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蘭(完)
周宴遲回到格利岑家族后,瞞過所有人在角落里布織著摧毀杜威集團的密網。 他找來第二個周雁回繼續喀克珀薩的事業,然后借著腿腳殘廢又醉心藝術的假象,用畫作洗錢迷惑了其他幾個兄弟。 除了亞歷山大,家族所有人都默認他是亞歷山大最碌碌無為的一個兒子。 分贓不均是親兄弟反目成仇最經久不衰的經典橋段,然而那位高高在上的軍火之王向來信奉弱rou強食,卻不知這座叢林里還潛伏了一只豺狼。 周宴遲收緊著密網,策反的組織頭目在別墅里等待亞歷山大清點著他們各個組織的“貢品”。 亞歷山大緩緩撫摸一箱箱裝滿盧布的箱子,突然抬手讓保鏢帶上一個人,說要玩個游戲。 頭套摘下,人質是他和周宴遲再熟悉不過的人。 “我買下的東西,所屬權還是我的?!?/br> 沒有給任何人思考的時間,一位組織頭目突然暴起掃射。 齊霜翰帶著他四處躲藏,而娜塔莎早已身中數彈,躺在血泊里抽搐。 別墅外的雙方人手互相廝殺著,他拖著幾近癲狂的周宴遲回到直升機,后者扒著艙門嚷著要回到別墅。 “你回去了就是堵住娜塔莎為你掙來的活路!” 周宴遲跌坐在一旁,心如死灰:“那個叛徒反水供出我們后,你還覺得亞歷山大會給我活路?” 直升機搖晃著向莫斯科近郊飛去,齊霜翰端起機槍守在艙門旁:“雖然偏離了一點計劃沒能在別墅里解決亞歷山大,但別墅外的狙擊手是我秘密安排的,他們只要出了大門注定兇多吉少......” 身后追來一駕戰機,他幾次嘗試擊斃駕駛員不得,只得先為周宴遲背上降落包。 一陣天旋地轉,他們往一片樹林沖去,旋翼刮斷了樹枝,發出噼里啪啦的斷裂聲,伴隨著一陣劇烈的撞擊和揚起的塵土,直升機在樹林邊緣迫降。 短暫的寂靜后,耳邊是急促的呼吸聲和直升機殘骸的冒煙聲,他緩過神后推開變形的艙門,扶起周宴遲往森林深處走去。 凜冽的寒風呼嘯而過,如鋒利的刀刃割著人的肌膚,指關節似乎已經脫臼,他咬牙拖著和他一般高的人繼續行走,突然在半山腰處發現一座小屋,屋頂的煙囪冒著青煙。 高大的樅樹、松樹與云杉都被厚厚的積雪壓彎了枝椏,他只是稍微一松手,周宴遲已經虛弱就跌坐在原地。 無奈之下,齊霜翰拖著他靠在一顆云杉下,留給他一把手槍跑到木屋前。 好心的農婦給他端來熱水和食物,他簡單為自己包扎后又端著水回到周宴遲身邊喂他喝下。 “莊園我們回不去了,現在只能等待伊萬和謝爾蓋的消息?!?/br> 周宴遲潤了喉嚨,笑地嘲弄:“你現在應該恨不得我立馬死掉才對?!?/br> 齊霜翰抿著唇:“你答應我的,最遲開春,給我一個新身份讓我回去,所以我不能讓你死?!?/br> “真煩,你一天到底要提醒我幾遍......”周宴遲不耐煩地閉上眼,“可我也說了前提,亞歷山大死了才算行動成功?!?/br> “要是這個行動注定成功不了呢?” 周宴遲閉著眼繼續沉默,齊霜翰呼嚕一把臉也盤腿坐下。 “娜塔莎死了,我感覺再陪你犯賤的話我也快了......” 周宴遲哧笑一聲:“沒有我給你的身份又怎么樣,你依舊可以回去,無非幾年牢獄,放出來不也更有底氣回蘭城?我很早就說過,是你太貪心?!?/br> 山風吹拂,刮得臉上傷口生疼。 那天在書房里,周宴遲半誘惑半威脅地向他遞出任務邀請時,齊霜翰的第一反應是拒絕。 他說,自己已經答應和宛桾回蘭城。 那個人坐在轉椅上,腳尖點地輕輕轉動起來,晃得他眩暈,問他到了鐘園怎么介紹自己的身份。 “罪犯的兒子?還是攜款潛逃又過失殺人的罪犯本身?” 周宴遲的聲音忽遠忽近:“‘周宴遲'的身份也不是不行......” “但你做的可是隨時送命的營生,你想過她繼續待在‘周宴遲’身邊未來會經歷什么嗎?你一出任務就提心吊膽,時刻穿著防彈衣防備仇敵,這是你希望給她的生活么?” 齊霜翰反問過他,怎么就不怕娜塔莎會被他連累。 “因為從我救下她失去一條腿開始,她的命已經和我綁在一起?!?/br> 旋轉椅停下,周宴遲的聲音冷刻地像屋檐下的冰錐。 “你呢,你還打算再欠她第二次命么?” 思緒回籠,齊霜翰靜坐片刻,緩緩站起身:“這么多年是我放不下自尊,總是忘記自己其實在十年前也不一定配得上她,還敢妄想只用一張干凈的身份就能掩蓋所有這些年沾滿的罪惡站在她身邊..... “我已經一無所有了,周宴遲,你好好活著,我要回去贖罪了?!?/br> “周雁回?!?/br> 袖口突然被拽住,齊霜翰詫異望向身后,周宴遲掛著虛弱的微笑:“現在開始,忘掉齊霜翰和周宴遲,你是周雁回?!?/br> 周宴遲摸向防彈衣后的夾層,掏出一迭證件遞給他。 “你有一句話說錯了,娜塔莎沒有給我活路?!敝苎邕t伸出腿,緩解著膝蓋處的疼痛,“所以亞歷山大不論生或死,這個行動都是失敗的?!?/br> 齊霜翰顫抖著手翻開嶄新的證件,鼻翼翕動。 “入境后,先去蓊城祭拜一下我的母親吧,她是一個可憐的女人,等不回卑鄙的愛人,現在也要失去不孝的兒子了?!?/br> 周宴遲從來不喜歡這個名字。 宴遲宴遲,愛也遲,恨也遲。 他望著齊霜翰情緒變化的臉,牽起嘴角:“我的名字寓意不好,所以就不讓你繼續做他了?!?/br> 那日他說在完成齊霜翰的心愿前,要先完成周宴遲的心愿。 “我給你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回到蘭城,只是要付出一點代價,或許還會有些沉重,可是一勞永逸?!?/br> 齊霜翰背光而立,長久沉默后突然念了一句詩。 “我從前最討厭背他的詩,晦澀拗口,直到今天我才突然明白一點真理?!?/br>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周宴遲知道這是他的投名狀,只不過他從來不是被齊霜翰效忠的那個君王。 “趁著冬天還沒結束,飛往讓你心心念念的溫暖地帶吧?!?/br> 齊霜翰收起證件:“你呢,你怎么辦......” 大雪覆蓋后的森林格外寂寥,周雁回只聽得見自己微弱的心跳:“以前在出租屋給她畫地最多的就是向日葵,她不懂藝術胡亂夸我是梵高,我啃著大列巴開玩笑說我如果以后學他開槍自殺不是因為賣不出畫,而是大列巴實在太難吃..... “周雁回,你要去找你的君王,我也該去找我的向日葵了?!?/br> 積雪埋到小腿處,男人艱難地朝著前方行進,突然身后傳來一聲槍響,驚飛一群雪雁直沖云霄,展翅向南飛,白得比陽光刺眼 周雁回止住腳步,流下一滴淚,卻再也沒有回頭。 晨光熹微,從窗簾縫隙中投下一泛藍亮光。 宛桾抬眸,身邊的人已經起身,似乎剛從外面回來,蹲在床榻邊與她平視。 鼻間縈繞著玉蘭香,混合了露水格外清幽。 “小棗,我父親是個重犯,小叔是個貪官?!?/br> “你現在是蓊城周若菱的兒子?!?/br> “我也沒有學歷......” “周宴遲高中學歷,你不過初中學歷都能扮演他這么多年也沒見你心虛?!?/br> “現在軍火生意也沒了,只剩下一個干凈的身份?!?/br> 宛桾平靜地盯著他:“所以你早就回到蘭城,第一件事卻是去燒信,燒光十二封信后呢,帶著夢寐以求的平民百姓身份自燃么?” “我是打算燒完信再來找你?!敝苎慊負u了搖頭,“我只是實在沒有底氣與你站在一起......” “你能扮演好周宴遲,自然也能過好周雁回的人生?!?/br> 不再是那個罪犯的兒子,不再是代號G的雇傭兵,不再是站在別人陰影外皮下的周宴遲。 宛桾視線落到那個精致華美的圓桌上,花瓶里插著一束從枝頭新鮮采摘的白玉蘭。 “阿齊?!?/br> “在聽呢?!?/br> “你唯一一次送我花,為什么選擇白玉蘭?” 周雁回愣住,然后遲疑地點點頭,含糊應聲:“啊,嗯......春天里的花,白玉蘭最好看?!?/br> “可惜,我出生在秋天?!蓖饤T支著腦袋,靠在枕頭上,“春花始放,盛夏熱烈,偏偏只有秋日最短暫,恍惚一下就被冬日的寒風席卷所有知覺?!?/br> 周雁回抬起頭,眨了眨眼:“蘭城的夏秋之交氣溫乍暖不定,經常擾亂花期?!?/br> “小棗,我不是喜歡春花,我剛好見過在初秋二度開放的玉蘭?!?/br> 手心里被塞進一個不規則的圓環,宛桾低頭看去,是一枚變形的素戒。 “這是我的那一枚,也是在我當年失去關于你的一切聯系后唯一能讓我懷念我們的東西?!?/br> 周雁回又掏出她的那枚素戒,銀白的表面反射出清冷的弧光。 同樣的地點,男人抿緊唇線一如從前那個少年,執拗地舉起戒指抬起她的右手套回無名指。 不粗不細的寬度,剛好把疤痕覆蓋。 “那一枚讓我的心臟免遭苦痛,這一枚讓我的心臟保持跳動?!?/br> 男人單膝跪地,像是圣壇邊宣誓詞結束后的對戒互換。 時間永恒,愛意亦然。 “鐘宛桾,我可以和你永永遠遠的在一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