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蘭(一)
圣彼得堡的周宴遲可以稱病許久不碰公務,可是莫斯科的周宴遲不過一個多禮拜就要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宛桾依偎在齊霜翰懷里陪他看文件。 男人蹙著眉,墨色襯衣的袖口手腕處松松挽起,思索時抬起手臂撫摸著下巴,帶著幾分說不出的性感。 密密麻麻的俄文宛桾看不懂,所以她選擇看齊霜翰。 似乎注意到她的視線,男人側過臉看向她,眼神里帶著幾分疑惑。 宛桾撫上他還沒來得及松開的眉宇:“阿齊,你幾時也學會了皺眉?!?/br> 齊霜翰聞言立刻笑開,凝重的神情隨之淡去,他碰了碰她的頭:“以前討厭上課,后來討厭寫作戰報告,好不容易做到可以使喚人的地位了,依舊要被那個懶貨擺一道,還不如只給他做保鏢......” 宛桾笑著笑著太息一聲:“從前你做語文閱讀字一多就不耐煩,背英語課文也是顛叁倒四,如今你不僅能靜下心看枯燥繁瑣的公文,甚至都比我多掌握了一門外語?!?/br> 齊霜翰有些不好意思,抿嘴微笑。 宛桾眼眶有些熱,她輕輕地把頭靠在齊霜翰的肩頭,視線里是他的襯衣和文件上讓人眼花繚亂的文字。 大門被叩響,女仆身后鉆出娜塔莎的笑臉:“Yan,他讓你去書房?!?/br> 齊霜翰放下文件站起身 娜塔莎英文摻雜著俄文,連說帶比劃地向宛桾發出邀請。 “鐘小姐,你愿意來陪我畫畫么?” 齊霜翰步履匆匆地離開了起居室,宛桾收回視線笑著答應。 啪嗒。 一滴墨滴在宣紙上,由中心逐漸擴散變大,像一朵墨菊,也像一團病毒。 宛桾斂起迷亂的思緒,微笑著詢問身旁的女孩想她畫什么。 娜塔莎歪著腦袋,笑意粲然,綠衣翩翩像一只精靈:“向日葵,Yan說我就像向日葵?!?/br> 宛桾聽不懂俄語,看著女孩舉起的簡筆畫后了然一笑,執筆作畫。 畫材有限,宛桾看著畫上徐徐開放的水墨丹青風格的黃花,有些訕訕:“果然還是不搭.....” 清談的筆觸難以描繪出那樣濃郁鮮活的金黃,她筆下的向日葵像是日落西山后悵然垂首的蕭索。 “你畫得真好,就和Yan一樣厲害!” 娜塔莎不覺有他,拿起輕薄的宣紙呼著氣,用俄語不??滟?。 宛桾看著她,心頭煩悶一掃而空,不夠馥郁但卻和女孩淡金色的長發十分相配。 這廂宛桾繼續為娜塔莎畫著小貓小狗,余光處門口出現了一具高大身影,水晶吊燈在他身上揮灑光暈,輪廓分明,不言不語的時候盛氣逼人,似乎這世間沒有什么東西能入他的眼。 也是這樣桀驁強勢的男人,在幾日前說著她應該像公主一樣,等著別人把全世界的美好拱手奉上。 宛桾立刻放下畫筆朝他走去。 這世界上好東西太多,而她的欲望只夠裝得下一個齊霜翰。 壁爐里又燃起火焰,宛桾說起了方才他不在的時候,自己和娜塔莎兩個人一個用俄語,一個用英語手腳并用地交流,全然沒注意到面前人眼神的幽深。 “阿齊,你教我說幾句俄語吧?!?/br> “你想學什么?” “唔,‘你好’怎么說?” “正式一些用Здравствуйте;親密的人是Привет?!?/br> “再見呢?” “Досвидания,親人朋友就用Пока” 宛桾含著單詞在唇齒間轉悠一圈,然后突然笑開:“那,我愛你呢?” 話音剛落,齊霜翰手一顫,轉過頭與宛桾相視,只一眼如略見輕煙,薄霧化開在她雙眸,變成一汪深邃湖水,下一秒就要將他溺斃。 “Ты вроде рядом,Но до тебя не дотянуться.” 我向你靠近,卻始終到不了終點。 宛桾聽地眉頭皺起:“這么長?難道說在俄語里連‘我愛你’都要分個親疏遠近.....” 嘗試著復述一遍卻是舌頭和牙齒打架,讓他再來一次。 “Хочу туда вернуться,Я за бортом твоим.” 我想要回到原點,你就是我的一切。 嘀咕著“怎么跟剛才不一樣”,趴過去笑著捏了捏他的耳垂:“你是不是故意說別的耍我呢,嗯?你再來一遍,說慢一點.....” 齊霜翰看著宛桾,用目光來回勾勒她的五官:“我說,我會永遠記得這十二天?!?/br> “小棗,我,不想回蘭城了?!?/br> 宛桾一愣,眨眨眼:“哦,那你是想留在北都么?不過也是,你這幾年在莫斯科呆慣了,北都比蘭城要更讓你適應......” “你知道我說的什么意思?!饼R霜翰移開視線打斷宛桾,胸脯起伏,“我討厭北都,也不想回蘭城!” “我沒法再自欺欺人,無論是齊霜翰還是阿齊,他踏上這片凍土時就死在了莫斯科的冬天,如果全華國只剩下一個人可以將‘齊霜翰’這叁個字宣之于口,這個人是你對我來說就足夠?!?/br> 宛桾靜靜地看著齊霜翰,伸手抬著他的下巴逼迫和自己對視:“齊霜翰你看著我說,是不想回蘭城,還是不想和鐘宛桾一起回蘭城?!?/br> 齊霜翰看著宛桾,臉龐滑落破碎guntang的淚花,可說出口的話語依舊堅定冰冷。 “在蘭城的齊霜翰從來不會仔細深究,自己的名字其實離開了父母的庇佑其實一文不值,可是成為雇傭兵的G偶爾會恍惚,原來自己哪怕做了周宴遲全身上下唯一有點價值的也只剩下這條命這個事實。 “然而這條命也到了放上天平稱重的一步了,我或許明天回蘭城,或許永遠不會回去了......小棗,這次我沒有不告而別,所以你也不要再做無謂的等待?!?/br> 齊霜翰的眼里迸發出荊棘叢中的烈火光芒,灼燒地她呼吸都變得急促。 “鐘宛桾,我們到此為止吧?!?/br> 轟鳴聲似乎要刺破耳膜,一遍又一遍,震得視野都變成波浪形。 “鐘小姐?” 一道聲音喚醒宛桾,她挺直背,余光中落地窗邊的滑翔中發出巨大噪音的客機已然起飛遠去。 周宴遲雙手插兜,笑地一派斯文:“我是特意來為鐘小姐送行的?!?/br> 宛桾嘲弄一笑:“確定不是隔岸觀火?” “大家都是刀尖上舔血的人,有誰能真正置身事外呢?” 宛桾撥弄著戒指,聞言往周宴遲腿上看去:“我和周先生不是已經得到各自的報應了么?” “娜塔莎不過是我養在身邊的金絲雀,比起我,她反而和齊霜翰更玩得來?!敝苎邕t走到宛桾對面位置坐下,“因為他們一樣愚蠢、低劣,一個被小叔騙著攜款潛逃入境還在列車上過失殺人;另一個拿著彼時我賺來給她買新衣的錢去填補酒鬼父親的無底洞,最后還換來一身烏青,換個角度看怎么不算新衣服了呢,呵呵......” 男人笑地癲狂,宛桾移開視線,用指甲摳著自己的那條疤。 “罪有應得才是那些人喜聞樂見的事情,一樁一件,他早已無法做回齊霜翰昂首挺胸地回到你的港灣?!敝苎邕t抬頭望著大屏上跳動的航班信息,“鐘小姐不必怨懟,當年齊國梁是主謀,可齊益民也不全然無辜,老鼠生不出鳳凰蛋,所以大混蛋種的惡果只能讓小混蛋來償還?!?/br> 宛桾牽起嘴角:“周先生還有這樣憤世嫉俗的一面?可娜塔莎在你嘴里都這樣撒謊成性、品行不端,我只能解釋成周先生也被蒙蔽,看不出她是個壞女人?” “可我就愛壞女人?!?/br> 宛桾也笑了:“所以我和周先生是同路人,我也只愛過那一個小混蛋?!?/br> “好前程總是值得掙上一掙的,危險大,可是收益也足夠高?!敝苎邕t唇角上揚,劃出一道冰冷弧線,“我其實從未想過和我所謂的父親再有關聯,然而后悔也無用,既然已經走上這條不歸路,那就走到底?!?/br> 宛桾背上包站起身:“我對周先生的奪權之路并無興趣,但我永遠尊重他的意愿。 “人生不就是這樣,既然十有八九都是不盡人意,那么我們就各走各的路,各吃各的苦?!?/br> 廣播站播報著航班信息,鐘宛桾摘下無名指的素戒遞給周宴遲:“他如此義無反顧地繼續守著‘周宴遲'這個名字,想必已經做足了成為您軍火帝國版圖擴張路途中一具枯骨的準備?!?/br> 周宴遲視線落到宛桾光禿禿的無名指上,終于看到那枚低調的素戒下的本來面目。 “還請周先生這枚戒指代為轉交,告訴他。 “若是真到了機毀人亡的地步,上帝無法與他同在,至少還能帶著白雁和小棗的過往做陪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