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老太太更不會讓各世交府上都得知紀家的笑話了。 第三位、第四位……她請的亦都是京中名醫。 “崔玨是每一、四、七日在紫微殿記錄陛下起居言行、草擬御旨,余下只在翰林院纂修先朝實錄,出入便宜。所以今日我請他告假半日前來商議要事,想必他不會推脫?!?/br> 溫夫人還要繼續給明遙多講一講崔玨,鏡月忙忙地進來回說:“太太,小崔大人已經到了!” “這么快!”溫夫人忙起身,叮囑明遙道,“你就在這安心等我回來,誰叫你出去都不用理!我把馮嬤嬤留下,有事你讓嬤嬤出頭,就當自己還是小孩子,躲在后面就是了!” 她邊說邊向外走。 紀明遙送太太到院門,又親自請馮嬤嬤到西廂房歇息,留下春澗和花影,叫她們好生伺候著。 再回到房中,屋里只有她自己和碧月、青霜、白鷺,突遭換親的懵然才一瞬間全撲上來。 適應了溫從陽一年兩個月零八天,全要白費了? 雖然這一年多她和溫從陽見面不超過十五次…… 姑娘呆呆坐著,一句話都不說,碧月三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頭,偏互相看一看,誰也不知道該怎么勸、能怎么勸。 只看各人品行能為,和溫大爺相比,小崔大人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可讓老太太嚴防死守地防了這半年,不是前兒在太太屋里看了一眼,只怕小崔大人還都不知道她們姑娘是誰呢! 兩家都過了定的親事,突然要換人嫁,就算小崔大人看在太太和兩位媒人的份上應下了,心里對她們姑娘又能有幾分喜歡? 還或許小崔大人不肯應,定要退親,那姑娘的前程……真不知尚在何方。 碧月給姑娘上了杯茶,是姑娘常喝的玫瑰枸杞花茶,滋補潤肺、養肝明目。 姑娘回神接了。 姑娘……看著她們笑了? “去把表哥這些年送我的東西都找出來,收拾好吧?!奔o明遙笑道。 即便今后仍是表兄妹,但因幾乎定過親,他還會娶她的jiejie,于情于理,這些東西她都不該再留下。 太太應該不會很快回來。 好想補覺……但這個節骨眼上不能睡…… 不如練字吧! …… 安國公府正院。 窗外仍下著綿綿細雨,窗內,崔玨坐在花梨木玫瑰椅上,捧著一杯溫茶,安靜地聽完了溫氏姨母的講述。 他從不信鬼神之說,也當然聽得懂各家交往時不能明著說出口的言外之意。安國公府以命格相克為由,要換人與他成婚,自是因為不想令紀大姑娘嫁,或紀大姑娘自己不愿嫁。 但他不信鬼神,卻不愿讓溫氏姨母再多為難。 垂眸思索片刻,崔玨抬頭望向溫夫人,溫夫人自然也正望著他。 “我知這等大事一時難以決斷,且是紀家先背信……崔家便要退親,亦為理所當然?!睖胤蛉寺曇糨p柔,“但既已過定,也是兩家的緣分。二姑娘從四歲在我身邊養大,性情通達、舉止平和、行事大方,數年間常有人相問。有她為妻,亦不辱沒了你?;蚰阆然丶抑信c兄長商議也好,只是請快些給我答復,余下,我無所求了?!?/br> 言畢,她站起身,賠禮道:“背信毀約,我在此替家中上下賠罪——” “姨母折煞我了?!贝瞢k早已起身避開,作揖道,“請姨母先坐?!?/br> 溫夫人只得坐下。 崔玨亦歸座。 從溫氏姨母的話中,他想起了前日與紀二姑娘那短暫的一瞬相視。 那是一雙略帶著幾分好奇的平靜的眼睛。 他還記得溫家公子激動的神色,和一步就竄到了紀二姑娘面前的動作。 但紀二姑娘對溫家公子如何回應,他只聽其聲,未曾去細看她的容顏。 紀二姑娘并非溫氏姨母親生。他又聽大嫂提過,安國公府的老夫人最重嫡庶。 紀大姑娘養在老夫人膝下。 “姨母,”崔玨再度起身,一揖道,“不知能否讓我與二姑娘見一面?!?/br> 第13章 并無私情 和崔玨的見面太過突然,紀明遙只來得及換下外衣,換上一身合適見客的莊重素雅的衣裙,頭發也來不及重梳,只好就梳著家常慵妝髻,抿了抿鬢角。這發髻不合適多戴華麗簪釵,便在正中簪一朵新開的牡丹,在銅鏡前照一照,也算得體大方。 仍有點滴細雨落下,和著濕潤的風一起吹至人面。 碧月舉傘在旁,細看姑娘的衣裙裝飾還有何處不妥,忽然一跺腳:“忘給姑娘戴耳環了!” 姑娘平常在自己房里不戴耳飾,只用小銀塞子堵住,方才出來得太急,竟沒想到這一處! 碧月忙要讓人回去拿,紀明遙忙攔住她:“妝都沒化,那勞什子不戴也罷。急著回去拿一個還未必合適。是崔翰林突然要見我,我便有所失儀,他也該體諒,何況又不算什么失儀?!?/br> 碧月想一想,只好算了。 怕擾亂姑娘的心,她嘴上沒再責怪自己,心里卻難免更添擔憂: 若為她這一點粗心,壞了姑娘的好姻緣,她以后還怎么有臉再在姑娘身邊? 熙和院與正院只隔了一條南北寬夾道,紀明遙很快從后穿堂進去,鏡月和素月一起接住她,隨行送到正房門前。 想到兩天前崔玨那個淡漠凌厲的眼神……跨過門檻前,紀明遙深深吸了口氣。 當時她沒有細看崔玨,對崔玨的全部直觀印象,也就只限于那一個眼神了。 太太應非常、非常希望她和崔玨的婚事能成。 提裙走進屋內,紀明遙抬眼,看見紫檀山水屏風里轉出來一個人。 光線微暗,紀明遙一時看不清他的臉,只看見他穿著七品青袍,頭戴紗帽,對她彎身一揖。 他開口,聲音清寒:“突邀姑娘前來,是崔玨冒昧了,在此賠罪,請姑娘見諒?!?/br> 紀明遙垂首還禮:“崔翰林,言重了。既是紀家的貴客,有蒙相請,我理當前來拜會?!?/br> 崔玨直起身。 紀二姑娘今日的聲音不似前日……甜美嬌媚,正是溫氏姨母所說,“平和大方”。 他側身:“姑娘請?!?/br> 紀明遙便在他身前轉入屏風,帶過一陣微風。 崔玨沿著她走過的路走回去,在空氣中嗅到了清淡的香氣,不是脂粉氣,只是純粹的花香,和些微的墨香。 “你們有話就在這說吧,我去歇歇?!逼溜L內,溫夫人起身笑道。 她握住明遙的手,拍了拍,沒留下什么叮囑。 西側間的門闔上,丫鬟們上了茶便退至廊下,從堂屋到東側間、再到東稍間,三間屋子里便只剩他們兩人。 片刻靜默后,紀明遙放下茶杯,抬起頭,正看向崔玨。即便恰與崔玨目光相對,她也沒有移開眼神。 無論結果如何,這是她議親的對象,她最起碼該認真看一看,他長得什么模樣。 ——好一個清雋出塵的探花郎。 對著這張臉,她每頓更能多吃一碗飯了。 但他神色雖不似上次那般冷淡,卻仍無情緒……若他一直如此,這要減半碗。 崔玨本以為紀二姑娘的打量也會讓他有些不適,已經做好準備忍耐。但紀二姑娘的眼中沒有待價而沽、奇貨可居,她只是臨窗端正而坐,雙目澄澈,坦蕩而專注地看著他。 她在贊嘆—— 崔玨驀然垂眸,不再直視紀二姑娘。 非禮勿視。 今日婚約尚未更換,在名分上他仍不合適端量紀二姑娘,雖不得不如此,但再看就過分了。 紀明遙也低頭看袖口的花紋:“還不知崔翰林相請所為何事?!?/br> 崔玨便站起身來,開門見山:“想必姑娘已知兩家婚事有變?;橐龃笫?,并非兒戲,崔玨不得不在此冒犯相問姑娘一句,也請姑娘據實以答:應下這樁婚事,心中可有遺憾?” 遺憾? 紀明遙心中一動。 崔玨見過她和溫從陽的相處。 他是在擔心,她心里“還有”溫從陽嗎? 的確,不管對哪個時代、哪個性別的人來說,這都是要問清楚的重要的事。 而她也的確可以問心無愧地回答。 紀明遙抬頭,對崔玨一笑:“崔翰林真誠相問,我便也直言相答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并無私情?!?/br> 崔玨沒有追問她所答是否為真,只又一揖道:“多謝姑娘?!?/br> 他道:“……姑娘如何,我亦如何?!?/br> 這話他說得似乎有些艱澀。 見他無別話要問,紀明遙便與他告辭,到西側間請回太太。 崔玨就在兩間屋子外等待,溫夫人不好多問,但觀明遙的神色,她心里便大概有了底,讓明遙先回房去。 沿來時的原路邁出后穿堂,碧月慌忙低聲問:“姑娘,怎么樣?” “他應該沒看出來我沒戴耳墜……”紀明遙揪住袖口,先安碧月的心。 但他好像看見她里衣袖子上的墨點了。 可惡啊。 …… 崔玨離開安國公府時還遠不到正午。他沒再回翰林院,令小廝去請回兄長,自己也直接回了家。 崔瑜幾乎和崔玨同時到的家,下馬便問:“怎么安國公府突然叫你去?你還找我回來,是有什么要事?” 崔玨請兄長到書房坐,將安國公府要換人成親之事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