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心重重一沉,柳南蕉幾乎握不住手機。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說道:你活在自己的感情里。想給就給,從不問我要不要。我很恐懼。你還記得周彤么?記得悠然學姐么?看過你那樣對待她們,我不敢對自己心懷期望。謝霖,我是膽小又軟弱的人,有些感情,我無法承受,你要的,我也給不起。你很好,只是我不是那個合適的人 那邊也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很久之后,謝霖嘶啞的聲音傳來:我知道了。 電話掛斷了。柳南蕉低下頭,把臉深深埋進膝蓋里。他不愿傷害謝霖,但他還是講了傷人的話??赡且彩撬恼嫘脑?。他盼謝霖能想通,就像他自己想通了那樣。 這是世界上又一個孤獨的夜晚。他抱住膝蓋,仿佛這樣就可以把悲傷藏起來。 他照舊上下班。再也沒有人來送好吃的,同事們看上去比他失望,紛紛半真半假地指責柳南蕉。有年長的語重心長地勸他,眼光不要太高,要緊的是肯待人好。柳南蕉只是含混地笑笑。下了班,破天荒沒有直接回家,一個人騎了很遠的路,去老樸家買打糕。謝霖那回送來的,是他家最傳統的豆沙餡兒。柳南蕉愛吃的,其實是山楂餡兒。 可惜都賣完了。他站了一會兒,推著車,在夜色里慢慢往回走。路過一扇玻璃窗的時候,看到了里面的自己,蒼白而沒有生氣。街上飯店很多,他鎖了車,找到一家看上去挺干凈的小鋪面,要了碗餛燉來吃。吃過了就在那里發呆,看著玻璃窗外來來往往的行人,直到店家打烊。 出來的時候發現自行車不見了。鎖被鉸了開,殘破地丟在地上。他發了一會兒楞,徒勞地在地上轉了幾圈。有出夜市的小商販收攤經過,看看地上的鎖,了然道:啊呀,丟車了?這邊老丟車,車子不要放外面呀。 柳南蕉不抱希望地問:還能找回來么? 那上哪兒找去?老人家一擺頭,千八百塊的東西,沒人管的,認倒霉吧! 柳南蕉只得孤零零地往回走。公交收車了,街上出租也很少。他沒有打車,就那么一直走著回了家。進門已經是半夜了,柳南蕉幾乎倒頭就睡。一夜無夢。 車子沒幾個錢,但那是他做家教攢錢買的,從大學騎到了上班。中途也丟過兩次,都是在學校的保衛科找見的。這一次是徹底丟了。 他坐了幾天公交,被擠得差點犯了病。后來改成了走路,每天不得不早起半小時,到單位倒是比旁人都早了些。供暖還沒開始,空氣保留著入冬前最后的那點濕潤干凈。 落單容易被抓壯丁。柳南蕉很快接到了一個出差的任務。那次的經歷非常糟糕,以至于從那之后,他幾乎再也不吃外人遞過來的東西。 柳南蕉一直不明白,為什么自己說不的時候,人家總以為他是在客氣。等確定了不是客氣,又成了他沒有禮貌,不通人情。這原本都是很小的事,他怎么也沒想到,會差點被這種小事要了性命。 那是正事辦完了的送別宴。他們一行人在j市呆了五天,正經談工作的時候少,光是吃席就吃了三頓。他不善言辭,也不能飲酒。整個過程非常尷尬。j市特產是花生,在整個北方都很有名。吃飯的時候也少不了很多花生的東西。柳南蕉解釋過,但明顯大家都不怎么在意。他也不愿討人嫌,吃飯的時候自己把不能吃的都默默避開了。誰知到最后還是出了事。 送別宴是當地特色的烤rou。蘸料有六七十種,不同的rou配不同的料。柳南蕉特意私下和服務生說了忌口的事,服務生也表示會注意。蘸料碗換過了幾輪,rou確實美味。酒越喝越多,席上的氣氛也跟著變了。有人非讓柳南蕉嘗嘗花生醬,說是這邊的招牌。柳南蕉拒絕了兩次,看那人有些慍怒,不得已接過來,放在了一邊。 中途手機響,是所里的同事問他一個數據表的事。包房太吵,柳南蕉只得出去和他講。一講就是好半天?;貋淼臅r候發現上了一道清口的冷菜。他習慣性地去沾自己碗里的小料??緍ou吃得膩,青菜確實爽口,他不知不覺吃了很多。那個之前一直極力讓他嘗花生醬的人笑起來:我就說嘛,都是矯情,這不是能吃的么? 柳南蕉茫然地抬頭,忽然覺得耳朵被什么堵住了,聽不到聲音。接著就是眼前一黑。 仿佛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有花園,穿藍布褂子的老太太提著水壺澆花,澆著澆著,就叫起來:啊呀,蕉寶,個麥麥,地浪湯湯滴,勿要著冷。被這樣一說,仿佛真的就冷了。他變成了一點點小,從蕉葉下鉆出來,在青磚上來來回回地跑。跑夠了就推著凳子去一個大缸邊上。缸中有粉色的蓮花,蓮下有金魚。他被很珍重地抱起來,穿過一條條街,一座座橋,一扇扇門。母親也在,把白色的魚丸搗碎了,喂給他吃。魚丸是苦的,他偏了偏頭,開始哭。大人們卻笑,很溺愛的樣子。最后慢慢都不見了,抱他的外婆,母親。他從凳子上跳下,惶恐地去推門,光亮透過來。 他醒了。 看見熟悉的點滴藥袋時,柳南蕉幾乎有點嘆氣。還是夢里更好一點。 很快醫生過來和他說話。過敏性休克,并發哮喘。因為一度病情危重,從j市轉回了d市。柳南蕉沒什么力氣講話,只能很感激地握了握紀教授的手。這位醫生已經救過他三次了。老人家有點埋怨的意味:自己和別人不一樣,怎么平時不多注意點兒?沒見過你這么命大的。再有一回,我也不敢打包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