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所有墮落之外
對于業余愛好者來說,放風箏有一項突出的魅力——人類不確定風箏會把自己帶去哪里,風箏也不知道人類想把自己帶去哪里。人類和風箏就像這樣,暗暗較勁。 特別不聽話的風箏會被剪斷線,懷著對自由的渴望亂飛一會兒,便再也飛不起來。 溫不想讓自己的充氣風箏遭受這種命運,她已經愛上了充氣風箏,即使她還沒有開始放,她只是站在租賃店門口眺望遠方。 充氣風箏的顏色都很明亮,它們沒有普通風箏一樣的龍骨結構,碰撞在一起也不會有風險。 在海島的陽光下,充氣風箏們像一群華麗的胖翅膀,時不時在空中碰來碰去。 遠處的海面,有些人一邊沖浪一邊放風箏,幾乎像是在飛翔;有些人坐在皮劃艇上,用風箏代替水槳,速度也更快。 溫還是新手,不打算嘗試這些事。租賃的店主說,新手在浮板上放風箏比較安全,所以她選了一塊浮板。店主和她說,這塊浮板是最大型號的,可以坐十個人,如果只有兩個人的話,容易不平衡。 可是,別的浮板又太小了,只有這塊巨大浮板最有吸引力,她相信自己絕對不會掉下去,她渴望這塊浮板。 她用無比真摯的目光看向丹尼爾,在她持續的對視和勸說之下,他也覺得沒關系,既然她想用這個,兩人各坐在一端就是了。 可是老板寧死不租,他是個淳樸的當地人,翻倍加錢也不租。他說這是規矩,整座島都是這個規矩,這么大的浮板,起碼得四個人才能租。 好吧,那就沒有緣分了。溫傷感地閉眼,準備轉頭離去,卻聽見又有人來問這塊浮板,老板還是說不租,不租給兩個人。 林溫睜大眼睛,果然,最基本的算數能力和賺錢思維不是每個人都有。她繼續聽了幾句,確定那兩個人只是想坐在一塊大浮板上,在海中靜靜飄游。 這太好了,她鼓起勇氣,向這兩個陌生人提議,要不要一起租,她想在上面放充氣風箏,但速度也不會很快。 “這…需要額外收費嗎,你受過訓練嗎?”被她搭話的女性猶豫地問。 溫老老實實地講,自己不知道要不要額外收費,請問老板吧。 其實,她沒反應過來她為什么說這個,溫疑惑地眨了眨眼。 旁邊的白人男性個子不高,但語氣很權威,他看向自己的伴侶,問她認為充氣風箏安全嗎,反正他不是很信賴,如果她想體驗的話,也許得找個更有經驗的。 語氣和表情都怪怪的,聽口音是英國人。溫開始思考,是不是英國人會認為,突然來搭話不太禮貌?還是說她年紀太小了,給人不靠譜的印象? 此時,有人走近她身邊,是丹尼爾。溫抬頭看向他,他剛剛去看別的浮板了,現在才回來,但他應該聽到了之前的對話。 說實話,她很少看到他這么直接地把不高興寫在臉上。 丹尼爾什么話都沒說,他冷淡地看向這對白人情侶,從下往上快速掃視這兩人一眼,就牽住她的手帶她走。 他手腕上的表帶涼涼的,讓她的腰變得有一點冰。 說起來,今天出門前,她問他為什么去海邊也要戴表,他說這塊是運動款的。她想了想,還是把腦袋里最無聊的問題問了出來,為什么運動也要戴表呢。 丹說,因為運動場地是社交場合,社交的時候需要快速給自己貼標簽,讓別人知道你是誰,人們總是更容易記住標簽化的細節,忘記那些身上提煉不出標簽的家伙。像手表這樣的裝飾性物品,它們的作用就是代替更復雜的自我介紹。 “外在表現是不言自明的東西,能幫助雙方節約時間?!?/br> 他這樣講。 “那你喜歡戴表嗎?”溫覺得今天不是個社交場合,又不會有別人。 “本來談不上喜歡,”他回答著她,“但它們確實能傳達很多信息,不止是時間。它們還能表示你的時間很寶貴,不會被浪費在廢話上?!?/br> 被丹尼爾牽走之后,溫有點反應過來了,剛剛那兩人是不是以為她是店里的員工,專門在浮板上放充氣風箏,帶客人游覽的那種? 她想到剛剛的對話,變得有點傷心,原來是這樣啊。 溫不得不說,丹尼爾戴表的目的達到了,那兩個白人確實關注到了他的手表,但他本來就挺顯眼的。 地球上有個殘酷的現實,像他這樣鍛煉得當的成年人不太可能受輕視。而她年輕得恰到好處,既不會被當作孩子,又不會被視為真正的成年人一樣受尊重。 溫今天打扮得很簡單——其實她手上串著玉的手鏈還挺貴的,她在朋友家的店買的,說是能驅魔,但這些英國人估計也不懂。 她咬了咬嘴唇,還是感覺心里怪怪的,說不上來。 丹尼爾吻了吻她的額頭,他一言不發。但他看她的眼神,讓她感覺如果她認為自己有一點不好,他會比她更傷心。 她躊躇了一下,便和丹尼爾講,自己理解對方為什么會搞錯這種事,被人突然問要不要一起,如果是她,她也可能會誤會。 丹朝她笑笑,他說自己有幾個印度裔熟人,他們對英國人的意見是一致的——“英國人在最好的時候也很差”。 雖然他不是完全認同這種觀點,但印度人對殖民者的厭惡他非??梢岳斫?,她也不應該把英國白人想得太好了。 “你沒被傷害到肯定是最好的,確實不需要太在意這種事,所以我也沒說什么,不是嗎?”他這樣講。 溫其實有點難過,她不是難過自己被當作店員,畢竟她可以接受在租賃店當店員服務別人。 她也知道,世界上的某些人認為自己生來就是被人服務的,但這是他們自己的想法,她管不著。 她關心的主要是,如果真像老板說的,四人以下在全島都租不上大浮板,那她短期內就沒有在上面放風箏的機會了。 可現在,恰好有兩個想坐在大浮板上的人。 既然那對情侶還沒走,也許丹尼爾應該運用交涉技巧,把那兩人雇過來,安排在浮板的另一端保持平衡。 這樣,她就可以開心地在大浮板上放充氣風箏了,他還可以和她坐在一起,浮板也更安全了。 她無比認真地說。 今天,是溫第一次放充氣風箏的日子,她的經驗還不多,卻要在一塊大浮板上放飛風箏,并帶著另外三個人一起,朝著地平線進發。 她很是激動。 早些時候,她在無風的淺水區跑動練習了一會兒,掌握了基本的控制技巧,站在平穩的浮板上放風箏挺簡單的,不需要額外的學習,她是有自信的。 此外,她不擔心自己的安全問題,冥河之主不需要擔心這種問題。她也不擔心丹尼爾的安全問題,他自己能照顧好自己的。 另外那兩個用于配載重量的英國人,也會遵守契約對自己的生命安全負責的。最起碼,丹尼爾是這樣說的。 而且,這片海域的救生措施很完善,其實本來就不必擔心。 她放開風箏,握住手柄,坐在浮板上正式出發了。 充氣風箏的手柄需要用雙手握持,握感讓人想起游樂園設施都會有的的安全扶手。手柄上有多條控制線連著風箏,確保人類能夠開心自在地cao控風箏起落。 溫抬頭望天,她的充氣風箏飛得好高,海風把它吹得鼓鼓囊囊的。 浮板前進得那么快,那么穩,她產生了莫大的自豪感,她很會放風箏。 海面好空曠,附近只有她在放風箏——不,她不僅在放風箏,還在給自己的船掌舵,這感覺太棒了,沒有人能質疑她這個船長。 附近的浪很小,在海上漂浮舒適又放松。有人問她要不要喝水,她點頭,很快又咬住遞過來的吸管。 怎么是菠蘿汽水,她說她要喝水。丹尼爾又換了一瓶給她,這個大浮板能穩當地放很多東西,飲料也不怎么會潑出來。 可惜的是,放風箏比她想的消耗體力,她也沒那么習慣一直呆在海上。玩了有那么一會兒,她決心還是回去,回到陸地上。 陸地真好啊,溫躺在沙灘上。她拿起手機看消息,發現諾婭回她了,她說自己也不確切知曉先祖命運的奧秘,她家祖上好像是有個陶瓷商,她mama給她看過祖先在越南莊園的照片,比一般人家的陶瓷是要更多。 諾婭進行了占卜,她確實沒有中國血統,島嶼血統就定位不了那么精確了。但她相信溫的直覺,所以占卜自己是否有祖先曾和中國人結婚,結果發現有。 為此,她大膽推斷,林溫夢見的兩個女孩,一個是中國陶瓷商的女兒,另一個是陶瓷商在當地娶的原住民少女。 在這之后,諾婭的推測就變得不靠譜起來,林溫認真讀完,感覺大腦亂得像一鍋粥。 溫決定,還是喝點什么清清腦子,便把手伸到一旁。 她想拿住飲料瓶,卻拿住了一個不太一樣的東西,噢,她的飲料喝完了,這里沒有了。 拿住的是旁邊人的東西,她道歉,把它放回原處,目光卻不可避免地看向了上面的字—— “絕妙閃光身體按摩精油,至高無上的享受,請和您的伴侶一起使用吧……” 按摩油的主人是個六十歲左右的銀發女性,這瓶油已經空了一半,她現在看起來閃閃發光,青春舒適。她的男伴看起來不到四十歲,但他沒有發光,應該是剛給人按摩完,還有點累。 溫聽不太懂法語,但這位女性友好地給她指了方向,意思是那邊的特產店就有。 有點羞恥啊,溫轉頭看向剛坐下的丹尼爾,他剛剛去買新飲料了,之前的喝完了,所以他還不知道,不知道世界上有絕妙閃光身體按摩精油,還在這附近就可以買,她還很想用。 溫抿抿嘴,說自己去特產店買點東西,馬上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