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速之客

    紀明達的聲音并不大。

    但溫夫人正房堂屋與東側間之間并無實在的隔斷，且今日為了教導她們，還撤去了屏風，是以她指責紀明遙的話，兩間屋子里的人都聽得十分清楚。

    眾人的目光便毫無阻攔地聚向了三位姑娘。

    正回事的媳婦因正對著太太，不敢走神，說話的聲音卻也不禁小了。

    溫夫人心內一悶。

    明達早知明遙的性子，怎么今日又挑剔起來？她私下教導或語氣好些也就罷了，現下房里這么多人，說話還這般不客氣，竟不知給她meimei留顏面。

    她挑剔明遙，自己在旁人眼中又豈是“好jiejie”？

    溫夫人抬手，令那媳婦且停。

    那媳婦慌忙閉上嘴，看太太站起身，向姑娘們那里過去。

    大姑娘和三姑娘都忙站起來等著太太，二姑娘卻挪開自己的賬冊，從下面拿起一頁紙，說：“大jiejie，我不是沒算，我已經都算完了?！?/br>
    二姑娘都算完了？！

    那媳婦看見大姑娘和三姑娘都愣住了。

    她自己也愣住了。

    這……二姑娘也不是為了姊妹間口角就撒謊的性子，何況從小被先生罵過多少，也沒聽說過哪一回撒謊躲罰??？

    溫夫人卻并不詫異，也沒覺得是明遙說謊。

    接過明遙手上的紙張，她對著賬冊細看了看，笑道：“還是算得那么快?！?/br>
    她知道府里不少人私下議論，都說明遙好吃懶做、一無所長，在姊妹里只有一張臉隨了她姨娘，勝過旁人許多?？稍谒?，孩子心里事事明透、什么都懂，不介意挨旁人幾句不痛不癢的說，過讓自己舒服的日子，有什么不好？何況她并不是一無所長。

    比如她能不用算盤，只憑心算算出至少十萬以內的賬，還算得又快又準。

    家里不缺人算賬，她也從沒讓明遙幫她盤過賬，所以眾人都不大知道。

    哪知今天是明達鬧了笑話。

    “算好了，就先過去吧?！睖胤蛉藢γ鬟b贊許笑道。

    “是?！奔o明遙起身離開八仙桌。

    她還想多摸一會魚來著……

    溫夫人便看著自己的親女兒。

    紀明達抿唇站著，等待母親的批評。她也自思的確是先入為主，誤會了二meimei。但母親看了她片刻，只讓她和三meimei接著算，便轉身回了東側間。

    她才突然覺得臉上guntang。

    “大jiejie……”紀明德湊近她，小聲問，“大jiejie算到哪了？”

    “算完了一本?！奔o明達忙低頭，掩飾住自己的難堪。

    “我才算了半冊……”紀明德低聲說，“大jiejie教教我吧，不然我也差太多了?！?/br>
    從來只要弟弟meimei們想學，紀明達毫不吝嗇教導，教三meimei也是她教慣了的。她便也離三meimei近了些，先細聲問她是如何算的。

    姐妹倆討論了有一會，溫夫人才收回留意著堂屋的余光。

    紀明遙正在裁奪交到她手里的第二件事：

    永輝堂（即安國公府學堂）前院有一株紫薇樹冬天枯死了半個，今春有大半枝條沒抽芽，學堂的管事報上來，問是照原樣補種一顆，還是換一株別的。

    紀明遙便問管事媳婦：“花房怎么說？已是徹底救不活了？”

    管事媳婦笑道：“花房說倒是能救一救，只怕白費力氣，不如再種一株?！?/br>
    紀明遙便道：“你去問蘇先生的意思。先生要留，你們就盡力救，救不活再說。先生想栽什么，你們也聽命就是了?！?/br>
    見太太在旁含笑點頭，那管事媳婦忙說一聲：“是?！背鋈フ易约夷腥藛栂壬?。

    如此這般，又有兩三件事，都是家常小事，只有一件是族里的：三老太爺的小兒媳婦生了個女兒，家里人來報喜。

    三老太爺按輩分是和徐老夫人一輩，是先安國公的親三弟，他的孫女便是紀明遙的“再從妹”。

    在這時代，沒出五服就是“一家人”，紀明遙和這個才出生的小女孩也是“一家子姐妹”。

    她回憶了一番，因徐老夫人不喜歡庶出，這位恰是庶出的三老太爺和全家巴結不上徐老夫人，都沒得罪過太太，但也沒幫過太太什么，總體來說是兩不得罪，一心扒著安國公府過日子。

    她便命：“照去年臘月二老太爺家五meimei出生的例，送一份禮過去賀喜。禮備齊了，先拿來我看?！?/br>
    管事媳婦領命去了。

    跟著又有人來。

    紀明遙求饒地看向太太：“我說得口都干了?！?/br>
    溫夫人故意道：“那你先喝口茶潤潤，再讓她回話?！?/br>
    紀明遙忙半站起來，向前探身，笑道：“好太太，我都學完了，大jiejie和三meimei不是學不成了？”

    溫夫人知道明遙從小在她身邊的時候多，這些日常小事看著她辦，早就學會了，再拘著孩子也無用。

    她也不多逗明遙，笑道：“等看完送三老太爺家的禮，你就去罷?！?/br>
    “好哎！”紀明遙喝了幾口茶，叫下一個管事嬤嬤進來，“什么事？”

    ……

    因教了三meimei算賬，紀明達算完自己那份時，已經快到正午。

    二meimei早已回房歇息去，母親也將剩下的幾件小事處置完畢。

    她并不后悔教了三meimei，只是……只是……總覺得娘心緒依舊不好。

    是因為她錯指責了二meimei嗎？

    紀明達對娘說：“我下午就去找二meimei賠禮?！?/br>
    “你是該去賠禮?！睖胤蛉诉€想再教女兒幾句。

    但三丫頭也在，還沒有避開的意思，讓她也沒了多說的心情。

    總覺得教好女兒……會比她以為的更難。

    紀明德留在正院用過午飯，又想同大jiejie一處午睡。溫夫人沒說話，只靜靜看著女兒。

    見女兒一副好jiejie的樣子欣然應下，她竟絲毫不覺得詫異。

    也不必非要趕在午睡教她。溫夫人累得倒在床上想。晚飯后，晚上，三丫頭總不會還要留下。

    ……

    東廂臥房里，紀明達躺在床上，只是睡不著。

    紀明德當然也睡不著。

    瞥見大jiejie睜開了眼睛，她忙側過身，問：“大jiejie在想二jiejie的事嗎？”

    猶豫了片刻，紀明達嘆說：“這事的確是我錯了?！?/br>
    “其實我也有錯！”紀明德忙說，“我該攔著兩位jiejie的?！?/br>
    “這與你何關？”紀明達便笑，“倒是你別多想了，快睡吧?！?/br>
    “嗯……”紀明德慢慢答應著，試探問，“不如，下午我與大jiejie一起去吧？”

    “你與二meimei不是一向談不來嗎?！奔o明達笑道，“別勉強了?！?/br>
    “我——”紀明德咬唇說道，“我想陪著大jiejie?！?/br>
    紀明達不禁也側過身，正看向三meimei。

    過了片時，她舒然笑道：“也好?！?/br>
    ……

    都知道紀明遙愛睡覺，尤其今年不上學了，更是隨她去睡，是以將要申初，紀明達兩人才向熙和院來。

    午睡時間過長也對身體不好。除非實在想睡，或天氣適合睡覺，否則紀明遙午睡的時間一般不超過半個時辰。

    她已經起來了。

    下午不用出門，只等晚飯時去請安，在自己房里，紀明遙不但沒戴簪釵，連外衣都沒穿。

    來了兩位不速之客，大家雖然關系不算好，但認識這么多年了，一家子住著，誰不了解誰……她就披了件薄斗篷，直接這么出去相迎。

    紀明達看見她這樣就想說一說。

    但她是來賠禮的，不是再來挑不是的……只得忍下了許多教導的話。

    紀明德跟在大jiejie身后進屋子，先忙向東廂房看，果然發現，原本擺在書案邊高幾上的一對水晶花瓶不見了！

    那個白瓷花瓶也沒有了！

    聽說二jiejie把溫表哥送過的東西都退了回去，原來是真的！

    紀明德在下首落座，接了茶，還想看看這屋子里的擺設有沒有多什么……但二jiejie的眼神已經掃過來，大jiejie似乎也要開口賠不是了，她便忙專注看兩位jiejie的衣袖裙擺。

    “大jiejie來有什么事？”見紀明達欲言又止，紀明遙便直接相問。

    她想趕緊送走這兩位客人。

    至于為什么不問紀明德，呵，這人一看就是趁機來窺探她隱私的。

    紀明達決心誠懇道歉。

    她站起身，話已經出口一半：“上午是我——”

    “二姑娘，理國公府送來一個箱子，太太讓拿來給姑娘?！庇衅抛釉谕饣卦?。

    ……溫家？

    是溫從陽嗎？

    他怎么還不死心！

    紀明達瞬時止了話，沒發現紀明德和她一樣，都已忙轉向外面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