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死亡
落地玻璃展示柜長達八米,陳列著各種經典和現代名表,柔和燈光照亮了每一塊腕表的細節,精致的展示柜營造輕奢質感。 黎堯在前走著,耀輝隔著半米亦步亦趨跟著,“中心區昨晚緊急出動,動靜不小?!?/br> 全員配槍,制式警車都出動了十多輛,從警署出發直達港口,警鈴響了一路,動靜怎么可能不大。 手表種類繁多,無論是工藝、材質還是設計,每一款手表都經過精心挑選,但顯然沒有哪一塊能入男人的眼,黎堯腳步不停,慢慢往前走著。 耀輝目不斜視,能出動中心區的人,只能是宋文柏了,但停職的人哪來那么大權力,“我們在中心區的眼線被拔了,但我懷疑,和昨晚游輪上發生的事有關?!?/br> 說到這兒,耀輝一臉陰冷,中心區的人嘴嚴,綠林社廢了好大功夫才安插進一個,潛伏這么久,結果卻被ICAC查到。 走在前頭的男人終于停了下來,抬了抬下巴,侍者戴著手套小心取出,對耀輝的話,黎堯不以為意,中心區并非密不透風,眼線能安插一次,就能再來第二次,ICAC只是小事。 手表被放在表枕上,黎堯雙手背在身后沒有碰,不知是滿意腕表還是別的什么,金絲邊眼鏡后笑眼烏濃。 耀輝不明所以,上位者的想法他向來琢磨不清,比如這手表,明明本人生怕沾染丁點污塵從不佩戴首飾,可仍對挑選腕表興致勃勃。 “兩天后,帶她一起去?!?/br> 雖沒明說“她”是誰,耀輝卻懂了,除了那位還能有誰。 天色由暗轉亮,手術室門口的指示燈也由紅變綠,被推出的病床上,許舟戴著氧氣面罩,面容平和安靜。 剛消停沒一會兒,張怡又抽抽涕涕,緊緊跟著護士,楊科沒急著看人,先去問了醫生而后跑回來,“宋sir,還得觀察幾天?!?/br> 宋文柏正盯著手機,聽這話眉頭一皺,如果不是要問林書音的消息,他早讓許舟死在港口。 意識到說錯話,楊科閉口不言,囑咐幾個人在病房看著,宋文柏沒等人,邁著長腿走在前頭,結果先前跑走的張怡又屁顛顛跟上來。 宋文柏不耐煩地睨了一眼,男人腿長,張怡得小跑著才跟得上,“我,我沒有錢,能麻煩您先墊付醫藥費嗎……” 宋文柏連停都沒停,眼看要到醫院大門,張怡急忙說,“我什么都能做的,只要您幫我……” 「什么都能做」「讓我做什么都行」,唯有錢,能逼得人毫無尊嚴。 男人突然停下,張怡慌里慌張剎住腳,宋文柏垂眸看了一眼,女人瘦小,軟弱到不值一提,和當初的陳耀比差遠了。 但也不是全無用處。 寬闊的停機坪上停著一輛窄體機,林書音站在舷梯回頭望去,西風起黃葉落,銀灰色機場航站樓屹立不倒。 原來離開還是留下,都只需要黎堯一句話而已。 飛機下行穿越云層,往下俯瞰,平地與層迭山丘銜接交錯,群山環繞間,目之所及處皆是綠色板塊。 果敢人種植了近兩百年的罌粟,直到兩年前出于國際壓力,緬甸承諾全面禁毒,可看這漫山遍野的罌粟田,果敢還是沒有放棄“老本行”。 四個多小時的飛行,落地最近的機場,接著乘坐直升機抵達山頂別墅,果敢以山地為主,山頂和山麓是不同的天地,山腳是勉強溫飽的煙農,而山頂之上,是奢靡的獨棟莊園。 林書音撫過高柜,真柚木摸上去手感細膩,用手捏時有軟乎乎的感覺。 野生柚木生長周期長達百年,是緬甸重要出口資源,可莊園內部裝修用的是整塊柚木定制。 果敢常年貧窮,不過是因為一直有人占山為王,有坤沙這種吸血的寄生蟲,山腳下那些煙農再是種幾輩子罌粟也富不起來。 高柜上擺著幾張照片,多是坤沙和一年輕男人的合照,林書音淡淡瞥過,一向少言少語的黎堯卻主動談起照片里的男人,“覺溫成年了吧,該稱呼‘哥覺溫’了?!?/br> “這貌小子,不知又跑哪里去了,兩三天不回家?!薄?〕 黎堯笑了笑,明明早已成年,卻遲遲沒有改稱,還用著對未成年孩子的稱呼,可見坤沙對這個兒子的疼愛。 從ICU轉到普通病房,不變的是縈繞不去的消毒水味,手腳像是被什么緊緊包裹舒服,唯有意識清明,耳邊模糊的人聲逐漸清晰,“宋sir離開三天了,這人怎么處理,科長說了沒?” “說是等人醒了,趕緊送走?!?/br> 竊竊私語的兩人未曾注意到,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手指動了一下。 天色將黑,楊科姍姍來遲,“去睡會吧,這兒我看著就行?!?/br> 支走兩人,楊科左看右看才推開房門,病床上的人不知什么時候醒的,正要拔針管。 “哎哎哎,等等?!?/br> 許舟淡淡瞅了一眼,又低頭繼續拔,長針帶著血被甩在地上,楊科見勸不動也懶得再勸,屢次朝門口看去。 深夜的醫院走廊格外安靜,一時只聽得見皮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音,楊科與來人錯身而過,出去時不忘關閉房門。 病床上的人攥緊拳猛地站起,因觸及患處微微佝僂著腰,許舟捂住滲血的胸口,難受地喘著粗氣,眼底是翻騰的怒火和恨意看向門口。 程明生冷眼瞧著,“吳四海是你殺的?” 在安城濕冷的秋天,到了果敢是干燥的溫暖,三天過去,林書音始終待在莊園沒有出門,每當看到那成片的罌粟田都心底發毛,盡管此時的罌粟尚在生長期,顏色和形狀和尋常草木并無不同。 可她還是害怕,怕淪為這片穢壤的肥料。 眼眶下掛著頹唐的黑眼圈,太陽xue發脹,林書音抿著泛白的嘴唇,任她日夜如何沉思苦想,都想不明白黎堯的目的。 他分明不信任她,為什么還允許她接觸貨源。 太陽底下,是勤勤懇懇的煙農,從莊園瞭望,人渺小成一個個虛化的點,較之前幾天少了許多,一旦當前的生活不能維系溫飽,人便會向外營生。 綠林社與坤沙的買賣出了問題。 正想著,手機響了一聲,林書音怔了一瞬,很快反應過來,是宋文柏。 漫山的罌粟田的盡頭連接著一小片綠樹林,穿過綠林,爬上小坡便是連接老街市中心的公路。 公路一側是垂直成九十度的山壁,林書音走進車內,天莫名下起大雨,黑云擠壓著天空不見一絲陽光,車靠近懸壁,灰蒙蒙的天際下,光禿禿的巖壁如同一片巨大的石墻,沉沉地仿佛要墜下來。 林書音升高車窗,不再看陡得人心慌的巖壁,“許舟怎么樣?” 車內宋文柏手臂搭在窗邊抽著煙,慢悠悠吐出兩個字,“死了?!?/br> 林書音才不信,噗嗤一下笑出聲,宋文柏做事是無所忌諱可不代表他毫無底線隨便殺人。男人臉色更臭,也不說話,抽煙抽得更厲害,林書音奪過煙盒,自顧自抽出一根點上。 車內煙霧繚繞,辛辣苦澀在口腔蔓延,燥郁漸漸平復,果敢的一切是未知的,盡管過去兩人有無數分歧和不信任,可在這里,只有他能讓她心安。 “阿音,走吧?!?/br> “去哪?” 宋文柏扔了煙,正色道,“有人會送你走,去哪都好,離開果敢?!?/br> 不是安城,而是果敢,宋文柏到底是沒舍得把話說死,等所有事情都解決,等安城變了一副模樣,安城未必不是一個適合她生活的好地方。 林書音倚在靠背上,全然的放松姿勢,眉眼彎彎,“確定好在這里了嗎?” 昏暗天色里尚存一絲光,便是她眼眸里映著的清明天光,宋文柏移開視線,摩挲著手指,決然道,“是,就在這里?!?/br> 果敢遠離安城,黎堯出行只帶了寥寥幾個人,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能除掉黎堯。 “好?!?/br> 宋文柏一愣,驀地望過去,林書音還是先前倚靠的姿勢,勾唇笑著,“我不會走?!?/br> “要留要走,我自己決定?!?/br> “阿音!”宋文柏急紅了眼,沒有政府的交涉,任他天大的本事,也沒法光明正大帶警署進果敢,此行他和黎堯不相上下,不僅如此,他們還要面對最不穩定也是最危險的要素。 “果敢是坤沙的地盤,變量太大,就是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我知道?!绷謺艮D頭目視前方,語氣縹緲,“所以我才要留下?!?/br> 「是幫你,也是幫我?!?/br> 再多的話都化作一句嘆息,宋文柏側身面向副駕駛座,眼神一寸寸描摹過女人的輪廓,她這樣叫他如何能放手。 車燈驟亮,汽車發動機發出低沉的轟鳴聲,林書音坐直身體,“你這是做什么?” “警署那邊我都打點好了……” 林書音掰著拉手,車門紋絲不動,“宋文柏!” 原本準備的話在此刻說不出半個字,宋文柏頓了頓,嗓音沙啞,“你不是一直想離開安城,這次我放你走?!?/br> “宋文柏!” 哐! 宋文柏下意識護住副駕駛座,林書音嚇了一跳,裂紋極速擴張,通過破碎的擋風玻璃,勉強看清車上躺著個人。 像是沒有骨頭的木偶,男人只余一個軀干僵硬著癱躺在車上,四肢折成詭異的角度綿軟無力地垂著,無法維持平衡的軀體慢慢滑下車,引擎蓋上被砸出的凹陷深得嚇人。 為什么會有人,林書音久久沒有回神,宋文柏最先反應過來,“在車上等我?!?/br> 胸腔里好像塞了把錘子,劇烈心跳瘋狂錘擊著薄薄的胸膛,一下又一下,林書音心神未定,也跟著下了車。 男人是從山上摔下來的,這種高度只怕等不到送醫院,宋文柏蹲著摸了摸男人的動脈,“沒有氣了?!?/br> 向上看去,漆黑一片,車燈照耀下,條條傾斜雨絲清晰可見,心跳得很快,不安驅使下,林書音移著步子緩緩靠近,距離越來越近,視野越來越清晰。 “等等……” 林書音不可置信地捂住嘴,踉蹌著癱坐在地上,宋文柏剛要上前,雨勢驟然變大,密集雨點急促落下,雨幕中萬物無處遁形,血水褪去,露出發青發白的面孔。 宋文柏目光凝滯,定在原地。 那是,坤沙的兒子。 ———————————————————————— 〔1〕緬甸有名無姓,會在一些特定身份的人名字前面,加上一個敬語,以表示尊敬。為了表示親近,長輩稱呼比自己年輕的男性晚輩時,在其名字前加一個“貌”字,稱呼與自己平輩或者年輕的男性時,會在其名字前加一個“哥”字。 (PS:“貌”后邊跟名字,所以貌小子是我編的,大概意思同“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