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喜歡板栗,冰凍板栗也好吃
和希奧多一起悄聲跑過走廊,林溫在盥洗室的儀容鏡上看見了自己的臉,噢,她自己也只有十叁四歲。清晨的光線灑下許多光點,灑在她還沒來得及梳好的蓬亂發絲,和孩子氣的鼻尖上。 希奧多跑得跌跌撞撞,但墻壁和地板都對他很溫柔,摔倒了也沒有受傷,他爬起來,不好意思地對她笑,他快樂地講話。 好的,沒事就好,但現在,安靜,安靜下來。她對希奧多做噓聲的手勢。兩人規規整整地沿著墻邊站好,因為拐角處有修女正在走來。 修女手中拿著賬本,她注意到了兩人,于是微微點頭問好,但仍專心于筆記上的內容。修女身材高大,她經過希奧多的時候,賬本的陰影落在他頭上。這讓溫忍不住笑了,他真的還是小孩呢。 很可愛,特別可愛的小孩,既好又真實,治愈心的天使。 樓道里沒有其他人,她像jiejie一樣,在他前面,領著他跑,而他追逐著她的腳步,一步步跟上她的呼喚。 這個香油實在是太好用了,林溫開始渴望多來幾瓶。 香油的作用保證了她進入夢境時會具有優勢。而在這個簡樸的法國修道院,她和還是孩子的希奧多在一起,只需要達成一件事,就能完美地主導他。 那就是,懂得法語。 天吶,她一下子就懂得了法語,還基本達到了一個十二歲法國兒童應有的水平。 這已經是很高的水平了,她沾沾自喜。 不知道離開夢境后還會不會有用,她對此很忐忑。 尋常的夢境里,也會夢見自己學會了新的語言,但那完全不會影響現實。 也無所謂,先不管那么多,當下的夢境還在持續,她已經帶著希奧多跑到了樓下,修女們在院子里,安排更年幼的孩子繞成一圈游戲。 她和希奧多謹慎地穿過人群的縫隙。她說帶他溜出去,溜出去撿栗子。因為她從落葉發現秋天到來,他也興奮地說起不遠處的的樹林,說起可能的檸檬、蘋果,還有栗子。 溫告訴他,自己很會撿栗子,如果撿到了,在火爐里能烤得很香。 在晚禱之后吃的話,整個夜晚都會溫暖無比,所以現在就去撿吧,撿很多回來。 她跑跳著,回頭對他興奮地說。 干燥的秋天,田邊的地像熟透的生栗子一樣裂開,她的腳步變得越來越期待。 希奧多也跑在她身邊,他的額發被天光照亮,像金色的鳥羽一樣在穿梭在風中,好快樂。 穿梭,樹林的入口是低矮的果樹,一路往前,林間的空地閃著光芒,她頻頻和棕色松鼠的毛絨尾巴擦身而過,小動物也好快樂。 往最高的樹那邊跑,栗子樹是那么高,成熟的果實很脆,掉下來就摔裂了。 希奧多傻傻地伸手去撿,溫制止了他,和他說這樣會受傷,栗子殼很刺人的。 在自然中,有種最常見也最珍貴的寶物,那就是樹枝。 尤其好的樹枝有兩種,一種又直又長,另一種有恰到好處的分叉,可以做稱手的工具。 溫找到了兩根合適的Y型樹枝,她分給希奧多一根,告訴他怎樣踩住栗子,再用樹枝把長滿尖刺的外殼撥開。 撥不開的,就用石頭敲,地上有很多很好的石頭。 還是不行的話,就放棄,留給長著厲害牙齒的動物們解決。 現在正是栗子剛開始下落的時候,沒有人比她更早發現。撿到的栗子被堆成了一座小丘,再多就帶不回去了。 可現在怎么帶回去呢?希奧多疑惑不解,他身上只有一匹小手帕,什么也裝不了。 溫笑了笑,她不會責怪希奧多很笨,因為他還這么小。她捏了捏他的臉頰,又把他的眉頭揉開,告訴他,自然里什么都有,這附近的樹葉又大又堅韌,可以編織合適的袋子。 懸鈴木、山毛櫸...合適的選擇很多。高大的樹木不會相距太近,但也沒那么遠。 溫找到許多合適的葉子,她在手里輪流展開幾片,放進溪水里潤一潤,讓它們不容易折。 溪邊的草嫩黃嫩黃的,草桿的韌度不錯。她用草桿把重迭排布的葉子綁好,葉柄被她捆得很緊。 希奧多也學著她編織,他做得很好。細心地完成,不說話。 兩個人一起織總是快點,織壞了一些也還好,總有能用的。就算編出來的容器歪七扭八,兩個人托著也不容易爛。溫又做了一些加固,相信它不會半路就垮塌。 回去的路上,又路過蘋果林。紅蘋果還沒有紅透,綠的找不見蹤影。溫對希奧多說,如果有綠的就好了,現在這個時節,青蘋果嘗起來會有種發酵的感覺,像在喝蘋果蘇打。 “什么是蘇打?”希奧多抬起頭看著她。 “蘇打就是——” 她停住了。 這里沒有蘇打。 這是希奧多的夢,遙遠的時代,遙遠的法國。 她為什么會想起蘇打飲料呢? 溫恍惚了一下。 好久好久以前,她經常盯著人行道的縫隙看,看有沒有誰不慎掉了零錢,如果撿到了一角五角的硬幣,她會攢起來,在夏天去買最便宜的勾兌汽水,青蘋果味的,可樂味的,虛假的美味,好喝的感覺只在她的想象里。 這并不是她想起蘇打的理由,蘇打,真正的蘋果蘇打,她以前撿過許多次栗子,但只有一次撿栗子時,和誰一起喝了蘋果蘇打。 那人是,丹尼爾。 幾乎不可聞地,她念他的名字,只這么一次。 她晃晃腦袋,決定暫時忘記那家伙。她現在有更好的弟弟了,希奧多是更好的那個,至于丹尼爾,他都說了他已經不是了,那就算了。 即使,即使她還是記得,晃晃腦袋并沒法忘記。 現在想來,那時候他也很可愛。 他也會跟著她,一步步編葉子的—— 不,不能再想了,真的不能了??隙ㄊ且驗楸凰麣獾脡騿?,才總想到他。 因為想這些,她走得有點太快,希奧多沒有完全跟上她的腳步,樹葉袋子裂了一個小口。 完了,一般來說,這種口會越裂越大。 希奧多非常內疚,他說是自己走得太慢了。 林溫更加內疚,她不應該走神的。 先停一停,她說。 她和他一起坐在草地上,小溪剛好在這附近流。 休息一下,她決定了。栗子太重了,一邊休息一邊吃一點吧,重量減輕了,就可以安全回去了。 溪水比空氣要涼得多,她洗洗手,開始剝板栗。這些板栗比她吃過的,都要小得多。 和希奧多不一樣,她吃過很多更好吃的板栗,因此并沒有他貪吃。 她說,這些生板栗也就一般好吃,還是炒熟的板栗好吃,烤板栗也好吃。只要沒有壞,零下幾十度冰凍的板栗還是好吃。 這些各式各樣的板栗,年幼的希奧多都沒吃過,他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林溫鄭重地點頭,表示自己說的都是真的,又拿過他已經剝好的板栗,認真看了一看。 這板栗有點泛白,還不如他的頭發金黃,他應該吃點更好的。 她說,以后再請他,就把板栗喂進了自己嘴里。小小的希奧多很高興,他點頭說好。 弟弟還是不能太聰明了,丹尼爾以前就沒這么好騙,所以也沒這么好玩。 雖然,也不是不開心。 有些別的事情,很開心。 不,真的不能再想了。 已經吃了希奧多辛苦剝的板栗,還吃了很多,她必須專心和他一起玩,不可以想別人。 她問他今天是否滿足,他說很滿足,但是自己應該把籃子編得更好一些的?,F在能裝下的這些,如果要分給大家,恐怕不夠了。 他又說,自己已經學會怎么摘栗子了,明年、后年,以后所有可能的時候,他會摘栗子分給大家。 “你是因為喜歡大家才這么做嗎?”她隨口問道。 “我不知道,”他仔細想了想,“我還做不到喜歡每一個人。我只是覺得,吃栗子很開心。就算有人不想摘栗子,我帶去了,也許就會嘗一嘗,說不定也會和我一樣開心?!?/br> “那你不喜歡的人開心了怎么辦?”溫好笑地看著他。 “至少他不是在為什么壞事開心,所以也沒關系?!毕W多如此回答。 “嗯,也是。但這樣你吃的栗子不就變少了嗎?”她心不在焉地,說著逗小孩的話。 “還好吧,”他努力想了想,“吃完栗子之后,能夠回味很久,如果一直一直吃,只是填飽肚子而已。就算沒有那么多栗子,只要很珍惜地吃,也能吃很久,而且一直覺得很甜?!?/br> 溫有點想哭了,因為這些野生栗子其實不怎么甜,他真是沒吃過好的。 可憐的小希奧多,溫注視起他澄亮的眼睛,思考著自己和他的關系。 思考了半天,沒思考出什么結果。她最終對他說,她以后也會年年請他吃板栗的,比現在更好的那種。 休息很久了。溫說,要不回去吧,一起提著板栗袋子走吧。她站起來拍拍手,是時候回去了。 “我一個人就好了?!毕W多對她說,他說自己可以把板栗帶回去。 “你還有要做的事,不是嗎?” 他用最初的那種微笑,平靜地看著她。 “去你要去的地方吧?!?/br> “再見,馬上再見?!彼p聲說。 此時,有風吹來,溫眨了眨眼。 即將睜眼的時候,柔和的光線盈滿了她的眼睛。 空白,溫暖的空白,剛剛的夢,已經消失了。 試探著,她往前邁了一步。 她走進了一個新的房間。 沒有其他可能,這就是克洛伊的家,完全符合她對她的印象。碎花墻紙、土耳其地毯,還有母親的選美冠軍獎杯。 溫走到獎杯前,看見有照片立在那里。金發女郎帶著綬帶,笑臉上滿是榮光。 這肯定是克洛伊的mama,同樣是金發,蘇莉溫的mama就和她不太一樣。 克洛伊的mama笑的樣子,明顯是因為得到稱贊很高興。 可是蘇莉溫的mama,也就是丹尼爾、洛拉和珀西的mama,她笑起來的時候,只是為了向在場的人表示,她在稱贊某人或某事。 就算是看喜劇電影,好像也是這樣,她笑了,也只是贊賞笑話好笑而已,她很少真的開心。 沒錯,她作為母親相當嚴格。溫記得少許相關的場景,那時候洛拉只有一點點大,還需要兒童座椅。 她自己的話,只偶爾會加入詹寧斯家的餐桌,她一向坐在丹尼爾身邊。 那時,她其實很害怕和詹寧斯家的大人們一起吃飯,因此總是避開。 除非,丹尼爾一定要她來。 那是因為,雖然他不承認,但他也會害怕。 “jiejie?!?/br> 溫聽見一個小女孩在講話,怯生生的。 是亞麻色頭發的克洛伊。 她哭腫了眼睛,一抽一抽的。 “我好害怕?!?/br> 她這么說著,牽緊了溫的衣袖。 好可憐啊,溫感到揪心。 還是漂亮的小女孩好啊,有meimei也不錯啊。 手忙腳亂地給克洛伊擦著眼淚,她又感覺心暖暖的。 反正只是夢而已,不需要承擔做jiejie的實際煩惱。她開始覺得,有meimei真好。 至少,比弟弟什么的,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