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青霜在耳邊說:“太太來了?!奔o明遙忙努力睜開眼皮……但太太的聲音又說:“讓她睡吧?!?/br> 寶慶jiejie也笑:“看給她困的!——別起來了!” 她就……又睡著了。 直到戴鳳冠。 這鳳冠是溫夫人親自選定的樣子讓工匠制作,幾乎以純金打造,飾以點翠和數十寶石、上千珍珠,雖未逾制,也重足有三斤六兩。紀明遙不清醒著端坐,絕對戴不穩這冠。 這是太太對她沉甸甸的愛……紀明遙愿意戴上一天??! 她抿了兩口水潤嗓子,端正坐好,閉上眼睛,頗有幾分視死如歸之狀。 溫夫人看得發笑,便攔下全福人:“還有時間呢,請先給她穿吉服吧,最后再戴冠?!?/br> 雖然明遙懶惰,可鳳冠是為叫親友賓客都看清楚她身為國公府二姑娘的體面,不敢心中看低,不能省。 做母親的愿意慣著孩子,全福人自然沒有二話。 她還笑說:“二姑娘額角圓圓,長眉入鬢,一看便福氣深厚,今日到了夫家,必然恩愛美滿!” 生得這般天仙似的模樣,還能讓嫡母寵成這樣的姑娘,能沒有福氣嗎?小崔翰林的親事才從紀家大姑奶奶換成了二姑娘,便得了圣上重用,回來就升了官,如今滿京里誰不說果然是這兩位命格才相配? 在滿屋吉祥話里穿好吉服、戴上鳳冠,紀明遙忽然就冷靜了下來。 她要離開自己的家,去到別人家了。 孟jiejie雖然很好,崔玨也不錯,可是、可是—— “快別哭!”她眼神一變,溫夫人就知道她要怎么,趕緊說一句,“三天后就回來了!”又說:“崔宅離家里不遠,坐車不到一刻,你這丫頭少懶幾次,多回來不就是了?” “太太!”紀明遙真的把眼淚收了回去,“都這時候了你還說我!” “說你怎地?”溫夫人笑,“你就七八十歲了,我也說得你!” 紀明遙趕緊說:“好!” 太太長命百歲! 紀明德羨慕地看著太太和二jiejie說笑。 二jiejie平日懶怠妝飾已有傾城之色,今日做大婚裝扮,更是有如天人,鳳冠也是六品安人敕命的形制……連大jiejie出閣都沒有,還有寶慶縣主專門進來給撐體面——都是安國公府的女孩子,寶慶縣主就只和二jiejie好,和她交好的幾個姑娘卻都是各家不受寵的庶女—— 此時,門外報:“大姑奶奶回來了!” 紀明德忙與紀明宜出門相迎。 屋內還有許多族中親近的嬸娘、嫂子、姐妹,亦有許多親友家的女眷,都等著看紀大姑奶奶和二姑娘是怎般情狀。 雖說紀大姑奶奶出閣那天,和二姑娘姐妹兩個仍是和和氣氣的,已經看過了,可今天和那天又不全一樣: 溫大爺到底沒和二姑娘定過親,小崔翰林卻是和大姑奶奶定過又退了的! 紀明遙也想起身迎接,被溫夫人按著坐好。 紀明達一身青蓮紫色褙子走進來,衣飾雅致大方,又不奪了新娘的顏色,進門先喚一聲:“二meimei!” “大jiejie!”紀明遙又要起身。 “二meimei快請坐?!奔o明達笑盈盈轉進來,忙先讓她免禮,便對母親和寶慶縣主問安。 寶慶當然不會在明遙meimei的大喜日子難為紀明達,甚至還要給明遙meimei的親jiejie體面,先說了免禮。 紀明達依禮道謝,又和屋中的嬸娘姊妹們問了好。 大家見過,溫夫人從明遙身邊起來,把位置讓給女兒。寶慶也起來了。 就看看紀明達會給明遙meimei添什么嫁妝。 在二meimei身邊坐下,紀明達從丫鬟手里接過添妝遞給她,笑道:“衣衫首飾你都不缺,你平常也不愛妝扮,就不送你那些大而無用的了。這一套白玉頭面是整塊羊脂玉分割制作,每件都還算精巧,meimei喜歡就戴,便不喜歡,將來或許也能用得上?!?/br> 她打開錦匣,將一個玉鐲放在二meimei手里,看了看笑道:“meimei膚若凝脂,這玉果然還算襯你?!?/br> 紀明遙確實喜歡這套首飾,便不推辭,讓青霜收下,笑道:“多謝大jiejie,我很喜歡,將來我送jiejie孩子更好的?!?/br> 紀明達不由摸了摸小腹,也真心笑道:“那就借二meimei吉言了?!?/br> 她是盼著能早日有個孩子的。 見姐妹倆果然和睦,族中女人便說起與婚事相關的吉祥話,不再明里暗里都盯著她們。 紀明遙忙趁機小聲問:“大姐夫沒來吧?” “沒來,我們老爺和太太都來了,留他在家服侍外祖母——”紀明達也忙回答,“你放心,今日成婚必定萬事順利,不會丟了家里的臉?!?/br> 她也丟不起這個臉。 說話間,紀明達也認出了二meimei鳳冠的規制。 她雙唇微抿,才想說句什么,門外便喧鬧起來。 連著兩聲喜氣的高呼傳入屋內、傳入屋內人的耳中—— “新郎官來咯!” “翰林郎來接夫人咯??!” 第32章 不夠體貼 新郎官還沒到熙和院門口,只在第一處關卡外解題、做催妝詩,但院中已經喧鬧起來,不斷有丫鬟婆子飛奔來報信: “新郎官答上了大爺出的題目!” “新郎官連做三首催妝詩!大爺派了小幺兒讀給二姑娘聽——” “張五爺和六爺的對子也對出來了!” 紀明遠派來的小幺兒昂首挺胸站在廊下,舉著紙頁,聲音清脆洪亮地將新郎官的催妝詩一字一句讀到屋中每一個角落。 滿屋女眷少有不識字的,大多都讀過詩書、懂得品鑒詩文好壞。何況翰林郎的詩文法樸素真率、語意清湛直白,聽在耳中便知是好詩。一時間,屋內贊頌新郎文采之聲不絕于耳。 自然也有人不??诘乜浼o二姑娘好福氣。 紀明遙應景地低頭裝羞澀。 定親后,太太就給了她一小箱崔玨的文章詩詞讓她看,說她自己不愛做,卻不能不知道丈夫做過什么,不能不清楚丈夫的文風傾向,好歹有些了解,不能真的盲婚啞嫁。 太太著重要求她做到的事,紀明遙一向不敷衍。而且她也想看。那箱子里的每一篇文章詩詞她都看過,不喜歡的應制、經濟、時政文章就看完放在一邊,喜歡的山水田園自然消閑詩詞會多看幾遍。 閑著也是閑著嘛。不看他的,也會看別人的。 所以,因為太過熟悉他的文章,這幾首催妝詩雖好,她也難以生出羞赧。 她心里只有不舍得。 待他再過兩個關卡……就是她離開家、離開太太的時刻了。 紀明達一眼就看出了二meimei不是真的在為崔玨害羞。 她就知道會這樣。 二meimei從小不愛作詩寫文章,先生布置的功課都是能敷衍就敷衍,倒是虧她能把自己做的那些東西交到先生面前,從沒抄借過旁人的。到十一二歲,她的文章還是只會平鋪直敘,沒有一點意趣。 再后來,她便懶得管二meimei了。 既然扶不起來,她何必再費心神。 只怕二meimei到了崔家,與崔玨也無甚話可說。 但在一聲聲的恭喜里,紀明達又難免想起自己成婚那日。 溫從陽……比二meimei不學無術得多,拿二meimei與他相比,都是玷辱了。給他一首詩,他都不能順順當當讀下來,何況作詩。那日的催妝詩是別人替做的,他好歹算是背了個囫圇,堵門的親友兄弟亦是今日這些人,卻沒有一個像今日難為崔玨一樣考他。 他只是背了一首詩,射了兩箭,又和明遠掰過手腕,便算過關了。 紀明達又看了一眼二meimei的鳳冠。 也好,她想,她本便不喜歡這樣喧嘩的吵鬧。 只是二meimei很快便會有誥命,溫從陽卻—— 紀明達閉了閉眼,忍下涌到喉嚨口的氣惱。 ——溫從陽卻還連教他重新讀書都不愿意,每日只想和那丫頭——現在是李姨娘了——廝混! 院外的叫好一聲比一聲高。寶慶早坐不住,出去了一回,回來笑道:“沒想到崔妹夫的武藝竟也不錯!十箭十環,沒有一箭偏的,還和貴府族里兩個公子比試了幾招劍法,停手連呼吸都沒亂?!?/br> 若不是今日不合適,她都想試試崔妹夫了!不過他已是明遙meimei的人,今日不合適,以后也不合適。 和她對招的人也不缺這一兩個,沒必要。 而紀明遙想到了去年四月——四月初六日,太太安排她和溫從陽在花園里見面說開,崔玨卻被徐老夫人誆騙過來。他本想走,又被青霜留下,于是就抱著劍,默默在門外護著她。 他當然應該是會武藝的。 起碼,他有自信應對溫從陽。 紀明達卻愣住了。 她并不知……她沒有夢見,崔玨竟然會武藝……還武藝不錯嗎? 但不待她細細回憶,新郎官已經過完所有關卡,在院門等著接新娘了。 母親拿著蓋頭過來,紀明達便讓開位置。 紀明遙直直盯著太太,看太太輕輕放下蓋頭。她眼前先是一片亮色的正紅,隨即光線便暗下來。 她被人扶住兩側起身,一步一步走出她住了數年的屋子。 有人把紅綢遞到她手里,她下意識握住。紅綢的另一側傳來輕微的牽扯。她意識到,那是崔玨。 他們——她和這位才見了幾面、說話不超過百句的未婚夫——將要結為夫妻,一起走完接下來的路了。 她希望可以一起走下去。 但如果不能,她仍然會過好自己的人生,就像這輩子過去的十六年。 所以……明遙、紀明遙! 不要怕?。。?! 因為眼前蒙著蓋頭,熟悉的路便也走得緊張。她只能看著腳下。原來家里的石磚地竟有流水一樣的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