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過往
回到公寓已是深夜,林書音沒有開燈,借著窗外燈光在桌面上摸索,觸及快遞簽單上的名字往后瑟縮,害怕卻又渴望。 李斌,七年了,你已經走了七年,我沒想到你會用這種方式提醒我。 “如果有一天,警署和你想的不一樣了,你就去找那孩子,她絕對不會背叛我們?!?/br> 林博梁側目看向屋外眼含熱淚卻硬憋著沒哭的女孩,正午時分熱陽高照,計時器一次次歸零,女孩就一遍遍拆卸槍支組裝,直至達到李斌滿意的程度。 纖長的手指有些紅腫,她才十七歲就開始摸搶了,李斌訓練嚴苛不假,可讓林博梁真正在意的是女孩超乎常人的天賦。 或許是練累了,女孩中途停了一會兒,開始左顧右盼,林博梁下意識拉緊衣領,他現在處于任務準備階段,檔案正在清除重新設定,不能和人碰面,尤其是將來會再見面的人。 這是臥底該有的基本素養,李斌目光贊許,轉頭朝屋外呵斥,女孩嚇得一激靈,又重新摸起了槍。 大概警署已是窮途末路無計可施,否則李斌怎會不惜違背用人原則和底線,培養起這樣年少的孩子。 “李sir,她叫什么名字?” 原有檔案銷毀,臥底將會帶著一個新名字生活,可能是幾天、幾個月,運氣好的話還可能是幾年,除了對接人,不會有人知道臥底的本名。 他不該問的,林博梁低下頭,可預想中的呵斥沒有到來,李斌不再健談,靜默地望向屋外女孩的身上。 “房茵?!?/br> “以后有機會,你便這樣稱呼她吧?!?/br> 林博梁知道,李斌所說的“機會”是任務完成后的相聚,可這樣的機會他們當中大多數人可能永遠都等不到。 “阿梁,人活在世上是不能忘記自己名字的?!?/br> “那會提醒你從何而來又歸向何處,所以你千萬要記得你的名字,還有她的?!?/br> 林博梁隱隱感受到李斌話中的告別,“還有您會記得?!?/br> “安城容不了我太久,我死了,這世上就再沒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了?!?/br> 或許是李斌語氣太過悲切,林博梁明明自顧不暇,卻可憐起了女孩。 所以他記住了“房茵”,比他自己的名字還要深刻,到死都沒能忘。 兩人相對交談,氛圍實在沉重,十七歲的女孩好奇地看了一眼,可就是那偶然一瞥,在十一年后的今天得到答案。 原來早在十一年前她就見過阿梁。 內心空虛,林書音沒來由的一陣惆悵,人為了一座城可以付出到什么地步,李斌給了她答案。 從房茵有記憶開始,人生就被環繞的群山包圍,是和城市毫不相干的大山,直到山崖崩塌,就活了她一個。 房茵不覺得傷心,村里的人對她不好,山塌了她就有機會跑出來了,有老板好心,收留她做了火車鍋爐工。 那條火車很長很長,一眼望不到頭,她跟著這條火車去過很多城市,但沒有哪一個能讓房茵想要留下來。 然后,她遇到了同病相憐的林書音,一路上聽這乖乖孩子講她的城市她的過去,以及她要去的安城。 房茵想跟著她,去那座華麗神秘的城市。 她說,“我悄悄告訴你個秘密,父親給了我一塊翡翠,他說只要拿著這塊翡翠吊墜,去安城找一個叫吳延明的人,以后就有落腳的地方了?!?/br> 最后這個秘密只有房茵知道,因為林書音死了。 不經世事的女孩嘴饞路邊的點心悄悄溜下火車,卻不想被車軋死,多么可笑的死因,房茵挖了兩天才挖出來一個小土坑,可女孩瘦小,就連那小小的土坑都填不滿。 房茵在小土包旁又坐了兩天,餓得想吐才離開,她不想挨餓,所以她要去安城,和翡翠吊墜一起。 只是,謊言誕生之初就注定被發現。 為鏟除綠林社,李斌花了兩年時間收集吳四海的信息。吳四海本名吳延明,不是安城本地人,1975年輾轉各地在外務工,叁年后在香山的一個工地里差點摔死,據工友所說是林輝斷了一條腿才救了吳四海一命。 吳四海胸懷抱負不愿留在香山,但為人重情義,前往安城前拿出母親的遺物,承諾會償還林輝恩情。 為了解吳四海,1987年李斌前往香山,可惜晚了一步,林輝肺癆病,死在了醫院,而林書音不知所蹤。 李斌去了一趟林輝家中,簡陋蕭條,唯一記錄林書音身份信息的只有九年前和吳四海林輝的一張合影,女童比著手指被抱在中間。 李斌看著叁人合照,十二歲的孩子還能去哪,應是聽了父親的話前往安城,于是決定守株待兔。 房茵剛從火車站出來就被一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帶上車,女孩倒是冷靜,不喊不鬧,只死死捏著翡翠吊墜不放。 “你叫林書音?” “對!” 就這么一句話,房茵的謊言被輕易識破。 “你不是林書音?!?/br> 被識破謊言的女孩臉紅了一下,但死不承認,只一味重復,“我就是林書音?!?/br> 李斌望向后視鏡里瘦小的女孩,猛打方向盤,開向與警署相反的方向。 嘴硬的女孩就這樣被養在家里,李斌兩叁天不著家,房茵也不客氣,家里有什么吃什么。 李斌并非糊涂,吳四海為人最重道義,一旦發現女孩是冒用身份,兇多吉少,那翡翠吊墜太扎眼,送去警署反而是羊入虎口。 破舊的出租屋藏不住彌足珍貴的天賦,為防止塵土飛揚而貼在墻角的報紙,房茵嘴里念念有詞重復內容,那是女孩到出租屋的第叁天。 “你背下來了?” “沒背,我閑著無聊看的?!?/br> 女孩小口小口吃著蛋糕,李斌不可置信,過了好一會兒,等女孩舔著盤底的奶油,沉默地拿出冰箱里剩余的蛋糕。 房茵打量著李斌的臉色,興奮地挖出一大勺奶油。 李斌神色復雜,替女孩擦著嘴角,綠林社像個鐵桶,里邊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進不去,他本欲借用“林書音”的身份另找人選培養,可現在看來,最合適的人選就在眼前。 從那之后,房茵就很難再吃到蛋糕和垃圾食品,因為她已經瘦到拿不起槍。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我不是林書音的?” “你回答得太快了?!?/br> 房茵恍然大悟,聽見陌生人問自己的名字該害怕猶豫才對。 “李斌,我想吃蛋糕?!?/br> “沒大沒小?!?/br> 其實房茵想喊他“爸爸”,可她不敢,李斌也不敢,沒有哪個父親會送自己的女兒去做臥底。 訓練很苦,前途難料,但房茵從不怨恨李斌,如果他沒有死的話。 “我好不容易活出個人樣,你就死了?!?/br> 李斌死的那天安城下了很大的雨,尸體發白發脹,血都快沖沒了,一點證據都沒留下。 這就是李斌拼命護著的安城,直到他死都沒善待他。 房茵回到曾經埋葬林書音的地方,土地大多被人鏟平,她找了好久才找到那座無名墳,尸骨挖出來燒成灰,帶回香山,埋進林輝的墓里。 林輝墓旁的一塊地,工人挖出一個土坑,“小姐,這塊地怎么辦嗎?” “先立碑吧?!?/br> 只當是后遷墳,工人沒有多想,問道,“逝者的名字是?” “房茵?!?/br> 等她死了,親自下去給林書音賠罪,她等不了將吳四海送進監獄,吳四海一定得死。 安城不配擁有李斌,但房茵還是將李斌葬在安城,而她就和林書音一起埋在香山,從此以后,她既是房茵,也是林書音。 吳四海死后,她不會像李斌一樣傻傻地守著安城,他們這輩子終是沒緣做父女,還是下輩子吧。 —————————————————————— 1.目前可透露的時間線:1978年吳四海得到救助,留下承諾—1987年林輝病逝,房茵林書音相識—1988年林書音去世,房茵冒用身份—1993年林書音(房茵)17歲,林博梁21歲—1994年林博梁以“阿梁”的名字進入綠林社—1996年林書音(房茵)進入綠林社—1997年李斌遇刺身亡。 2.為保持劇情連貫性,還是稱呼女主為林書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