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不怕……不怕!”溫從陽把她的右手貼在自己臉上,半跪著仰頭看她,“jiejie今后什么都不必做,只需陪著我就好!” 李如蕙愣愣看了他一會。 她流著淚,將另一只手也放在了他臉上。 終于等到了大爺這句真切的話,她反而不敢確認是不是真的了。 溫從陽很想抱住她。 他要把繡繃拿走,卻被針扎了一下,不禁“嘶”的一聲。 李如蕙忙把繡繃掃開,握住他的手細看。 他指尖上正緩緩冒出一滴血。 李如蕙低下頭。溫從陽沒有動。 他們就這樣互相看著……她將他的手指含在了口中。 秋日的傍晚光線昏黃。 窗外起了一陣風,有落葉打在素紙窗上。 溫從陽將手指抽出,對著李如蕙的嘴唇,吻了上去。 第27章 人心難強求 九月的第一天,紀明遙被太太派出去巡看紀家在京郊的田莊。 從安國公府到城門,坐馬車只要不到兩刻鐘,但從城門到田莊,還需要至少一個時辰。在城外坐馬車還又顛、又容易沾灰塵泥土,一般情況下,紀明遙是絕對不愿意出這種“遠門”的。 但今天,她非常高興有個無比正當的理由避出來,避得遠遠的。 溫家過來提親,她不在家才好!有什么事都找不上她。 一大清早,天還蒙蒙亮,平常還懶在床上的時辰,紀明遙已經出了門。 已近深秋,清晨頗有些冷了。紀明遙只挽了單螺髻,沒戴簪釵,身上穿著夾衣,外面又披了一件大毛褂子,手里抱著手爐,靠在青霜肩頭,迷迷糊糊地補眠。 她車里是碧月青霜陪著,后面還有八輛車,一輛坐著白鷺和兩個嬤嬤,三輛各坐了四個壯年媳婦婆子,一輛坐的是廚子和幫手,最后三輛,裝著她們這幾天住在莊子上要用的行李東西。 車旁還有管家帶著二十來個精壯小廝男仆圍隨護衛。 紀明遙上車就睡著了一半,車隊先向廣宜公主府行。 她和寶慶jiejie提早約好了一起去。 車到公主府偏門,略等了小半刻鐘,寶慶縣主就一身大紅騎裝拿著馬鞭跑出來,小聲問在車外等著的碧月:“你姑娘在車里呢?” 碧月忙掀車簾,也低聲笑回:“是,姑娘正睡著呢?!?/br> 寶慶便兩步上了車,走到紀明遙面前,先攬過她的肩膀。 青霜早讓出位置,請縣主坐。 寶慶坐下,讓明遙meimei靠在她肩上。 見明遙meimei微微睜開了眼睛,她便笑:“大懶丫頭,你快接著睡罷!我和你坐一會?!?/br> 紀明遙對“大懶丫頭”這個稱號沒有異議! 她又往寶慶jiejie懷里縮了縮,很快睡得更香。 擴充了兩三倍的車隊向城外駛去。 …… 安國公府,紀明達正坐在銅鏡前梳妝。 今日是溫家來納采的日子,不但她將來的丈夫……溫從陽會來,連舅舅舅母——她未來的公婆——也會親自到場,給足了她尊重體面??煞置魇谴笙仓?,一切都如她所愿達成了,她不會再嫁給崔玨,二meimei讓溫從陽斬斷了心思,她和meimei們的名聲也沒有損傷……但為什么…… 為什么她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呢。 丫鬟往紀明達發間戴上最后一根紅寶釵。 銅鏡被打磨得瑩亮,能照清每一根發絲。紀明達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隨了母親的柳眉和杏眼,像父親的筆直鼻梁,嘴唇上規矩點了偏淡紅的胭脂,只見端方,不見妖艷無格。 沒有錯處了。 紀明達起身出門,先去給母親請安。路上正遇見三meimei,便結伴同行。 從母親院里搬出來四個多月,一開始她還心慌,但住久了便發現,自己住是比同長輩住稍自在些。比如三meimei從前敬畏祖母和母親,總不敢久在她房里,略坐一坐便走,現在卻常在她屋里一坐半日,同她一起看書、作詩、做針線,她更方便招待meimei們了。 其余倒沒什么。屋子多了幾間,粗使的人多了幾個,都只是微末小事,總歸都按著規矩。隨不隨長輩住,她都勤謹修身,從無懈怠,不似……二meimei,真像出籠的鳥兒。 “這個時辰,二meimei該快出城了?!奔o明達算了算。 “啊……是,”紀明德不知該怎么接話,只能笑說,“二jiejie卯初就出去了,是該快了?!?/br> 兩個jiejie竟真……算是互換了親事,她有時身處姊妹之間都不自在,大jiejie和二jiejie卻從不見異色……真是…… 可這等事究竟還是尷尬,不然,太太為什么特地今天把二jiejie派出去呢。 想到溫表哥,紀明德抿了抿嘴唇,終究仍有不甘。 可太太和老爺都定了的事,只憑她自己怎么扭轉?況且這四五個月,溫表哥一直在家養傷,再沒來過這里,她見也見不到…… 怕在大jiejie面前露出來,她忙說起別的:“我以為大jiejie今日會戴老太太送的牡丹金簪呢?!?/br> 那簪子上鑲翠玉為葉,金絲纏就花瓣紋絡,每片花瓣上皆有一顆明珠點綴,正中一顆極閃亮的紅寶為蕊,真是輝煌無比,大jiejie那日只是略拿在手里看了看,室內便盈滿寶光。 這是老太太的嫁妝,老太太年輕時戴過,早想給大jiejie的,因放的時日久了些,珍珠沒有從前亮,還特命將原來的珠子都去了,新選了三十六顆明珠鑲嵌。 大jiejie氣度華美,若再以這牡丹金簪裝飾,只怕便是二jiejie在場,也蓋不過大jiejie的儀態萬方。 “那是老太太從前‘納采’戴過的,我怎好與老太太并肩,”紀明達如此對三meimei解釋,“我和老太太說了,等‘納征’那日我再戴?!?/br> 紀明德忙笑道:“果然是大jiejie,連這都想到了!” 見三meimei果然信服,紀明達悄悄松氣。 其實……這只是她的借口。 她在祖母身邊長大,對從前的事,比meimei們稍知道的多些。 祖母出身先鞏昌侯府,是開國功臣鞏昌侯之女,與祖父的親事本是門當戶對。只是祖母才嫁來紀家未及五年,外太公便被牽連進了謀反一案,雖然終得脫身,未傷及性命,卻被除爵、奪官,徐家也從勛貴之家淪為了平民百姓。又不過一二年功夫,外太公便郁郁而終了。 那時祖母已有了父親,家里也并未因徐家敗落便休棄祖母。但自那之后,祖父身邊就多了許多姬妾,太公和太婆也并不管束。祖父成群的姬妾生育了許多庶子庶女,從二叔到四叔,還有大姑姑到五姑姑,都是庶出。自然……祖母是受了不少委屈的。 她雖心疼祖母,但長輩們的往事,她并不好多評判,祖母也忌諱被人提??伤才鲁苫楹笞咦婺傅睦下贰幌爰o家也同徐家一樣,她想家里平平安安的,長輩們都長命百歲…… 所以,祖母在納采之日戴過的簪子,她不敢也在納采之日戴。 懷著對祖母的愧疚,紀明達來到父親母親面前,又一同去給祖母請安。 精心調養了幾個月,徐老夫人氣色好了不少,身上也覺得養回來了些。今日是她最疼愛的嫡親大孫女納采的日子,她早早便起來,穿上一身莊重衣飾,專等給孫女撐門面。 安國公也專為長女定親告了假,未去上朝,等在家中。 兒孫們都到齊了,只差一個二丫頭。 徐老夫人知道是兒媳作怪,但她也樂得在這大好的日子里少一個礙眼的人,便沒多問。 今日便是一家人同在安慶堂用早飯。 早飯畢,徐老夫人仍如從前一般,獨把紀明達摟在身邊說笑。女兒的好日子,溫夫人也愿意多給婆母顏面,不時捧場,還有婆子丫鬟們在旁湊趣,房里便一派和睦。 紀明達被祖母抱在懷里,聽著眾人的歡聲笑語,也終于漸漸高興起來。 好像一切都和從前一樣。所有爭吵和艱難都結束了,安國公府還是她熟悉的家,她結了一門好親事,正待出嫁。 “理國伯與夫人、廣川子與夫人、溫大爺到了!” 男方長輩、媒人皆至,安國公和溫夫人忙出至正堂相迎。 媒人與男方入門向右,安國公與溫夫人入門向左,東西相向而立。理國公府的執事仆從等將多少禮物擺滿了正堂和院中,媒人便向安國公進詣,安國公也依禮數對答。1 如此種種,走完儀程,便已近正午。 安國公府早備好了酒席宴請媒人與親家。 廣川子便是廣川侯府的現當家人,即何夫人的娘家弟弟。 三家都是親戚,便不拘太多禮數,安國公三個男子在前院入席,溫夫人、何夫人與廣川子夫人帶了溫從陽到安慶堂。 既然都相熟,也都知道溫家和紀家先議的哪個女孩子,也沒甚避忌的,路上,溫夫人便似不經意提起:“家里孩子們都在老太太身邊呢,只有二丫頭,被我派出去巡看莊子了,可惜不在?!?/br> 溫從陽的腳步驟然一頓。 溫夫人心內深嘆。 這是從陽放不下,如何怪得了明遙。她從沒見過明遙那般樂意出門,一大早竟沒用人催就走了。 可從陽已經會是明達的丈夫,改不得了。丈夫心里若一直有自己的親meimei,明達真能看得開嗎? 盼她能看開些,畢竟……已經走到了這一步。 婚事可以強求,人的心怎么能,她是教過的。 明達說她懂得。 何夫人趕緊狠狠瞪了兒子一眼,用眼神催他快走別停,心里罵了一聲,怎么二姑娘人不在家還能惹事! 而廣川子夫人便似沒看見準新郎的異樣一般,接過溫夫人的話,笑道:“她jiejie的好日子,你也不讓她湊湊熱鬧,就這還成日說她不愛動呢?!?/br> “正是她不愛動,才趁著天還不太冷讓她出去活動活動,別成日悶著?!睖胤蛉诵φf起其他孩子,“她四meimei還想去的,又看是她大jiejie的好日子,不能人都不在家。我說下次帶她去?!?/br> 廣川子夫人忙笑夸一句:“四姑娘才多大?果然識大體。你這還沒娶兒媳婦,家里女孩子先能替你分憂了,個個都教得那么好,真叫人羨慕!” 說完這話,她心內不免思量起來。 近幾個月,幾乎是有請帖送到安國公府,溫夫人便會帶了全家女孩去赴宴。眾人都大概清楚,這是溫夫人為了消除無稽流言才如此。但其實從陛下開金口起,除有心之人外,連私下都沒人敢說崔家和二姑娘的閑話了。何況以幾位姑娘的人物品性和溫夫人一向的清名,哪有人真信“私情”一說?不過是有熱鬧湊,便自己也多添幾句而已。 既四位姑娘名聲無礙,從前想求娶大姑娘未成的人家不免又活動了心思,各顯神通,把意思遞到溫夫人面前。 哪知八月初二,廣宜公主府賞菊宴上,溫夫人露出意思,說家里只求大姑娘一生安順,要把孩子嫁回娘家。 眾人便思索,大姑娘到底因與人命格不合退過一回親,溫夫人心疼孩子,不愿折騰,也是應當。 況且溫家也是國公府邸,說來算門當戶對,并不委屈了大姑娘。 連齊國侯夫人替三殿下說親都被婉拒,眾人也就不奢望溫夫人回心轉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