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林(三)
紀明姝最后也沒選上牛魔王。 沉明珠美名其曰“如果只是為了滅火還借什么芭蕉扇,直接把紀明姝綁走丟進去,火焰立馬變冰川”為由否定了人選。 宛桾個子高,只能把宋樂怡拉來搭配才不違和,空出來的玉面狐貍一角落到了齊霜翰頭上。 齊霜翰十分懷疑沉明珠就為了那一口英國來的巧克力公報私仇,嘴饞還鬼點子奇多,居然派出宛桾來當說客。 最后他不僅要男扮女裝,還白挨了幾天紀明姝的毒舌。 下午停課的校園熱鬧非凡,走廊上來來往往的學生路過一班都忍不住打量窗邊這群奇裝異服的男男女女。 宋樂怡的外婆是梨園行出身,中秋演出前借來了幾件越劇的戲服、頭面,把一個小小改編演繹劇上升到了新高度。 課桌沿墻排列,空出一大塊空地,桃園結義正在中央上演,下一組就是要輪到他們。 宛桾照著古代樂伶挽了一個垂髪,一束秀發垂在胸前,側邊低髻簪著一個從水果蛋糕上拆下的紅色雨傘改造而成的扇形發飾,與水紅色的戲服呼應,淡妝清麗,看著宋樂怡在齊霜翰臉上抹油彩,甜甜一笑。 少年本就白凈,在不見天日的礦山工作過后更是煥發出冷玉的光感,抹上胭脂后尤為俊俏。 齊霜翰感覺頭頂的點翠盔帽幾欲壓彎他的頭顱。 “我本來就比宋樂怡高,這個冠一戴,牛魔王才是玉面狐貍的情婦吧?” 沉明珠拿著云肩在齊霜翰身上比劃:“你放心,她會穿高跟鞋?!?/br> 終究只是少年們玩樂之作,沒有化的特別精致,描完最后一筆,沉明珠和宋樂怡慌里慌張地做著最后統籌。 扮演師徒組的三人率先上場,宛桾和齊霜翰站在隊伍末尾等待指令。 聽到教室內的孫悟空喊出“求見鐵扇公主”的臺詞,意識到輪到自己上場,不料水袖被卡進挪出教室外的課桌椅之間。 宛桾微微緊張,他和她的戲服淡青與赤紅交相輝映。只見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輕輕分開兩人糾纏交迭的彩綢,最后點了點她耳廓處的助聽器。 “走吧,夫人?!?/br> 宛桾呼吸一窒。 鐵扇公主是牛魔王的正妻,玉面狐貍是他的情婦,按照古代的倫理綱常,玉面狐貍喊她一句“夫人”似乎也再正常不過。 少年眉眼如畫,素白春水與濃墨重彩碰撞出別樣的花火,上挑的眼線飛揚,瀲滟勾人。 宛桾早已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走進教室,又是如何順完全程。 周圍的同學鼓掌喝彩、哄堂大笑,直到自己一只手被齊霜翰攥在手心鞠躬謝幕時,宛桾都還只聽得見自己心跳。 班會結束迎來的就是中秋小長假,沉明珠揚言要請客去九錄飯店慶祝,大部分人欣然前往。 換下戲服,齊霜翰拿著濕紙巾在偏僻角落的衛生間清理臉上的彩妝。 清水難以清除,就在他齜牙咧嘴地把臉頰搓紅一片時,宛桾拿著卸妝液趕來尋他:“阿齊?” “你可算來了,我快痛死了,是不是被我擦破皮......” 宛桾走上前取出一片紙巾倒上卸妝液,輕輕擦拭眼前這張仿佛墨水打翻后的臉:“你把自己擦成了一只小花貓?!?/br> 齊霜翰下意識閉上眼,聞言就要轉身照鏡子,宛桾失笑伸手想把他臉掰回來。 “宛桾?” 打鬧間,這座平日人跡罕至的衛生間在放學時分迎來了第三位“顧客”。 徐持硯看著齊霜翰因為他的到來突然把頭躲到宛桾背后的舉動,兩只手緊緊攥著她腰際的衣料。 肩頸寬闊,仿佛從后把少女完全擁入懷中的模樣。 齊霜翰起初只是下意識遮掩自己花妝的臉,辨別出來人的聲音,遂抬起頭對上徐持硯碎發下沉靜如海的眼眸。 徐持硯微微一笑,率先打破僵局:“霜翰,mama很惦記你,堅持讓我喊你中秋來徐家一起吃個飯?!?/br> “不敢叨擾,小棗會管我飯,謝謝小姨盛情,你也幫我問一聲好?!?/br> 徐持硯不置可否,調轉話題:“宛桾,你同學說看見你往這邊來了.......我來知會你一聲,今晚爺爺在九錄飯店擺家宴?!?/br> 日頭西沉,宛桾背光而立,齊霜翰收回視線,看著近在咫尺的少女側過臉,剪影線條優美,那輪夕陽在她起伏的鼻骨處垂死掙扎。 徐持硯駐足片刻,見洗手臺前兩個人維持著一動不動的姿態,抿了抿唇,留下一句“別忘記來”緩緩轉身先離開。 宛桾回身,左手撩起他的額發露出額頭。 想起宋樂怡無意間提起齊霜翰不束發試冠的時候,劉海從帽檐出溢出,閉上眼的溫潤像極了徐持硯。 而眼前人的眉骨高聳英挺,在眼窩緊閉的雙眼處打下一圈淡淡陰影,失去劉海的上半張臉棱角分明。 “阿齊,頭發長了,還是剪短些吧?!?/br> 齊霜翰倚在洗手臺上,彎著脖頸遷就宛桾身高,聞言只是撇撇嘴。 少年的下巴被她輕輕挑起,清淺的呼吸不同頻率地互相交融,宛桾感覺自己戒指后的rou痕被他的濕熱鼻息刺激地痛癢起來。 克制住顫抖的指尖擦凈他唇瓣上最后一抹胭脂,手下的畫卷恢復到最初的模樣。 “九錄飯店的荷花酥是全蘭城最佳,今晚明珠的請宴,記得幫我把我的份吃回來?!?/br> 齊霜翰挪遠了腦袋,退到剛好看清宛桾所有五官神情的距離,手指還攥著她的衣角:“雖然你們兩家交好,但我還是要說?!?/br> “我媽和他媽不合,我小時候見過他幾次,我并不喜歡他。 “我從不信有誰是真的無欲無求,端的一派正人君子模樣,裝作對什么都不在乎其實他比誰都在乎,實在虛偽?!?/br> 宛桾垂下眼:“很多人會拿我和他相提并論,說我們只是性別不同的同類,是不是可以說你也不喜歡我呢?” “我,我才不討厭你!”齊霜翰一急,摟上了宛桾的腰,后知后覺又撤手松開她,耳垂微紅,“小棗,我說過我會搶婚,這不是玩笑?!?/br> 宛桾看著他那雙引人注目的墨玉眼眸,透露出童真而執著的精光,像是在宣示著一個高昂游戲機的所屬權。 對視片刻,宛桾牽起一抹微笑,伸手撥弄掉他臉上的小黑顆粒。 癢癢的觸感仿佛在他的心頭狠狠抓撓,齊霜翰最后聽見宛桾像哄人一般對他說“那你記得打包一份荷花酥,不然我不會跟你走”。 她或許是唐僧,可是對于戴上金箍前的齊天大圣,她無咒可念。 那件校服腰部的折痕無論洗滌多少遍都有印跡。 像是一團被揉皺的紙巾,也像一座死水池塘中泛起永恒定格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