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鎖三天的果敢重新敞開大門，恢復往日的平靜，高空俯瞰，罌粟田以果敢為中心朝外擴張。

    在成片的綠色閬田里，并排停著四架直升飛機，黎堯摘了眼鏡，神色困倦，陳志賢已經插手，處理完坤沙，他便沒有理由繼續留在果敢。

    和宋文柏周旋已久，本以為這次定會萬無一失，卻還是出了變故。

    男人望向安睡的女人，接著明亮黑眸掩于鏡后，再難窺見一絲情緒。

    黑色吉普里，宋文柏坐在駕駛座上抽著煙，嗆人的煙霧彌漫，窄體機越飛越遠，果敢之行，徹底坐實他的猜想。

    林書音是誘他出安城的魚餌，一旦出了國，脫離陳志賢管轄范圍，到時要殺要剮，還不都是黎堯一句話的事。

    只要他活著，林書音就永遠有用，所以，黎堯現在非但不會殺林書音，還得好好留著。

    車后不遠處隊伍正在整頓，一個身穿正裝的男人走來，“宋先生?！?/br>
    小型飛機外表涂有最醒目的紅色標志，以彰顯其非比尋常的身份，多用于行政事務，這種飛機常被稱為“公務機”。

    進入機艙前要經過嚴格的安全檢查，可面對宋文柏時，警衛人員舉手敬禮，直接放行，貼心拉好防火簾，這不是總理會見，而是一場父子之間的交談。

    時間一點點過去，舒適的機艙內，兩人相對無言，不見父子溫情，年長的男人先喚了聲，“阿文?！?/br>
    鐵面無私的總理在此刻才表露出父親的慈愛，這是只屬于家人的稱呼，可宋文柏頓時臉色難看，一股郁氣直沖心頭，強忍怒氣回道，“別這么叫我，那不是我的名字?！?/br>
    “阿文，你來幫我吧?！?/br>
    陳志賢深深嘆了口氣，疲憊不加掩飾，和電視上沉穩、內斂而不失神采的模樣大不相同。

    官位難坐，清官更甚。這是宋文柏早在兒時就懂得的道理，因為陳志賢便是一個清官，但他厭惡，甚至憎恨，陳志賢的清廉。

    他也曾有過引以為傲的名字，是飽含父母愛意的姓名，「家文，爸爸很忙，沒辦法陪我們過生日，你能原諒他嗎？」

    習慣父親忙碌的男孩異常的早熟，反過來輕聲安慰自己的母親，在無人發現的角落里小心翼翼默默自我安慰，至少還有母親，可就連這個也在那天被奪走了。

    二十二年前，綠林社剛成立滿四年，僅僅四年安城便換了一副光景，混亂、暴動見怪不怪，彼時陳志賢還只是個保安局局長，正為安城忙得焦頭爛額。

    保安局，負責安城治安，可惜陳志賢護不住人民，也保不住自己的妻兒。

    街頭混混仗著綠林社為非作歹，打人向來不講道理，他的母親宋笙為了護住他死于棍棒之下，在醫院強撐最后一口氣，即便如此，還是沒等來自己的丈夫。

    而她的丈夫，他的父親，這位廉潔奉公的局長，又是如何做的呢？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竟只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

    被母親護在身下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是故意殺人，可他的父親毫不作為，由終審法院做出最終判決。

    陳家文，這名字不好，于是他換姓改名，獨獨保住母親的姓氏和留下的尾字。

    時過境遷，但每每想起昔日情形，還是怒火中燒。

    “好啊，我可以幫你?！?/br>
    陳志賢知兒子心結難解，父子關系多年難以破冰，今天只是試探，沒想到對方會這么容易答應，往日再是不茍言笑如今也帶上喜色，“阿文……”

    “如果你能接受你的兒子是個殺人犯?！?/br>
    如愿看到男人表情僵住，心底翻起陣陣快慰，言語刺傷是最無用的報復，可卻是最令他爽快的復仇方式。

    十五年才刑滿釋放，他等不了那么久，獄警入職的關系審查十分嚴苛，他費盡心思在其中斡旋，只要能讓他接觸到那些人，他有的是辦法讓他們生不如死。

    可就在愿望即將實現時，一切都變了。因獄中表現良好，十五年減刑為十二年，犯人提前出獄。

    “我等了十二年，整整十二年！就是為了報仇，可功虧一簣?！?/br>
    “殺人償命，我的母親長眠于地下，憑什么他們卻能在牢里安穩生活？”

    “陳總理，你能告訴我為什么嗎？”

    鮮紅血絲爬滿眼白，男人神色近乎癲狂，痛得手指顫抖，恨得咬牙切齒，一字字錐心刺骨。

    “所以，我殺了他們?！蹦腥撕鋈黄届o下來，像在陳述無關緊要的事，“以牙還牙，以眼還眼?！?/br>
    兩萬塊，買三條人命，宋文柏眸中閃過一絲輕蔑，人命真賤。

    “錢，真是太好用了?！?/br>
    一旦嘗到了甜頭就再難放手，只要能達成目的，他不在乎自己身上背了幾條人命，若真有無常來索命，他倒要先問問，所謂神明是否都瞎了眼，對他母親的冤屈視而不見。

    陳志賢垂眸搖著頭，“是我的錯……”

    他的成長，或許有陳志賢的不作為，但宋文柏已無心辯駁，在他看來，活成與陳志賢完全不同的人，是他做過最正確的事。

    “阿文，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樣簡單，安城的水太深?！?/br>
    有陳志賢在其中作梗，也難怪他對警署內部的調查屢屢碰壁，宋文柏輕嗤一聲，“這就是你護著那些人的理由？”

    官官相護，難以盡除，唯恐生變，處處被動，“我已經在安城失去了你的母親，絕不能再失去你?！?/br>
    宋文柏啞然，窗外耀眼燈火鋪展開來，逐漸顯現出城市的輪廓，是他沉浮多年的安城。

    “會有人完成你做不到的事?！?/br>
    “李sir?！?/br>
    貼滿照片的白板扯滿紅線，關系混亂，寸頭男端著咖啡走來，“李sir，休息一下吧，您都兩天沒合眼了?！?/br>
    李崇明置之不理，緊緊盯著白板上龐大的關系圖，憑借多年直覺扯過一根紅線直指中心的男人，寸頭男喝著咖啡，無意瞥了一眼，一下子嗆了咖啡。

    關系圖終于完整，可卻是他們怎么都想不到的人，警務處新任副處長——劉永志。

    這可是條大魚，調查組的幾人像打了雞血，摩拳擦掌只等領頭的男人一聲令下，李崇明臉繃得緊緊的，咬著后槽牙。

    本以為袁啟峰的死和宋文柏脫不了干系，深挖下來卻挖出這么多意想不到的東西，警署高層居然都是披著羊皮的狼。

    宋文柏何止是清白，簡直是出淤泥而不染，那群鬣狗表面良善，實際暗中打壓，多年受制于人，宋文柏能走到現在和他的身份還真沒有半點干系。

    李崇明拿起西裝外套，發了話，“走?！?/br>
    落后幾步走在隊伍最后，李崇明走至辦公室門時又轉頭看向繁雜的關系圖，神色復雜。

    宋文柏知他不會輕易放手，便暗中引導他從袁啟峰入手一步步挖出警署高層不可告人的秘密，借著ICAC的權力除掉毒瘤。

    這一招，當真高明。雖然不爽，但也不得不承認，宋文柏是個聰明人，比他們更了解官場這盤棋的游戲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