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月亮要墜落,他才得以擁抱
那場席卷安城的大火吞噬了許多東西,唯有兩棟大樓完好無損,林書音站在電視塔下,突然想知道那架折翼飛機上坐了多少人,藏于衣袖的手指用力攥緊,自那場災難過去,這是她第一次想起陸淵。 七點剛到,霓虹燈準時閃爍,塔尖之上是幽深夜空,烈火燒至天幕,如今不見丁點星辰。布置華麗的宴會廳讓人移不開眼,晚會音樂戛然而止,竊竊私語聲隨之消失,燈光瞬滅,全場注目,一束白光打下,此刻追光燈只為舞臺上的男人而亮。 別在深藍西裝上的胸針在燈光下熠熠生輝,站在臺上的人較之以往瘦了些,但剪裁合身的禮服襯得身形愈發修長,沉穩自持,駐足靜立在舞臺中心。 “歡迎各位來參加這次慈善晚會……” 宴會廳門旁,林書音換了件米色大衣站在陰影下,哪怕是與宴會格格不入的穿著,身旁等候的侍者也毫無怠慢。 臺上的人語氣沉重但不浮夸,“這次慈善晚會對安城意義非凡……” 室內氣溫漸升,林書音脫了大衣,內里是高領毛衣,但仍舊沒有入座,安城供暖還沒恢復,而這個以“慈善”為名的宴會里暖意融融,奢侈地燒著能源氣。 眼前忽明忽暗,閃光燈頻亮,記者旁若無人擠在舞臺前,這場慈善晚宴不過是富人階層一種展示優越感、道德感,自我感動式的表演。 “林小姐?!?/br> 真刺耳,林書音皺著眉頭,有人驚呼,高舉空中的雙手動作整齊劃一,耳邊爆發如雷掌聲,此起彼伏,響徹宴會。 隔著如浪潮般經久不息的掌聲,兩人無聲對視,林書音最先移開視線,抬步離開宴會廳,在暴力、壓迫中滋生的“書音姐”已然成為過去時,可這一句句恭敬的“林小姐”,她同樣承受不起。 簡短的演講結束,燈光剛滅,西裝革履的男人迫不及待地下了臺,人群鼓掌不斷,自動讓出一條路,男人笑意很淺,只微微頷首,與人匆匆打過招呼。 “阿音?!?/br> 林書音斂眸摸了摸腕表,再抬頭時眼底一片木然,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程明生竟有些失望,他不是黎堯,還沒病態到連厭惡這種情感都一應收下,對相互折磨也樂在其中。 可現在程明生才發現,相比于厭惡,他更無法接受林書音的漠視,這種將他視若無物的眼神讓他無法克制地回想到過去,想到那個不得不連野心都要小心偽裝藏掖的過去。 男人推門的動作稍有停頓,但程明生轉念又想到另一種可能,如今她的謊言已經不需要通過表情來修飾。 不過是從門口到桌前這短短的數米,他眼里多了些真情實感的笑意,明明面部表情無甚變化,但林書音就是能知道程明生的心情,這和多年相處脫不開關系。 刺麻的不適感從手臂泛至后背,真是毛骨悚然,他們已經“契合”成這樣,而在她生理不適的當下,她卻偏偏又不合時宜地想起黎堯。 只因她身上刺痛和麻木的反應和當初的黎堯實在是太相像了。 鞋尖相抵,近到可以感受到呼吸的灼熱,程明生像是得了皮膚饑渴癥,起初還能裝上幾秒,還能給她留有喘息的余地,頸肩癢癢的,男人細細嗅聞著,然后便一發不可收拾。 腰被掐著抵到桌邊,身上像是爬了只饑腸轆轆的野狼,正一點點地撕咬著她的皮,咬著她的rou,喝著她的血。 林書音被迫后仰撐著桌面,她見過情欲上頭的程明生,道貌岸然但尚能偽裝,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連那層儒雅的人皮都脫了,毫無顧忌地展露自己的貪欲。 人都死了,可不就是毫無顧忌。 脖間薄白的皮膚被蹭出紅印,如白雪上傲然綻放的紅梅,程明生情不自禁摸了上去,只覺好看適配極了。 緊貼的胸膛震動,正要享受rou欲的餓狼罕見露出不解的表情,俯身看著身下的獵物。 林書音嗤笑著,胸廓輕微震著,“你知道自己現在像什么嗎?” 程明生掌心壓著黑長散發撐在兩側,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她的臉,她一笑,那雙好看的眼睛也跟著亮起來,紅唇張合。 “像一只狗,一只乞求收留的流浪狗?!?/br> 而她恨不得讓他這只狗死在雨里。 林書音支起上身,將人推開,帶腕表的那只手悄然移到身前,卻被大手圈住,林書音眼皮猛跳,使勁抽著被牢牢握住的手腕。 正僵持時,緊貼的衣物震著腿rou,程明生放了手,卻還壓著人不肯起來,維持著這個姿勢按通了電話。 兩人靠得極近,沒開揚聲器也聽得清楚,電話里無非是慈善晚宴的內容,林書音不躲不避,坐著冷笑,程明生偶爾才應一聲,直勾勾對視滿是輕蔑鄙夷的眼睛。 他知道她的嘲諷源自于什么,那個交合的雨夜后,他也是用這樣的方式為她設下圈套。 她曾以為只要將人推得遠遠的就能保住許舟,不惜做一出戲,可是最后,她什么都沒留住。 林書音抓著桌布,從那個雨夜開始,一切全在他的謀劃之中,他知道許舟放不下她,知道何世祺對宋文柏心有忌憚,更清楚陸淵絕不會輕易放手。 神祇下不容謊言,可他就是能不忌鬼神,在基督雕像下還能滿嘴謊話,他將她接回安城,不過是為誘陸淵回城。 不知什么時候電話掛斷,屋內安靜落針可聞,程明生扔了手機,笑了笑,“我只是給了他們一個選擇,結果如何全在他們,法律給犯人定罪都要講實證,阿音,你不能不講道理就給我定了罪?!?/br> 何世祺能鋌而走險,全因猜忌恐懼遠大于對陳志賢的忌憚,還有陸淵,何其聰明的一個人,怎么會猜不出人是他帶走的,焚城毀城,不過是由愛生恨。 “安城那么多人,你竟也能眼也不眨的送他們去死?!?/br> 程明生俯身靠近,不容拒絕地握住林書音的手腕,摩挲著細膩的皮膚,“阿音不用套我的話?!?/br> 腕表被解開摔在地上,一個黑色竊聽器摔出,“只有口供,可定不了罪?!?/br> 嗡的一下,高頻電流聲刺著耳膜,接著歸于平靜,警務車內,幾人臉色不好,趙禎摘了耳機,“她可能有危險?!?/br> 所有可以證明程明生罪行的人全都死了,這次機會難得,鄭杰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另一臺正在竊聽的設備。 “鄭杰!” 封閉車內,余音未消。宋文柏到死都放心不下的人,他們拼死也得保住,一想到宋文柏,趙禎站得筆直的身體不可抑制得抖動。 像是不甘又無可奈何,鄭杰固執地抓著耳機,肩膀卻又垂著,“救人吧?!?/br> 車門被推開,一行人下了車,只有鄭杰還站在設備前,手指用力圈著耳機頭帶,可無論他怎么用力去聽,都無法得到自己想聽的話。 雙臂無力垂在身側,鄭杰彎著腰,撐著桌面才不至于倒下,他真的好想再有一次機會,就連睡著,也會夢到自己回到了那天。 趙禎站在車外,看著看著就掉眼淚,電視塔的燈光驟然變暗,趙禎抬起手背粗魯地擦掉臉上的淚水,“走吧?!?/br> 在一切塵埃落定以前,他們沒有時間悲傷,更沒有資格緬懷。 走廊外不時有人走過,程明生站在林書音雙腿間,毫不在意會有大膽的冒犯者通過未被合嚴的門縫窺視著他們。 權勢真是好東西,曾經高懸的明月也為他墜落,他才得以將其擁入懷中。 好聽的樂曲泄進室內,乍響的尖叫劃破悠揚旋律,“救命、救命??!殺人了——” 林書音瞥了一眼門外,又看向面前的程明生,作為慈善晚宴的發起人,對晚宴的插曲,男人還能氣定神閑地同她在這里浪費時間。 “是你?!?/br> 程明生從容地“嗯”了一聲,挑起一縷長發,繾綣地纏住發尾繞著圈。林書音抗拒地躲著,可被禁錮在雙臂間,預留的活動空間就這么大,根本無處可退。 只是幾分鐘,外面吵鬧聲便小了不少,保鏢出現沒多久,警察便來了,不過來的不是鄭杰和趙禎,而是莊偉良。 忙于封鎖現場,莊偉良匆匆路過,并沒有注意到距離現場不遠的包廂門沒有合上,身穿華服的賓客唯恐沾上不幸,躲著那一身身警服。 只有一個男人,解著領結走近警戒線,而駐守的警察亦沒有阻止,莊偉良迎了上來,狹窄的門縫里,兩人錯身而站。 “局長——” 那是剛剛升任的鄧家超。林書音頓時怔住,眉頭聚攏下壓,在眉眼間壓出淺淺的褶皺,脖頸上是因憤怒而凸起的細長青紫血管,那是人在暴怒時再也無法偽裝和抑制的氣憤和厭惡,漲滿到快要溢出的恨意從身體內爆發出來。 冷靜再難維持,林書音失控地拽緊程明生的西裝衣領,胸針扎進手心,海藍色寶石被浸染成殷紅血色。 “程明生,我一定會殺了你!” 沙啞的聲音椎心泣血,指縫間流出紅血,而痛覺也在此刻變得模糊,林書音咬著牙,那是宋文柏的老師,他怎么敢,怎么能! 眉弓壓著眼窩,像是在輕笑又像是嗔怒,程明生用了些力,強硬掰開林書音被胸針扎傷的手,“阿音,官場沒有真情,放棄學生是他自己的選擇,你沒有辦法阻止所有想往上爬的人?!?/br> 門外一陣驚呼,兩三警察抬著什么東西路過門口,不知是不是有意,白布掀起一角,張建華的尸首被放在擔架,緊跟在后面的是戴著手銬的喬四。 血氣從喉嚨上涌,鐵銹味在口腔蔓延,林書音攥緊的手指變得青白,和她計劃中的如出一轍的畫面,可緊盯門外的眼神空洞凝滯。 程明生刻意抑住笑意,“我知道你想做什么?!?/br> 林書音緩緩轉過頭,程明生捋走垂至眼尾的碎發,一字一句、準確無誤地說出她心中所想,“我冷漠多疑,喬四為求自保,只好背叛我,但我不會殺他?!?/br> “因為他不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