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林(四)
一個人在學校里出名,要么有著成績壓倒外貌的年級排名,要么有著令人過目不忘的行事作風。 宛桾、鐘應森是前者,一個順可數,一個吊車尾;齊霜翰、紀明姝是后者,恣意昂揚和冷若冰霜。 然而提起徐持硯,卻是蘭城一中唯一一個難以用這兩項標準分類的人。 數不清第幾次在周一晨會上聽高二年級第一的學習分享報告,齊霜翰負手站在班級末尾,百無聊賴地抬頭看天。 耳邊是快要起繭子的車轱轆話,齊霜翰戳戳前面人的背:“你試過他的方法么?真的有用么?” 宛桾清甜的聲音傳來:“沒有用?!?/br> “我就知道......” 齊霜翰咧嘴嗤笑一聲,心內鄙夷這群人為了保住高位怎么可能真心誠意貢獻學習方法,只聽宛桾補充一句。 “他從來沒有學習方法,全憑天賦?!?/br> 紀明姝冷笑,臊地齊霜翰偷偷瞪她:“笑屁,大家都考不過他,你不應該和我一個陣營么?” “什么時候你能不用在食堂統考了,我就真的和你一個陣營了?!?/br> 蘭城一中每次重要考試都按照年級排名分考場,而齊霜翰、鐘應森之流只能淪落到教學樓以外的食堂里考試。 上面的發言終于結束,教導主任發布散場指令,紀明姝攔住齊霜翰:“食堂離校門口近,我的信你別忘了?!?/br> 寒風吹過,一想到一會兒就要去參加期末考,齊霜翰揣了揣手,嘟嘟囔囔幾句就和班里同考場的男生并肩離去。 宋樂怡眼里迸射出八卦的眼神:“他也太聽你的話了,不會是暗戀你吧......” 一個學期相處下來,齊霜翰此人的風評在班里班外男生嘴里,任性妄為,眼高于頂是她聽到過最多的評價。 至于為什么沒有女生,宋樂怡幾乎沒見過他和除了她們叁個以外的女同學說過什么話。 “他也很聽宛桾的話啊,怎么不說他暗戀宛桾?”紀明姝掀起眼簾,冷淡反問。 突然被點名的宛桾一愣,不等她回答只聽宋樂怡揚高聲音:“別逗了,他和宛桾?根本不搭啊......” 樓梯口人流涌動,宋樂怡突然示意兩人抬頭看:“如果齊霜翰是恨不得上天入地的竄天猴,那宛桾就是扎根進土里的綠柳,堅守著腳下的大樹和堅硬頑固的玉石才匹配?!?/br> 二樓臺階處正是也被堵住的徐持硯,垂眸頷首的端方君子姿態。 又一個木石姻緣的擁躉者。 紀明姝想起語文課上《紅樓夢》的相關討論時,金玉良緣和木石姻緣吵得不可開交。 身邊的少年被宋樂怡無意識對宛桾和徐持硯名字的調侃氣得趴在課桌上假寐,她盡職地做著語文老師因為說到忘我處飆出的蘭城話的翻譯工作,結束后她忍不住問他支持哪一派。 只見齊霜翰依舊靠在手臂上扭過臉,烏黑發絲凌亂,可是眼神澄澈而堅定。 “我是木雁之盟派?!?/br> 君子應處木雁之間,當有龍蛇之變 把宛桾比作無才的木,把自己比作有材的雁,紀明姝懷疑齊霜翰根本不明白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賈寶玉和黛玉都要叁吵叁和才算互通心意、真正定情,你一次都不說可不就是呆雁?!?/br> 這是她第一次直白點破他的情思。 潛龍勿用,亢龍有悔。 紀明姝看著階梯上溫潤到泛著寒意的少年,好像理解了那個喜怒形于色的呆雁厭惡和喜歡的緣由。 玉石堅固,樹根扎實,兩廂對望,自守界限。 只有那直沖天際的雪雁,飛累了??吭跇涓缮?,讓無法隨意愿而動的綠柳生出了每年盼望大雁南飛的期待來。 轉念一想,這是別人的因果,她摻和豈不造孽,也不再多言。 期末考結束迎來寒假。 假期短暫,齊益民攜妻來到蘭城與齊霜翰過年。 齊霜翰吃完飯回屋換上外套來到鐘園小門處。 門口站著一個人和一輛锃亮的機車。 “你要的車幫你提到了?!辩姂f上一個頭盔,嘴角掛著揶揄的笑,“你現在可是又有新把柄在我手里,敢惹老子我就把這兩機車捅到你爹眼皮子底下去?!?/br> 得到新禮物的齊霜翰懶得生氣計較,興奮地調試一些設施,檢查機動。 “阿森,大伯問你準備煙花準備到哪兒去了......咦,阿齊也在啊?!?/br> 宛桾來尋人,隱約聽到小門處油門轟鳴,循聲趕來。 “我多貼心,香車給你備好,美人也來了......怎么著,帶我們鐘園第一美女去兜個風?” 宛桾被搡著走到齊腰高的機車旁,無奈接過頭盔帶上。 看齊霜翰在一旁伸著手要護不護的樣子,鐘應森無情披露:“再告訴你一個鐘園秘聞,爬樹掏鳥窩的事情咱們知書達理的鐘大姑娘當年干的可不比我少?!?/br> 哪就這么嬌貴了?兒時燒螞蟻窩、互丟毛毛蟲就屬某人拍手笑地最歡! 夜晚的鐘園人跡罕至,齊霜翰就帶著她在平日里游客徒步行走的大道上馳騁。 月光灑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宛桾長發隨風飄動,雙手抓著他口袋縫隙。 很快,齊霜翰不滿足于這個速度,突然機車引擎發出低沉有力的轟鳴聲,他扭頭對宛桾喊道:“抱緊了!” 話音未落,機車如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 街道兩旁的燈光飛速后退,齊霜翰熟練地cao控著機車,在樹影中穿梭。 風在耳邊呼嘯,宛桾的心跳也隨之加速。 她把臉貼在少年寬闊的背上,感受著他的體溫和機車的震動。 在這無盡的夜色中,宛桾聽到自己的心臟敲打著她全身上下的每一條神經。 等到齊霜翰沖上這片濕地最高坡上,熄火停車,摘下頭盔翻身下車,臉上是未消褪的興奮:“好不好玩?” 宛桾緩著過快的心率,聲音卻有些虛弱:“好,好玩的?!?/br> 齊霜翰終于察覺到了宛桾的異樣,急切地為她取下頭盔,一張小臉毫無血色:“小棗,你怎么了?” 宛桾捂著胸口,微微一笑想要安撫他緊張的神經:“只是一下子有點難受,我緩一緩......” 她側坐在機車后座,兩條腿緩緩垂下,齊霜翰頓時慌了神,自責不已。 見到她臉的那一刻,蒼白到透明,像是隨時要隨風而去。 就像那一個個夢。 “都怪我,我忘記你心臟不太好.....” 少年手足無措地原地打轉,想要為她順氣又不得要領,掌下一片綿軟,隨著他的輕輕拍打回彈。 齊霜翰登時愣在原地,手掌就這么停在少女胸口。 宛桾早在他加速前關閉了助聽器,風聲、心跳聲還有腦海里各種不合時宜的吶喊宣言,每一個都在試圖沖破她的耳膜。 她還有些暈眩,根本沒注意到胸前景象,迷迷糊糊地把自己手覆蓋上左胸輕輕撫摸。 冬衣厚實,但她夜晚出來只單單批了一件罩衫,他能感覺到她沒有穿胸衣,那不是海綿的觸感,虎口處偶爾能感受到凸起。 齊霜翰不敢相信在睡夢中上演過無數回的春色,在這個冬夜真實呈現在他的手掌下。 “阿齊,我有些疼......” 聽到宛桾細如蚊蚋的話語,齊霜翰下意識以為她的心臟還在疼痛,加大了按揉力道,rutou頂著他的手心,又色情又可愛。 他不用看都能感覺到它的大小,應該是圓潤白嫩的半圓形。 宛桾緩過神,后知后覺那股疼痛應該是胸前作亂的手帶來的乳痛,可對上少年焦急關切的眼眸,質疑聲滑到喉嚨口又被咽下。 遠處鐘園燃放起絢麗煙火,宣告著新一年的到來。 輕輕拿下那只手掌放在自己腿上,宛桾移開視線:“謝謝,我感覺好多了?!?/br> 煙花不斷升空,綻放,落下,齊霜翰偏過頭看著宛桾揚起的側臉,俯身給了她一個擁抱。 宛桾停頓幾秒,抬手回抱他。 “我好喜歡你,小棗?!?/br> 感覺到唇角輕輕貼住她的耳廓,煙火綻放遠在天邊,但她潛意識又有一個聲音在提示她又不止爆竹聲。 宛桾退出他的懷抱,按亮助聽器,盯著他緊抿的嘴唇,可是再沒有動作。 “阿齊,新年快樂,你剛剛,是對我說了什么?” 齊霜翰游移著目光,看著黑發下重新恢復閃爍指示光的助聽器,這一刻,他感覺時間都停止。 但凡是花朵都會枯萎,遑論稍縱即逝的煙花。 璀璨絢麗的代價就是它難以持久,而他也失去了煙火綻放時的勇氣。 “我說,新年快樂,小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