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正好她最不喜歡應酬!有了安國公這句話,她大可以誰都不請,直接不熱鬧,真是便宜她了,嘿嘿。 晚飯后,其余子女都各自回房了,只剩下紀明達一人。 分明是在親娘屋里,紀明達卻覺得有些陌生……她不大適應。 從記事起,她一直住在祖母身邊。 和安國公說了幾句話,溫夫人拉住紀明達回東廂房。越走近自己的新屋子,紀明達便越是慌張——她上次和娘單獨說話,便是四天前,她和娘在她安慶堂的屋子里爭執的那一回……她還沒對娘賠不是。三天前,祖母和爹大吵一場,娘問她二meimei替嫁是不是……幫她收拾了爛攤子,后來她聽說,娘在祖母屋里跪下了……說要抹脖子一死,倒也干凈—— 是,難道是,是她逼得娘這樣嗎? 可她只是不愿所嫁非人,想要一個能不辱沒她的丈夫—— 領女兒到了她房中,溫夫人也不知該怎么說前幾日的事。 不知不覺,女兒已經被老太太養得有些左性,她定要她搬回身邊住,正是想趁她出閣之前的幾個月,再把她的性子掰一掰??唇袢账龑γ鬟b似乎沒有心結,那便還算懂些道理,只是又怕一句話提得不對,她又鉆了牛角尖。終歸,是她做母親的沒養好孩子…… 娘說得不錯,誰年輕的時候不犯傻? 她也犯過傻。 帶女兒看過屋里的陳設,溫夫人決定先不提前事。 她屏退眾人,只說女兒今后要面對的:“你早知道從陽對明遙的心。我回你外祖母家那天晚上,從陽被你舅舅打斷了三根肋骨,還有他的丫頭,李如蕙,替他挨了一下,斷了右臂?!?/br> 有這一份忠心救主的恩義在,李如蕙又在從陽身邊日夜相伴,整整十年……只要從陽對她有一絲男女之意—— 但紀明達并不在意一個丫頭。 她沒夢見溫從陽婚后怎么處置的身邊丫頭,但就算不放出去又怎么樣?一個家生奴才而已。 她難道是指望和溫從陽夫妻情深、甜蜜恩愛嗎? 紀明達只在意:“舅舅家里……怎么說?” 溫夫人實看不出女兒是否懂了她的意思,便且仍照實說:“從陽還要再見一次你二meimei?!?/br> “那讓他們快些見吧?!奔o明達低下頭,“二meimei已經定親了?!?/br> …… 當夜,紀明達又夢見了“將來”。 其余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她只清晰“看見”,溫從陽賠笑繞在二meimei身邊,求饒似地說著:“我都想過了,還是meimei說得對,讓如蕙出去做正頭娘子,是比……給我做妾好?!?/br> 二meimei的眼中似乎不見笑意,但她也的確是微笑著的。 她柔聲問:“是嗎?” 她聲音輕而淡:“表哥當真想好了嗎?” 第19章 教女不易 紀明達從沒見過二meimei這樣的神情。 二meimei脾氣差,性子倔,不肯真正對祖母軟一軟,不喜歡三meimei,就直接把不耐煩寫在臉上,不愛聽她的教導,就當著她的面走神。但她高興就是高興,不高興就是不高興,笑就是笑,哭就是哭,覺得受了委屈就直接和娘說,奶嬤嬤偷她的月錢首飾去賭錢,還拿捏她不肯還,她能直接請娘把人攆出去……是一個很好懂的人。 夢里的二meimei卻讓她看不懂。 為什么溫從陽已經如她的愿放走了那丫鬟,還一如往常對她做小伏低,她卻并不歡喜? 若果真不歡喜,又是為什么,她不再對溫從陽直接說出來了呢。 難道,與溫從陽成婚后,二meimei的日子并不順心嗎? 離卯初還有一個多時辰,紀明達重新躺回去,想再夢見更多。 但不論她怎樣努力去睡,夢境都沒再降臨到她身上。 這夢境就如神旨,只會憑心意游戲,并不聽從她的期待。 她不喜歡任何事物超出掌控,但對神仙……她毫無辦法,只能接受。 起床的時辰到了。 紀明達起身梳洗。 坐在銅鏡前,她很快調整好了神態。從十歲起,她夜里便只睡三個時辰,即便有時睡不足,白日她也不會補眠。她從祖母和娘身上學到“聲色不動”,即便泰山崩于面前亦要從容不迫,不能失了大家之風,不能在人面前有失體面,何況只是沒睡足時辰。 何況只是又夢見了不會再成真的“將來”。 前幾日……是她太失態了。 她還沒對娘賠不是。 二meimei已經定親,她不會再嫁給崔玨了,未來已經不同了。她當然也不會和二meimei一樣與溫從陽相相處。最起碼,她不會把一個丫頭看得多重。 她會比二meimei過得更好。 最后正了正紅寶鳳釵,紀明達走出房門,到正房給母親請安。 已經十七歲了,即將出閣的年齡,還住在爹娘院子里,讓紀明達心中含愧。 見到母親,她便提出:“我成日在這里,難免擾了娘的清凈……爹、爹常來,只怕也不方便……” 她不好多說父母的事,忙道:“祖母要靜養,我雖不便回去,也請娘給我另開一處院落,讓我和meimei們一樣出去住吧?” 這樣她去看望祖母……也便宜些。 溫夫人昨夜還在發愁,生在安國公府,女兒竟似不懂一點內宅夫妻、妻妾之間的平衡相處之道,如今家里只有一個張姨娘和幾個通房丫頭,皆對她俯首帖耳,也不好拿她們教女。她從祖父、父親、兄長都不納妾的溫家到紀家十八年,能有今日還算舒心平和的日子,不知吃了丈夫和他愛妾的多少苦頭,難道叫女兒回溫家也吃這份苦? 但今日一聽,女兒竟不算完全不懂,且話里還有對她的關心在意,溫夫人頓減了愁緒,笑道:“你還有一年半載就出閣了,現下什么都沒你重。且不管你爹,以后再說?!?/br> 紀明達心中一燙,卻仍擔憂:“若爹果真不來了,豈不是叫別人得意了嗎?” 祖母便只將姬妾當成玩意兒,既是玩意兒,不需多費心思,但更不能讓她們得意忘形,忘了做侍妾奴才的本分。 祖母總說,娘對侍妾和庶子庶女太過寬和。 其余子女還沒來,溫夫人便摟她在懷里,低聲教道:“到了我這個年歲,哪里還和姬妾爭一兩日的風頭?明遠已經大了,明豐也是我一手教出來的,你meimei們也都敬我,張姨娘和幾個丫頭都是我的人,哪怕再有人有孕生子,都沒甚要緊,即便心內不忠,也早已沒了和我爭風的時機?!?/br> “明達,你選從陽,定然不是為了與他夫妻一心去的……”看著女兒的面色,她慢慢說道,“既如此,便不要太在意他的姬妾,不要在意他對姬妾如何,又對你如何。孩子,孩子才是最要緊的?!?/br> 母親的話如潤物細雨,滴落在紀明達心間。她突然更加悔恨前幾日與母親爭吵。 無論如何,娘總是盼著她更好的。 這些時日她已經流了一輩子都沒流過的淚,但現在,她又想哭了。 兄弟meimei們還要來請安,紀明達生生把淚忍在了眼眶里。她回抱母親,低下頭,將遲了多日的歉意說出口:“我……我不該那般與娘說話——” “明達!”溫夫人卻倏然落淚,“過去了,就別再提了。娘知道你只是要強些,是娘也疏忽了你!” 明知老太太的本性,她為何會以為有先生教導、還有她每日去看,就放心將明達放在安慶堂十多年?早知今日,哪怕拼著與老太太撕破臉,拼著再大鬧一場,她也要把孩子搶回來??! 母女倆終究相擁而泣。 見人前,兩人又一起洗臉抿鬢,以粉遮蓋哭紅的臉。粉撲得有些重。溫夫人看著女兒,紀明達看著娘,又不禁一齊笑了。 才與母親和好,早飯后,紀明達便沒提與弟弟meimei們一起去看望祖母。 還在上學的孩子去學堂了,年幼的也同自己姨娘回房,溫夫人留下紀明遙,要一同教導她和紀明達如何掌一府的事,仍只令紀明德自去。 紀明德只能應是。 她出去的背影落寞孤單,紀明達心中一晃,想起了夢中所見到的自己。 二meimei春風得意時,她在旁人眼中,只怕還不如三meimei。 多年來,她不與meimei們一處,對她們之間的矛盾了解不深,且不論在家如何,二meimei與三meimei在外總是沒丟過家里的臉,沒叫人說過紀家姊妹不和,她便也沒多管。 但現在看,二meimei與四meimei好,又受娘的寵愛,只有三meimei形單影只,也真難為她了。 三meimei的姨娘是不好,但也已經以命抵了命,三meimei雖為庶出,到底是紀家的女兒,何必如此。 三meimei又從小肯上進,常找她請教功課,還是真心敬著祖母,難道不比二meimei更配人疼? 紀明達便笑道:“娘,三meimei雖還沒定親,到底只比二meimei小三個月,且她也不上學了,回去也是閑著淘氣,不如一并留下,只在旁看著也好?!?/br> 溫夫人早對幾個女兒各有打算。 雖然未曾料到明達和明遙互相換了親事,到底事情已經算完了,慢慢教著她們,再與親家商議,安排出閣便是。 但對三丫頭,她是想先狠狠壓兩年她的小心思,到十七八歲再給說親,人長大了穩重些,別帶著小聰明到了人家,反會吃大虧。 可明達如此一說,她若不應,一則才與明達和睦便駁了她的話,二則明德更要多心,倒更不好。 溫夫人只得笑問:“明德,你要留下嗎?” 紀明德當然要留下??! 她先感激地看了大jiejie一眼,忙對太太蹲身行禮說:“我回去也是無事,求太太就讓我在旁聽聽罷!” 溫夫人略略皺眉,笑道:“本來等你定親也會教你,現在學,你不嫌累就好。一件小事,快起來吧?!?/br> 行這樣大禮,怎么弄得像多虧待了她一樣。 紀明德忙起身。 溫夫人便讓她們姊妹在堂屋八仙桌圍坐,把準備好的舊日賬本重新分成三份,又一人分一把算盤和紙張筆墨等:“你們從小都學過打算盤、看賬目,也過去許多年了,且算一遍我看?!?/br> 明明娘應了她的提議,也仍是笑著的,紀明達卻莫名覺得娘似乎不大高興。 但三meimei已經翻開賬冊,二meimei慢吞吞磨著墨,還是那副懶散樣子,兩個meimei都無異樣,她便也沒再多想。 不時有人過來回事,娘一件一件安排了下去。堂屋里都是算盤聲,但……怎么只有兩個聲音? 算完一冊,紀明達喝茶,抬頭看到二meimei的賬本已翻到了最后一頁,人卻在向娘那里看,似乎在發呆。 她不禁皺眉。 三meimei險些不能學,二meimei受著偏愛,卻竟如此怠惰! 紀明達便清了清嗓子,問道:“二meimei怎么還不開始?” 紀明遙有些懵:“什么?” 紀明達更加不滿,便直接說:“你還不開始,是仗著娘疼你,就算你做不完,也不會和先生一樣打你的手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