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崔瑜聽罷大怒:“這是把咱們崔家當成什么!” 他站起來,把緋色袍袖甩得“嘩嘩”作響:“是他家要結親,親事既定,又豈是他們想換就換?這也欺人太甚!” 他越想越氣,抬腳就要走:“我找安國公說理去!” “大哥!”崔玨抓住他,“只怕此事溫氏姨母為難,我已應下,罷了?!?/br> 崔瑜回頭看兄弟,沉默了。 溫氏姨母是母親的表妹,兩位年紀相差有十歲,少時并不很親密,各自成家后,因分隔兩地,更極少相見。 直到十一年前,父親調任回京為禮部尚書,未滿兩載便不幸仙逝。當時母親亦纏綿病榻。外祖母早已先去,母親的親生姐妹都不在京中,兩三年里,都是溫氏姨母常來崔家相伴,寬慰母親的心懷,對他們兄弟亦多有照拂,這份情意他們一直都記得。 正是以他們本不欲與公侯勛貴結親,卻看在溫氏姨母一片愛女之心,才應了這樁婚事。 也怕人說阿玨攀附上國公府才如何如何,待春闈放榜、金殿傳臚后,崔家才上門提親。 崔玨松開兄長:“就這一次了。有勞大哥和嫂子再替我cao辦?!?/br> 崔瑜深深一嘆,坐了回去。 父母離世時,他已近成人,阿玨卻還不滿十歲,自是更看重當年之情。 “cao辦容易,去衙門換庚帖,再去下聘就是?!彼妓饕换?,崔瑜笑問,“今日可與紀二姑娘見面了?覺得怎么樣?” 他深知阿玨的性情,只隨口一問,算是調侃,沒想他會回答??珊攘丝诓杼ь^,他竟看見阿玨的嘴動了動? 崔瑜立時向前探身。 崔玨把話咽了回去。 崔瑜急得忙問:“你怎么不說了?” 崔玨:“尋常相看,無甚可說?!?/br> 崔瑜問不出來,連悶帶著對紀家的氣,喝干兩杯茶,突然面色一變:“不對……不對呀!” 他忙忙地說:“我想起來了,你嫂子說過,紀家的二姑娘與理國公府的公子是青梅竹馬!兄妹倆……好得很,只怕今年便要過定成親的!這——” “我知道?!奔热恍珠L問了,崔玨便道,“紀二姑娘今日已說,那只是父母之命,并無私情,想來與我,也并非紀家逼她應下?!?/br> 他雖如此說了,崔瑜卻還是覺得不行:“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家,有國公府的表哥傾心相待多年,她真能不動心嗎?” 若能對阿玨一心,即便紀二姑娘退過親事也無妨??扇粜睦镞€有別人,又豈能安心與阿玨相伴? 崔玨重復:“她已說過并無私情,如此便好,其余我不在意?!?/br> 他認真道:“請大哥也勿要再提了?!?/br> 情愛有何意趣。 只要紀二姑娘果真一如今日,通達平和、安分知禮便好。 第14章 心碎人 安國公府。 送走崔玨,溫夫人即刻令人找了安國公回來,又命門上不必再去請太醫。待安國公到家,她訴兩句辛苦,又含淚為請太醫拖住婆母的事請了罪,才與他一起到了安慶堂。 安慶堂正送走秦院判。 一上午憋著火見了兩位御醫,徐老夫人早覺心口悶得發疼。兒子兒媳一到,她便嚷著心難受,叫丫鬟扶到臥房躺下,冷笑說道:“我看我也不必多在這府里招人嫌了,明兒就剃了頭發到廟里做姑子去,也省得cao勞了一輩子,反叫親兒子伙同人嫌著我!” 溫夫人一路上都落后安國公半個身位,進了安慶堂,更是直接走在安國公身后。 見徐老夫人的話里只明指安國公,她心里一樂,更低下頭不開口。 安國公正因崔玨應了換人之事高興,便被母親幾乎指著鼻子說“不孝”,心中恰如一口熱鍋澆上冷水,炸得四響。 到底是親娘,他只得走至母親床邊,陪笑道:“母親如此說,是要讓兒子死無葬身之地嗎?” 徐老夫人險些叫噎過去。 可誰叫她只這一個兒子,親母子三十八年,誰不知道誰的脾性? 徐老夫人心里后悔第一眼先看見的是兒子,怎么沒忍住,話就沖著兒子去了?暗罵溫氏藏著不露頭,竟這般狡詐起來! 已經失了把話頭引到溫氏身上的時機,她只得把臉一變,哭嘆道:“我何曾是這意思?我一輩子就生養了你一個,難道還會害了你?怎么倒把我當賊防著,連這安慶堂的門都不叫我出去了?” 安國公先向后看了一眼夫人。 溫夫人低著頭,一聲不吭。 夫人今日辛苦立功……安國公便替她笑道:“母親誤會了。不是明達近日夢魘著了,身上不適,夫人才請太醫來看診?偏今日又忙著和崔家說換人的事,只好辛苦母親——” “我就想不明白了,一門親事,退了便退了,何必還費事換人?”徐老夫人可算找到了發作的機會,“jiejie退了,meimei去嫁,好像天下男人死絕了,紀家的女孩子都沒人要了!” 她罵道:“你們不嫌難聽,我可嫌丟人!若你們當真孝順,快快去和崔家說明退親才是!” 安國公本便忍了半日的火氣,到此時不必溫夫人如何,他已先受不?。骸澳赣H非要退親,才是要害紀家敗落!” 徐老夫人更不服,直著脖子說:“紀家爵位世襲罔替,世世代代都是安國公!滿京里就還剩三個國公府,除了紀家,還有誰家有國公?就是再過一百年,別家都尋不著人了,紀家也還是安國公府!你祖宗和高祖皇帝掙下這份家業,哪用看旁人的臉色!” 安國公急得在地上走了一圈,跺腳道:“與母親說了也不懂!” 母子倆吵得面紅耳赤,溫夫人還是一句話也不說,只在心里發笑。 趁這兩人的注意都不在她身上,她略抬頭看了一眼,恰看見親女兒從外疾步走進來。 紀明達是來給父親母親問安的,哪知父親與祖母吵得這么厲害!她正和母親對上眼神,忙示意:母親怎么不勸和? 溫夫人心里又想笑,又是苦,真不知道是個什么滋味。 她又低下頭,裝沒看見女兒。 紀明達更急,又看祖母歪在床上,便忙勸父親:“老爺——” “明達回房去!”不待她說什么,安國公便喝命道。 “明達不許走!”徐老夫人坐起身,也命,“明達,過來!” 紀明達從未身處過此等場景下。 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又難過又怕,不由便滴下淚,求助地看向母親。 溫夫人忽視不了女兒的眼神。 老太太和老爺也向她看過來了。 她無奈吐氣,笑問女兒:“明達,你覺得家里讓你二meimei替嫁崔家,是不是也替你收拾了爛攤子?” 迎著三位最親的長輩意味不同的目光,紀明達面上火辣辣的。 她不能不回答:“……是?!?/br> 溫夫人便笑看向安國公和徐老夫人:“就讓孩子先回去吧?!?/br> 徐老夫人死死盯著紀明達,神色轉為失望:“那你就去罷!” 紀明達抖著身子行禮告退。 一出臥房門,她便雙手捂住臉,快步跑回了自己房中。 徐老夫人便就勢將火轉向兒媳:“不是你定要和崔家結親,家里怎么會鬧到這等地步?”又質問道:“你是當家的太太,大家子夫人,怎么學那些小家子氣,也忒偏心過了頭兒!便是叫三丫頭嫁,還沒有姊妹換親事那般難聽,怎么你心里只想著二丫頭?” 溫夫人忍了又忍,才沒將“老太太又何曾喜歡過明德?分明比厭明遙更厭明德”這話說出口。 她很明白這是老太太拿她出氣、故意找茬。多年苦楚涌上心間,她索性一跪,仰頭說道:“老爺不許退親事,老太太卻非要退,今日好容易我替闔家賠罪,請崔玨應了換人,又令老太太動怒,叫我無地自容、身心難安。請恕兒媳實禁不得老太太如此,只能直說了:兒媳是rou體凡胎,也要臉面,再去和崔家說換人,不如一死,還能留些顏面在世上!老太太和老爺若無別話吩咐,我這便回理國府,與母親和兄長商議定親,若要命我再去和崔家說親事有變,恕不能從命:我抹了脖子一死,倒也干凈!” 她神色凜然,把徐老夫人的斥責都堵在了喉嚨口,一句也不敢說出來。 安國公更是慌忙扶她起身:“夫人,何至于此??!” 夫人若去,這個家有誰來掌?全由母親,豈不要翻了天!舅兄雖然無能,卻也是一家之主…… 溫夫人不肯起,只問:“老太太和老爺還有沒有話要吩咐?” “沒有,沒有!”安國公半摟半拽,強行讓她起來,“請夫人快回房中歇息,下午便去與岳母舅兄商議定親罷!夫人辛苦,老太太這里都有我照顧,不必夫人再cao心!” …… 溫慧不愿在安國公府多待,回房便換了衣服出門,到理國公府正是午飯時分。 她直接到了母親房里。 張老夫人飯才吃了一半,已放下筷子拄拐迎出來,細看她的面色,問:“怎么這個時辰來?吃了飯沒有?那老虔婆又作什么了?” 女兒成婚還不滿一年時,張老夫人對徐老夫人私下的稱呼,就從“親家太太”變成了“那老婆子”,沒過多久,又變成了“那老虔婆”。 這兩日的事實在一時難以詳說,溫慧也不愿讓年邁的母親多擔憂,便笑道:“是來說喜事的!我們老爺和老太太要把明達嫁回來,就不嫁明遙了,娘說,可是不是一件大喜事?” 親外孫女要嫁回自己身邊,張老夫人當然喜歡! 女婿家里有四個女孩子,但是她閨女親生的只有明達一個。明遙雖然也是閨女養大的,到底是女婿的妾生的,和明達比不了。 只是才高興沒幾瞬,張老夫人便反應了過來:“是明達嫁回來,家里更不會虧待她了,可孩子不是都和崔家過定了嗎,怎么突然又——” 她認定:“快說,那老虔婆到底怎么為難你了?!” 溫慧心里發酸。 她忍住淚,攙扶母親往回走,一面笑道:“娘別急,且別說那些。明達與崔玨命格相克,親事成不了了,這兩日便能退好。到底先說好的是明遙嫁回來,我還想問問哥哥嫂子的意思——” “哎呦,我的好姑太太,我沒聽錯吧?大姑娘要嫁回來?” 何夫人也沒吃完午飯,便忙著來招待小姑子,哪知正把老太太和姑太太的話聽了個尾巴,喜得忙開口相問。 ——這可真是天上掉餡餅了! 姑太太可不是來哄她的吧? 溫夫人便笑道:“正要問嫂子的意思呢!” 何夫人忙替了丫鬟,扶住婆婆另一側,笑道:“咱們大姑娘要回來,我哪有不樂意的?連老爺我都先替他應了!姑太太府上哪天方便?明天空不空?我們立刻就去下定禮!” “你這也太急了!”見兒媳婦這般喜歡親外孫女,張老夫人更加高興,“總也要看個好日子再去!” 三人說說笑笑,正要回房。 “……姑姑?” 溫夫人腳下頓住,轉身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