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結局】因果報應
雨水沖刷著泥土,挖好的土坑被填滿,梁凡卻來了干勁,剛停不久的雨又下了起來,可沒有人停下。 捜査持續了一天,仍舊一無所獲。 “李sir,會不會不在這里?” 與程明生打過交道的只有林書音,只憑與喬四交談的三言兩語就推出前因后果,林書音靠的不是亂猜。 “這里一定還有我們沒找過的地方?!?/br> 夜幕初垂,雨又大了起來,幾人回到工廠里躲雨,李崇明更加沉默少言,距離法院開庭還有十五個小時,除去法醫解剖的時間,他們能用的時間所剩無幾。 “呀,別靠著了,滲水了?!?/br> 男組員脫了外套,拍著后背上的水印,開著玩笑,“建筑材料敢偷工減料,回頭就查他?!?/br> 壓抑氛圍有一瞬的輕松,但很快又死氣沉沉,天上的雨下個不停,梁凡長嘆了口氣,大概這就是命吧,老天也不幫他們。 組員抽煙抽得越來越兇,他們又不傻,知道李崇明找的不是u盤,可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角落都沒放過。 煙霧被風吹散,李崇明垂著頭,鼻間是縈繞不去的香煙味,氣味刺激著混亂的大腦,李崇明抬著頭躲著煙,可身體像是瞬間定格。 “李sir?” 梁凡順著李崇明的視線看去,最中間的水泥柱正朝外滲著水,夜色朦朧,一片昏暗里,像是冰冷混凝土活了過來,水珠緩緩劃過,留下一道道痕跡,像血。 他們一直都搞錯了,尸體并非一定要藏于地下。 “叫車……”梁凡呆了片刻,先是呢喃,踉蹌著后退一步,接著便是大喊,“快叫車!” 雨夜,土方車從下往上鏟著,支起的外雨棚里,一整塊水泥柱被放平在地上,阿彬擦掉黑框眼鏡上的雨珠,跑進棚子里,下一秒便駭在原地。 工人用石工鑿一點點挖著,水泥稀稀拉拉落下,模糊的人臉嵌在泥里,縫隙里有一只眼睛正無聲望著他們。 距離開庭還有一小時,解剖室的門開了。 「今天凌晨一點零三分,警署在郊外工廠內發現兩具無名男尸……」 “水泥封尸”,極具刺激眼球的標題放入新聞頭版,瘋狂掠奪公眾的關注視線,同一天,法院因新物證有待查證決定延遲審理喬弘謀殺一案,隨后不過三小時,程明生面臨刑事指控。 尸體喉嚨處被強行塞入一部被包好的手機,手機確系被害人本人所屬,內部錄有視頻,雖沒有直接拍攝手術過程,但張怡的尸體,以及程明生走出醫用棚的畫面都被清清楚楚錄下。 林書音手指不可抑制地顫栗,她們終于找到了,定罪證據。 然而定罪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直到春天結束,炎夏到來,被一拖再拖的庭審終于開始。 法官席居中審判,公訴辯護對立而坐,與想象中不同,被取保候審的男人一身黑色大衣,不見絲毫落魄和狼狽,依舊從容優雅,林書音坐在旁聽席里,聽著律師巧舌如簧,扭曲事實,唾罵著她們拼命搜尋到的證據。 “不法”、“缺乏直接證據”、“搜查目的指向性極強”。 “這是一場針對我方當事人的人格誣陷,是對公眾認知的踐踏和蔑視?!?/br> “公權力何在!” 黑白顛倒,演員還在臺上振振有詞表演著,沖上前的鄭杰被法警強制帶離,記者瘋狂按著閃光燈,亂作一團。 “證據確鑿,為什么不能定罪!” “身為公職人員公然污蔑我方當事人,我們將保留法律追究的權利!” “擾亂法庭秩序,帶出法庭!” 林書音僵坐著,周圍人聲如潮,她像獨自處在暴風中心,發不出任何聲音,林書音慢慢走出了法庭,腳步沉重地、緩緩地停下,最后跌坐在象征公正無私的正義女神像前。 在這一片難明長夜里,崩塌也是寂然的。 在夏天過去時,審判即將迎來最后的結果。 林書音還是坐在旁聽席的最外圍,仿佛是篤定她不會缺席開庭,接受審判的男人每次開庭前都會望向她的位置。 她瘦了很多,瘦到撐不起衣服,但林書音看著同樣瘦削的男人又有些慶幸,慶幸在這一次次審判里,遭受折磨和痛苦的并不只有她一個人。 在落錘定音前,檢方申請傳喚證人,出乎意料的是,坐在證人席的是鄧家超,而證據是一份監控錄像,“喬弘沒有作案時間?!?/br> 老師從沒有放棄自己的學生。 鄭杰頭發凌亂,掛著烏黑眼圈的臉上帶了些喜色,趙禎哭紅的眼里也重燃光亮,只有林書音,依舊沉默著。 “因證據突襲,擇期宣判?!?/br> 短暫的沉寂后,一片嘩然,林書音痛苦地閉上了眼。 鄭杰坐在法院樓梯上抱頭痛哭,趙禎拉著他,帶著哭腔強作鎮定,“起來,我們回去再想辦法!起來??!” “沒有辦法了……已經沒有辦法了……” “趙禎,我好害怕……” 他再也支撐不住,袒露出自己的恐懼,趙禎眼圈紅著,手里沒再使力,鄭杰揪著頭發,情緒已近崩潰,“如果最后……程明生沒有死,那我們做的這些又有什么意義……” 他們已經快要被折磨瘋了,林書音走下樓梯,路過長橋,橋下河邊又立起一個新集裝箱,但那里已經沒有人了。 橋的盡頭,地上鋪著一張寫有紅字的白紙,林書音沒見過也看不懂,但還是投了幣,撿起白紙上的銅錢,“怎么算?” 算命先生摘了圓形墨鏡,指著白布,“隨便拋,結果自然就出來了?!?/br> 舊銅錢拋出弧線,最后落在白布外??磥硭氲玫降拇鸢覆辉谶@張紙里,林書音將剩下的幾枚錢全部投進碗里。 “姑娘,我還沒算呢?!?/br> “不用了?!?/br> “哎,姑娘?!蹦腥擞纸辛艘痪?,林書音轉過身,算命先生已經戴上墨鏡,神神叨叨地轉著腦袋,“盡人事,聽天命,因果報應終有時?!?/br> “阿音,我們見一面吧?!?/br> 包場咖啡廳只坐著一個人,林書音藏好衣袖的匕首走了進去,男人背對著,原本合身的白色襯衫如今空蕩蕩的。 林書音握著匕首,腳步因激動而有些凌亂,她早該這么做。 “阿音?!?/br> 林書音腳步不停,緊緊盯著心臟的位置,程明生轉過身將人擁入懷里,另一只手緊緊攥住刀鋒藏于身側。 血珠啪嗒啪嗒落在地上,比頭頂上方的監控紅點還要鮮艷。 刀刃割著掌心,近乎刺進骨里,程明生就這么握著慢慢抽出匕首,悄然滑進大衣口袋里。 她再一次失敗了。林書音眼淚決提,渾身顫抖,程明生抬起另一只沒被血染臟的手,撥走被咬進唇里的發絲。 意識昏沉,朦朧間,她聽到他說—— “你會得償所愿的?!?/br> 等再次醒來,已是第二天白日,林書音舉目四望,還是昨晚的咖啡廳,身上蓋著一件毛呢大衣,而室內空無一人。 審判已走入最后階段,可距離開庭前一個星期,程明生消失了。 這件事林書音是通過新聞知道的,天價律師團四處尋找不見人影,懷疑是她們做了手腳,于是跑去警署報案,順帶著叫了一大群記者來。 「盡人事,聽天命」 「你會得償所愿的」 林書音放了水杯,否定了自己的猜測,世界上所有人都會放棄自己的生命,唯獨他不會。 為找到程明生的蹤跡,律師不惜請求調查程明生名下所有房產,而終于在郊外的一棟公寓里,找到了他。 林書音知道那棟公寓,他說是他親自設計,為他們的以后。 聽說人在沙發上死的,警察到的時候身體還有余溫,吃了很多很多的止疼藥,桌上、地上,到處都是,肺癌晚期的疼痛已經無藥可治,程明生瞞著所有人,沒有走漏一點風聲。 其實一切有跡可循,只是她不肯相信,他這樣的人也會死于疾病,死在審判前夕。 被告人死亡,終止審理,她們終究是沒等到想要的審判結果,而關于權力的斗爭也才剛剛開始。 “權勢斗爭,是我的事?!?/br> 微風習習,林書音眺望著海天一線,陳志賢嘆了口氣,官場污穢不堪,她不該一直耗在泥潭里。 “離開安城吧,這是阿文的遺愿?!?/br> 一封信遞到跟前,是宋文柏的字跡。 「1996年,林書音隱藏臥底身份進入綠林社,1997年,接線人李斌死亡,由我接手臥底任務,潛伏八年間,林書音積極幫助警署破案,繳獲無數毒品,從未有過一絲懈怠。還請陳總理體恤警員付出,幫其恢復清白身份,還她自由?!挝陌?絕筆」 陳志賢眼眶濕潤,阿文直到最后都是帶著“宋文柏”的名字離開人世,到死都沒能原諒他這個父親。 海浪卷著潔白泡沫沖到岸邊,林書音認真收好信紙,忍著眼淚沒有打濕信紙。 他不要她耗在無窮無盡的斗爭里,不要看到她從安城這座牢籠跳進另一座牢籠,世界之大,他想讓她重新找到生活的意義,要她以后的人生只屬于自己。 等溫涼海風再次吹來,林書音和鄭杰趙禎去看望了宋文柏,落日余暉傾灑,林書音踩過樹枝,只身來到紀念公園,許舟與家人在此長眠。 最后的最后,她道別了自己的父親,消失在人煙之中。 此后數年,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蛟S她走過古老的歷史建筑,也看過絢爛舞動的極光,正與草原盡情奔跑的馬兒相伴,碧海藍天,總有她的歸處。 當靈魂疲憊時,她會尋找自己的故鄉。 萬水千山,房茵最終將居所地定在了白巖村,一座被梯田托起的村莊。 村頭一家小賣店里,老板正看著時間,門鈴一響便對來人說著,“還是老樣子?” “嗯?!?/br> 一盒白煙,一個打火機。 等人走了,老板娘抱著一盆面團從后方房間走出來,“你就不會說沒進這個煙嘛,也得讓她注意身體啊?!?/br> 老板搖搖頭,“她是有事沒解,再等等吧?!?/br> 下午六點,小賣店門準時被推開,老板聽著新聞,招呼著,“自己拿就行?!?/br> 「軍委主席田政嶼涉嫌非法移植器官于今日被捕入獄,而警方披露,案件確系與安城前任商會會長程明生有關……」 「最新消息,鄭杰升任為安城總警司,而其同部門同事也將在三日后進行高級警司入職宣言?!?/br> 身后沒有動靜,老板連忙從櫥柜里拿出一盒煙,“老樣子哈?!?/br> 誰知煙盒被推開,抽出根棒棒糖,“只要這個就好?!?/br> “你不抽了?”剛說話,老板就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哪有盼著人抽煙的。 那人笑了笑,眉眼十分明亮,輕聲回著,“戒了?!?/br> 過幾天就是苗年,村里很熱鬧,正為苗年做準備。村頭坐著兩三個老人,有人喚了一句,“阿茵?!?/br> 只見老人舉手抱過一個女娃娃,房茵一陣恍惚,隨后笑笑。 天邊是燃燒的晚霞,在某個與光共舞的下午,房茵決定重新開始流浪,走過金色梯田,攀過層層高山,于無邊原野盡情追尋風和自由。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