,手帕上沒有太多痕跡。 她又摸了摸鳳冠,也如才戴在她頭上時一樣端正穩固。 既然妝沒花,到了崔家不會丟人,人也從家里出來了,不能走回頭路,紀明遙便收起一切不舍與擔心,開始想些別的好分散注意力。 八抬大轎不算顛,但花轎要繞城一圈才到崔家,這一路又不能睡覺,太過無聊。 她先默背了一遍今日崔玨做的三首催妝詩。 她開始想現在是什么時辰,到崔家又是什么時辰。崔玨會在什么時間回到……新房里…… 他……一定也學了那些東西吧—— 不知道他學的是畫冊還是陶瓷塑像……還是……都有…… 紀明遙臉上就熱了起來。 她又想控制自己不要再往深里思考,又覺得今晚一定會面對……為什么不能想? 才見幾面,手都沒牽過就要……那個…… 進度……還真快?。?! 紀明遙在蓋頭下捂住了臉。 終于,花轎停下。 喜娘將新娘扶出,紅綢又遞到新人手里。 紀明遙還是只能看見崔家鋪地的石磚和一重重門檻。 身旁的人依舊耐心,緩步與她一同向前。圍隨恭賀的人似乎比在安國公府還多,都是她不熟悉的聲音。 紀明遙深深呼吸,將紅綢握得更緊。 崔玨便更留意她走得穩不穩、是否有異。 紀明遙聽見幾個年輕人的聲音,他們應是聚在一處,“嘻嘻嘿嘿”笑著,在說—— “沒想到崔兄娶了妻,竟是這般柔情?” “我也是……還以為崔二叔會對著新嬸娘都冷清清的!” “小點聲!小心崔二叔聽見——” “怕什么!今天大喜之日,難道他還拿著你的文章問你嗎?” “一起讀的書,崔兄都是翰林侍講了……” “這幾位兄臺——”這又是另外一撥年輕人了,也湊過去,笑問,“崔兄對你們也沒提過新夫人的事?” “是??!同在翰林院一年,從未在崔兄口中聽見一句有關新夫人的話?!?/br> “那他可真藏得緊!聽說連崔大哥都問不出他和二嫂的相處!” “是問不出……還是根本沒有?” “沒有還對嫂子這般?” “我看倒也不必為奇,”這是一個沉穩些的聲音,“崔兄只是面冷口冷,其實心里不冷。二月初七,我與崔兄一同下衙,正好順路一段,崔兄看我去藥堂給家母抓藥,還問家母是何病癥,薦了一位好太醫,家母看過,果然好些!崔兄待我等蠢鈍同僚都如此,何況這位是他的新夫人?!?/br> 一句接一句的“二嫂”“嬸娘”和“新夫人”,又讓紀明遙兩頰燙起來。 不過她有些高興。 崔玨……果真沒對任何人提過他們的私話嗎? 仔細想想,孟jiejie似乎的確不知道她與崔玨幾次相見都說過什么、做過什么。 其實,她很不喜歡溫從陽什么事都對他母親說??伤龔那耙膊]有立場讓溫從陽對他的家人保密。甚至她總覺得,溫從陽會一張嘴對何夫人說出,“遙meimei不讓我說”或類似的話。 她以后,是不是也不必再為被迫泄露隱私開解自己了? 身旁人的腳步更緩下來,再邁過一重門檻,便是拜堂的正院。 崔家高堂俱已不在,只有牌位擺在上首。 崔瑜站在父母牌位旁側,看早已長大為官、能獨當一面的幼弟穿著他六品服色的官袍,手牽紅綢領新娘走過來。 他神色雖依然嚴肅清冷,卻時不時向旁側的新娘看上一眼,注意著新娘的腳下,即便周圍人再如何起哄也沒收一收。 崔瑜便不禁笑了。 這小子,看來也不是呆得無可救藥嘛。 拜堂成親。 佳偶天成、地久天長。 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三拜,禮成,新人送入喜房。 崔家竟然給新娘備了軟轎。 紀明遙被扶入轎中,手中仍然緊握紅綢一端。她在轎上,崔玨在轎下,他們依然被紅綢緊緊連在一起,紀明遙心里想的卻是孟jiejie,——從明日起,就要改口稱嫂子了。 這軟轎,是誰為她準備的? 她認為應該是孟jiejie,但如果不弄清楚就直接排除崔玨的功勞,也不太好。 這個問題,光憑自己想,自然不能分明。 軟轎沒有行太久便停下。紀明遙被攙扶下轎,扶入新房,立刻察覺到這房中應有不少女客。 她被扶到喜床上坐好。 扶她的人就是孟jiejie。 ——要揭蓋頭了。 喜娘的吉祥話在紀明遙耳邊繞過一圈,全沒進去。她只從蓋頭下看到崔玨的青袍離她近了,青與紅稍稍碰觸,又飄蕩著分開。 她聽見了輕微的呼吸聲。 是崔玨在緊張嗎? 紀明遙眼前豁然亮了。 她抬頭,眼中正撞入崔玨的臉。他似乎面色平靜,眼中也無波瀾,耳根卻已經微微發紅。 幾個月不見,他好像……白回來了,所以那一抹紅就分外明顯,讓紀明遙不禁又想起一年前,安國公府的花園里,她傻傻地問他京中有什么流言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紅了耳朵。 紀明遙不由一笑。 崔玨一怔,也一笑。 紀明遙還從沒見過他笑……原來,他笑起來是這樣……她想起初春山間的積雪落入清溪,溶溶飄化,清寒的風吹在她臉上,她卻只覺得春意盎然。 “笑了——快看,都笑了??!” “新郎官看新娘子都看直眼了!” 不知是誰帶頭,屋內一片善意的起哄聲。還有小女孩清清脆脆地說:“娘,畫上的仙女下凡了!” “是??!”不知是誰又接話,“娶這么一位神仙似的娘子進來,怪不得咱們小崔翰林都化成了繞指柔!” 紀明遙也禁不得這樣的打趣,連忙低頭。 崔玨也垂下眼眸,在喜娘的指引下坐在新妻身邊。 合巹交杯。 崔玨穩穩端住酒杯,看著新妻飛上紅霞的臉,與她交臂同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