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擔心別人說閑話，覺得你忘恩負義……”許久，蘇珩才低低地開口道，“咱們就過去住兩天，祭拜完姑父姑母馬上就走……好不好？”

    宋昀盼靠在他懷里，精疲力盡地點點頭，“好?！?/br>
    第143章 家人

    卻說蘇珩宋昀盼的馬車剛剛駛進宋家外頭的大街，離他家所在的巷子還有八丈遠，就聽見車外猛地響起一聲鑼，“回來啦！回來啦！姑爺姑奶奶回來啦！”

    宋昀盼才哭過一場，這會兒正倚在蘇珩懷里迷迷糊糊的，聽著動靜登時嚇得一個激靈坐起來。

    蘇珩忙安撫地拍了拍她后背，撩起簾子冷聲問，“是何人在外頭喧嘩？”

    清風也一頭霧水，遲疑道，“看樣子，大約是奶奶娘家的下人……”

    “……”蘇珩沉著臉摔下簾子，柔聲對懷里的宋昀盼道，“想是你伯父伯母他們已經準備好迎接咱們了……”

    宋昀盼點點頭，又疑心自己哭花了臉，怕人家覺著喪氣，便要叫了白檀過來給她整理。

    蘇珩就笑著安慰她，“你放心好了……你就算比現在狼狽上一百倍，他們見了你也只有夸你的份……更何況我也沒覺得你有什么不妥當的?！?/br>
    宋昀盼覺得二表哥肯定是故意哄她的……不過他都這么說了，她也不好再堅持己見，只是緊張不安地等待著“親人團聚”的時刻。

    馬車卻忽然停了下來，前頭響起嘈雜的說話聲。

    “二爺，二奶奶?！鼻屣L略帶為難的聲音傳進來，“好像是親家大老爺，夫人，少爺奶奶們全迎出來了……您看這——”

    宋昀盼也沒想到會有這么大陣勢，連忙看向蘇珩，眼睛里滿是不安跟期待。

    蘇珩嘆了口氣，“走吧，我陪你出去?！?/br>
    待兩人下了車，果然就發現車前站了一群人。

    為首的是個穿著青色長衫，國字臉，相貌端正，濃眉大眼的中年男人，他旁邊的婦人徐娘半老，雖還剩幾分姿色，只是顴骨橫長，嘴角下垂，一看就是個不好相與的。

    人群里忽然有人高聲喊道，“盼兒meimei！真是我盼兒meimei！”

    蘇珩幾不可查地皺了下眉，朝那人看過去。只見是個跟自己年紀相仿，相貌堂堂的少年，眉宇間說不上哪里跟宋昀盼還有幾分相像。

    宋昀盼也朝喊話的人看過去，她遲疑地開口道，“你……你是二哥哥？”

    “是我！”少年興高采烈地從人群里走出來，“爹，娘，你們不是成天念叨著盼兒meimei么？！怎么她好容易回來看咱們了，你們倆卻沒反應呢？！”

    宋崇峰夫婦好像這時候才回過神來。黃氏連忙上前一步，一把握住宋昀盼的手，“我的兒，大伯母日念夜念，可算把你給盼回來了！”她一邊說一邊拿帕子擦了擦眼角莫須有的眼淚，語帶哭腔道，“想不到我們盼兒一眨眼就長這么大了，還長得這樣好……瞧瞧這通身的氣派，要是在路上遇上了，伯母都不敢認呢！”她說著還不忘用力拉了把身邊呆呆怔怔的丈夫，“你倒是說句話呀……”又對宋昀盼解釋道，“你伯父都高興傻了……”

    宋崇峰憨笑著點點頭，“真是女大十八變……瞧著倒是跟弟妹——”

    黃氏回頭狠狠剜了他一眼。

    宋崇峰也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忙訕訕笑道，“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黃氏卻是個心思活泛的，趁這功夫，早已經把蘇珩從上到下打量了個遍。

    他們家這些年雖說不行了，但當年跟著宋崇峻也是風光過的，尤其娶了那么個出身學士府的弟妹，也跟著見識過不少好東西，當即就看出來，這小郎君雖不像他們城里那些個財主家的少爺，恨不能把自己打扮得金光閃閃的，可那身上的衣裳，腰間僅有的幾件飾物，卻比他們全加起來都值錢多了……

    她笑得一臉諂媚道，“這位就是姑爺吧……”又嗔怪道，“瞧你這孩子，怎么也不給咱們介紹介紹……”

    宋昀盼有點叫黃氏的熱情晃暈了頭……

    她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忙對蘇珩介紹道，“這，這就是我大伯父和大伯母……”

    蘇珩溫和地笑了笑，行禮道，“大伯父，大伯母安好?！?/br>
    “好好好！姑爺真是好人才！”黃氏高興得喜笑顏開，忙招手喚了后頭的幾個人，“大郎，大郎媳婦，彤丫頭，還不快過來！”又對蘇珩笑吟吟著介紹道，“這是你大堂哥昀文，大堂嫂趙氏，堂妹彤姐兒……還有剛才說話這個，是你二堂哥昀武?！?/br>
    被點到名的青年夫婦和個才留頭的小姑娘一同走上前，跟剛才被宋昀盼喚做二哥哥的少年一道朝兩人見禮道，“meimei，妹夫?！薄按骿iejie，大姐夫?！?/br>
    蘇珩心想他母親說的果然不錯。

    眼見如今在這里的宋家人，個個生了副好相貌——男的器宇軒昂，女的眉目如畫，便是這不過十歲上下的“小姨子”，小小年紀也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想必他那當年被圣上欽點為探花的姑父兼老丈人，也必定是龍章鳳姿，儀表堂堂，不然也不會讓姑母心甘情愿為了他連家族的臉面都不顧了……

    兩廂見了禮，宋昀盼不由歡喜，“彤姐兒都長這么高了……我走的時候她還是個小娃娃呢！”

    “可不是么？”黃氏連忙把宋昀彤推到宋昀盼面前，“彤姐兒一直惦記著你呢！總想著小時候陪她玩兒的大堂姐……這回聽說你成親，還嚷嚷著要咱們帶她去宛平觀禮……”她說著幽幽嘆了口氣，“也怪我跟你大伯父沒本事，這些年也沒攢下多少銀子，便是去了，也拿不出什么像樣的賀禮來，生怕丟了你的人……”

    蘇珩嘲諷地勾了勾唇角，故意道，“大伯母此言非也。都是一家子血脈至親，您來了咱們豈有不歡迎之理？”

    黃氏一怔，還不待答話，就見小女兒拉拉宋昀盼的袖子，笑容甜甜地道，“大jiejie的鐲子可真好看?！?/br>
    宋昀盼一愣，“你喜歡么？”她隨即從手腕上把白玉鐲子摘下來，笑著道，“那大jiejie送給你好不好？”

    宋昀彤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兒，忽閃著一雙跟宋昀盼有些相似的大眼睛，聲音又軟又糯地問，“真的可以么？”

    第144章 要不是咱們，她能有今天？

    黃氏忙拍她一下，嗔怪道，“瞧你這孩子說什么傻話呢！這可是你大jiejie給你的東西，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還不趕緊收起來！”

    宋昀彤天真的小臉兒上露出個燦爛的笑容，脆聲道，“謝謝大jiejie！”

    宋昀盼柔聲笑道，“彤姐兒不用跟我這么客氣……”

    蘇珩冷眼旁觀，淡笑道，“大伯母，咱們有什么話，何不回去再慢慢說？昀盼體弱，不便在風口上久站了……”

    黃氏這時候才恍然大悟，忙一臉懊惱道，“你瞧我這個記性！一看著我們盼兒就高興得什么都記不得了！”又趕緊叫過兩個兒子，“還不快幫你meimei妹夫把行李都搬家里去……”

    蘇珩笑著道，“這些就不勞煩兩位舅兄了……隨便找幾間屋子叫下人們住下就行?！庇蛛S手指了指白檀，對黃氏道，“這丫頭是貼身照顧盼姐兒的，叫白檀，還要煩請大伯母找個人領她先去認認我跟盼姐兒的屋子?！?/br>
    黃氏不知道蘇珩要干什么，只怔怔地點了點頭，應道，“這都好說……屋子咱們一早就收拾好了……”又對宋昀彤道，“一會兒你領了這個jiejie去?！?/br>
    宋昀彤忙乖巧地答應了一聲。

    蘇珩微笑頷首，吩咐白檀道，“咱們家的規矩就不用我多說了……你且跟了表姑娘去把我跟奶奶的鋪蓋都換上，奶奶的日用之物也安置好。若見著屋里有什么不妥當的就趕緊告訴表姑娘，省得奶奶一路舟車勞頓，回了家也歇不利索?！?/br>
    白檀對宋昀盼老家的事也隱隱知道一些，先前看他們那副惺惺作態的模樣心里早膩煩得不行，聞言忙痛快地應了聲是，故意道，“二爺放心，奴婢都省得……保管叫奶奶跟在家一樣的?！?/br>
    蘇珩滿意地點點頭，見一旁黃氏等人都聽得一個愣一個愣的，遂慢條斯理地解釋道，“昀盼在家嬌貴慣了，穿的，用的，睡的，玩的……換了哪一樣都不行。就這么著，這回出門長輩們還千交代萬囑咐的，唯恐叫她受了一丁點委屈……若有冒犯之處，還請大伯父大伯母，諸位堂兄弟姐妹們多擔待了?！弊焐险f著擔待的話，眉宇間卻十分的倨傲。

    宋昀盼傻呆呆地看著他。

    二表哥這是怎么了……他可從來也不是仗著出身瞧不起別人的人……

    還有什么怕她受委屈的話……更是無從說起了！

    黃氏最先反應過來，她一臉訕訕地笑了笑，“姑爺這說的是哪兒的話……也是我想差了，我們盼兒如今可是尚書大人的兒媳婦兒，哪還能跟從前一樣呢……”

    宋昀盼張了張嘴正要說話，袖子里的手忽然被蘇珩捏了一下。

    卻聽宋昀武笑著道，“要我說，娘這么想才真是想差了呢……都是一家子骨rou至親，盼兒meimei這些年雖沒跟咱們在一塊，可她如今既然回來了，肯定也不愿意被咱們當做客人一般的……是不是，盼兒meimei？”

    一句話就把蘇珩剛才做的一切四兩撥千斤地帶過了。

    一邊是自己的夫婿二表哥，另一邊是從小就對她很好的二堂哥……

    饒是宋昀盼這么遲鈍的人，這時候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她抿著嘴尷尬地笑笑，“是……是啊?！庇帜繋砬蟮乜聪蛞慌缘奶K珩。

    后者無奈地看她一眼，到底沒再說什么。

    待眾人進了宋家，蘇府的下人少不得又從馬車上把各式回門禮抬了出來。原本按照習俗，回門禮中，當有各種糖果點心，時令水果，豬牛羊鵝并酒水等物，只是礙于這一路路途遙遠，有些東西在運輸途中容易變質腐壞，是以宋昀盼的回門禮中以綾羅綢緞，香料茶餅，滋補藥材等物居多。

    這些倒是正合了宋家眾人的意，一個個俱是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待宋昀盼夫婦也越發殷勤熱情，又叫宋昀彤趕緊領了白檀去給蘇珩宋昀盼鋪床不提。

    待蘇珩跟宋昀盼下去梳洗，又打發了兒媳趙氏去灶臺上看著，一屋子宋家人也關上門說起了閑話。

    “今兒猛一瞧我都有些不敢認……還當是天上的仙女兒下凡了。想不到這丫頭竟是個有大造化的！”黃氏不由嘆息道。

    宋崇峰老實巴交的臉上露出個憨厚的笑容，“是長成大姑娘了……”

    黃氏沒好氣地剜他一眼，“也不知你腦子是怎么長的……好好的又提那蘇氏做什么？難道怕人家忘了你變賣她娘嫁妝的事兒？！”

    宋崇峰撓了撓頭，沒有言語。

    這事兒其實他也后悔了很多年……當初要不是自己交友不慎，叫人哄騙著迷上了賭博，也不會把弟弟留下的家產都敗光了，不但拿了弟妹的嫁妝去填那個無底洞，總想著要把輸的錢贏回來……最后還差點兒把年幼的侄女送去給人家當童養媳……

    宋昀文就勸道，“娘，您就別說我爹了，他也是見著盼姐兒，一時太高興了……”

    “你還有臉替他說話？”黃氏冷哼一聲，“我還沒說你呢！我前頭都是怎么跟你和你媳婦兒交代的？她年紀輕，又跟盼丫頭一般都是少女嫩婦的，最是能說到一塊去了……可她倒好，今天跟個悶葫蘆似的，連你meimei都不如！”黃氏說著把宋昀彤摟進懷里，“還是我的彤姐兒最懂事！”

    宋昀彤就靠在她懷里道，細聲細氣道，“娘，大jiejie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都好漂亮！比城里最大的珠寶鋪子里賣的都漂亮！彤兒也好想要……”

    “這有什么難的……”黃氏就抱著她道，“你要是喜歡什么，只管跟你大jiejie說，你大jiejie那么疼你，肯定會送給你的……”

    宋昀文臉色有些難看地跟他爹宋崇峰對視了一眼，低聲勸道，“娘，這樣……這樣恐怕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黃氏臭罵道，“都跟你們爺幾個似的，十棍子打不出個屁來就好了？再說了，當初她老子娘都沒了，要不是咱們家養著她，供她吃供她住，她能有今天？”

    第145章 二哥哥

    “這是她欠咱們家的！”

    “話也不是這么說的……”宋昀文小聲嘟囔道，“當初要不是二叔，咱們現在還在老家種地喂豬呢……”又怎么可能住得上這么大的宅子，出入還有下人使喚。

    “你二叔……你二叔那也是我供出來的！”黃氏拍案而起，“當初沒有我跟你爹沒黑沒白地賺錢，他能當上探花，能娶到學士府的小姐？！要不是你二叔死得早，就憑著他的學問本事，如今你們早就是跟蘇姑爺一般的大家少爺小姐了，哪里還用得著這么卑躬屈膝，低三下四的？”

    “你就別跟孩子們說這些了……”一直悶不吭聲的宋崇峰終于忍無可忍地開口道，“就算，就算你當初有功，可前些年，咱們吃二弟的，穿二弟的，后來二弟走了，又有蘇家接濟咱們……再大的恩情，也該還完了……”他默了默，低聲道，“更不必說當初你還差點把盼姐兒送給人做……咱也不能太昧了良心……”

    “好啊你個遭天殺的，你說誰沒有良心？！”黃氏一蹦三尺高，指著丈夫的鼻子破口大罵道，“我做那些都是為了誰？！當初要不是你叫豬油蒙了心，把家里的田產地契，蘇氏的嫁妝都輸了個底朝天，我用得著打那丫頭的主意？你現在還有臉怪起我來了！”

    卻說這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如今眼見黃氏在孩子們面前一點顏面都不給自己留，宋崇峰的犟勁也上來了，他紅著眼眶道，“是，都是我的錯！是我一時糊涂，上了人家的當！可我有手有腳，欠下的債我自己能還！老二兩口子統共就留下盼姐兒一根兒獨苗，你卻背著我拿了她出去換錢……”

    “還，你拿什么還？！要不是我，你早就叫追債的砍死了！”

    “那就用我的命還！”宋崇峰梗著脖子怒道，“橫豎我不會賣了自己的親侄女！”羞愧，憤怒，自責，懊悔……讓這個年過四旬的漢子也禁不住落下淚來，“盼姐兒小時候多懂事啊……任你怎么打她罵她，都一樣的孝順聽話……”他用力在臉上抹了一把，“如今這孩子好不容易苦盡甘來了，你們誰也不許打她的主意！”他說著，惡狠狠地瞪了宋昀彤一眼，“你們都聽清楚了沒有？！”

    宋昀彤嚇得猛一哆嗦，忙退后兩步，緊緊攥住黃氏的衣角。

    黃氏忙伸手護住宋昀彤，上前使勁推搡了宋崇峰一把，“你沖孩子發什么瘋——”

    “鬧吧！盡情地鬧吧！”打從進來就一直默不作聲的宋昀武忽然冷笑一聲，“最好鬧得再大一點，把meimei妹夫也都引過來才好呢！”

    黃氏登時住了聲，不服氣道，“你以為是我想鬧么……還不是你爹……”

    “我可提醒你們?！彼侮牢浜鋈粡淖肋呎酒饋?，掃了掃袍子上的褶皺，“宛平蘇家不是尋常的人家，咱們這位姑爺也不是尋常那些紈绔……”他說著朝黃氏跟宋昀彤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娘跟彤姐兒還是好自為之吧?！?/br>
    說罷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