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的一瞬間，昏黃燈光爭先恐后擠入門縫驅散室內晦暗的藍灰色，靈活門軸自動閉合，照亮玄關一隅的光束角逐漸變小，輕輕的啪嗒一聲，銀色門板和框邊嚴實相扣，掛嵌在墻壁上的屏幕藍色光線愈發強烈，攪弄著霧蒙蒙的灰色。

    「強暖濕氣流與冷空氣相遇時，可能導致冬季降雨，未來叁天很可能會遇罕見冬雨……」

    坐在沙發上的人抬臂關了電視，室內徹底暗了下來，煙灰缸里的煙蒂亮著丁點火星，接著煙蒂被反復碾滅。

    他等了一晚上。明明有很多要說的話，但他什么都沒問，沉默地站起走向樓梯，仿佛他枯坐一夜只是為了等她回來，可周遭沉寂，針落有聲，靜得詭異，一時間只?？諝庵袧獾脝苋说臒熿F在流動。

    “我想和你談談?！彼挝陌厝耘f背對著，林書音摸著衣內的磁帶，“我想過，程明生能聯系田政嶼，對付何世祺，我們是不是也能嘗試搭上首都這條線，陳總理……”

    “你回來就是為了說這個嗎?！?/br>
    沒聽懂宋文柏的話意，林書音站在玄關處沒有回答，而這默不作聲的樣子在他看來就是默認。

    沉悶一晚上的情緒裂出了一道口子，面前的人疾步逼近，難得表現出強勢，垂于身側的手臂被用力握住，林書音被逼退兩步，落下玄關臺，宋文柏順勢而下。

    兩人站滿狹小逼仄的落塵區，黑色皮鞋間是女士皮靴，他穿的不是室內鞋，今晚他出去過。林書音剛低頭看了一眼，就被抵住，撲面而來的是獨屬于干燥草本燃燒的焦油味。

    手肘被緊緊握著，林書音被擠在兩臂之間疼得皺了皺眉，是她忘了，他從不會干等浪費時間，那今晚的事他也全都知道了。

    “袁啟峰是我殺的?！绷謺羝D難動著被禁錮的手臂，掏出一個磁帶，“錄音母盤在黎堯手里……”

    “為什么現在告訴我？”

    林書音毫無意外，她就知道她瞞不過，宋文柏早已經猜到真相，所以才會以袁啟峰自殺結案。

    “因為你怕了是嗎？”宋文柏手指收緊一分，單薄的衣物裹緊纖細的胳膊被攥在發白的指間，“怕我會殺了許舟，于是你想用這個做交易?！?/br>
    宋文柏舉著磁帶，“這算什么？林書音，這算什么??？”

    啪的一下，磁帶被狠狠摔在地上，塑料外殼斷裂，拖著凌亂纏繞的黑色細帶，滑行數米之外。

    聲聲質問，問的又何止是許舟。逼近、后退，擦過墻壁上的開關撞到門板上，玄關的燈亮了，可光霧濺落在眼里，林書音只感到刺眼。

    遠水難救近火，傳遞消息容易，可不等首都有動作，黎堯便會提前將磁帶寄給何世祺，他們兩個誰都跑不了，可袁啟峰是被她所殺，他不過是被連累下水，她寧可與黎堯魚死網破。

    林書音握住襯衫衣角，仰頭看著宋文柏，她想說，不是交易。白色襯衫被握得發皺，宋文柏卻靠得更近，沒有催促。

    這光真刺眼，化在他眼里，她不敢看，林書音低下頭，縈繞不去的煙霧似乎盡數鉆入她的體內，噎在喉嚨里，開口時嗓音喑啞，“是交易?！?/br>
    她曾夢到，在那個酒店包廂玻璃后，被踩成爛rou的人變成了許舟，她害怕，許舟會成為宋文柏為她找的下一個犧牲品。

    “我想要他活著?！薄高€有你」

    希冀落空，眼中的亮光湮滅，變得灰暗，宋文柏松了手，挺直的脊背彎折，xiele氣般垂首埋在林書音肩上。

    “你要瞞我，為什么不能一直瞞下去?！?/br>
    林書音靠在門板上數次抬起手，最后還是沒有落在宋文柏身上，無聲處燈滅了，衣衫洇濕。

    他這樣驕傲的人，何至于此。

    林書音捂著眼，不敢讓淚落下。李斌死后，她以為“孤獨”這種病永遠都不可能治好，而被她遺忘了七年的孤獨，在他們相擁的今天，以更加痛苦的方式再一次侵襲而來。

    門店口擺滿五顏六色小零食的街頭超市里，老板坐在煙盒玻璃柜臺后，擺弄著兩條電線桿，凌晨六點，空蕩蕩的店面里迎來第一位客人。

    “買煙自己瞧啊?！崩习咫S意朝余光瞥了一眼，看見是個男人，裹緊軍大衣扭頭繼續拍打著電視，雪花屏一閃一閃的，恢復正常畫面，電視里斷斷續續地播放著早間新聞。

    玻璃柜臺上放著一盒女士細煙，還有好幾條口香糖，老板眼神定在白色煙盒上，習慣性多說了句，“這煙不便宜啊?！?/br>
    “嗯?！?/br>
    幾張大鈔整齊放在手邊，老板收著錢，不禁抬頭探尋，看著挺年輕，綠林社倒臺后還能這么大手大腳，這年輕人有點本事。

    許舟結了賬，與此同時，電視里傳來新聞主播清晰的吐字聲，老板一邊聽著，一邊嘆氣，“嘖嘖，冬雨可不吉利，這生意更不好做咯?！?/br>
    “你說是吧……”老板轉頭看去，柜臺前已不見人影。

    關門歇業的酒吧開了小門，聽見腳步聲，幾個打掃衛生的侍者頭也沒抬，職位較高的經理朝樓上指了指。

    綠林社衰落后，酒吧重新裝修，更為寬敞明亮，讓人無處遁形，不止是酒吧，整個安城都是如此，打掃得干干凈凈，不留任何罪惡。

    走廊盡頭的房間開著門，許舟開了桌上的箱子，試了試手感，是他想要的那種槍，將狙擊槍放回凹槽，手指一頓，轉而來到一旁的彈夾。

    露鉛式尖彈頭，創傷面積可達彈丸截面積的上百倍，是國際公約明確禁用的達姆彈，因擊中人體后鉛芯會膨脹或破裂，形成喇叭狀空腔，也被稱為蓮花彈頭。

    能搞到這種子彈，程明生是非要讓人死在安城不可，許舟隨手一拋，子彈精確扔進彈夾，正好，他也沒打算讓人活著。

    許舟利落背上槍箱，身后傳來一道聲音，“只要一次機會?！?/br>
    “我知道?！痹S舟側目，程明生坐在辦公椅上，他一直躲在背后，這次卻輕易露面還再叁叮囑，不過是對他沒有把握。

    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件事有多重要，所以這件事非做不可，而且必須由他親自動手。

    “你不好奇讓她害怕的東西是什么嗎？”

    許舟頭也沒回，抬步離去，不管是什么，只要都毀了就行了。

    看著人走了，程明生卻笑了，咽喉進了煙，嗆了幾下，喬四彎腰問道，“程先生，要不要再派人？”

    “不用?！?/br>
    程明生按滅了煙，能在監獄門口槍殺吳四海，需要提前蹲守錯開保鏢，還有雨天、黑夜，一擊斃命，其精準度和耐心缺一不可。

    況且如今何世祺急于做出政績，四處抓人，現今人人自危，就算能找到適合的人選，也沒膽量在何世祺眼皮底下做這種事。

    而剛好這些條件許舟都符合，整個安城沒有誰比許舟更合適。

    只是他沒想到，林書音會放棄走這條路。程明生眼底晦澀，喬四自覺收了聲，思緒回到那個下雪的平安夜。

    許舟身手不凡，光靠他和其余押送的兩叁個人可不夠應付的，程明生明知這點卻還是這樣安排，是有意放許舟離開，喬四正是看懂了，才沒有窮追不舍。

    這一切，是為了將許舟送回到林書音身邊，再次上演謀殺戲碼。

    可惜，程明生失算了，他想安安穩穩藏在暗處借刀殺人，卻未曾料到，許舟和她關系匪淺，逼得他不得不主動出手。

    百密一疏，他沒算計好人心，也高估了他自己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