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星野在看著桑余坐上車后，一直跟著她的車開到了小區門口，直到目送她走進小區才離開。此時，他坐在車里，看著周圍匆匆下班的人從車旁經過。這是一片程星野幾乎沒有踏足過的區域。如果不是表哥，他可能不會和這里的人有太多的交集。放學的小朋友在街邊追逐打鬧，匆匆下班的人一臉倦意，他甚至還看到好幾個人拎著從菜市場撿回來的發黃發蔫的菜，臉上的滿足表情讓他有些費解。在他看來，那些菜都不應該進家。

    手機鈴聲打斷了程星野亂飛的思緒，表哥下班了，兩人約好在他家門口的小酒館。程星野先停好車，進去點餐。不大的餐館但因為今天周末，所以傍晚的人還是有些多。他剛點完菜叫好酒，表哥就風塵仆仆地推門進來。

    “怎么了？”兩人從小一起長大，表哥也沒和程星野客氣?？粗诡^喪氣的樣子，他坐下喝了一大口啤酒后，問程星野。

    “你怎么周六還上班？”程星野沒決定要不要和他說，他把話題先岔開了。

    正在喝酒的人嗆了一下，“咳咳，你多久沒下凡了？現在哪個公司周六不上班，好歹我這家還給加班費?！?/br>
    “不給的很多嗎？”他倒是刷手機的時候看到過，但程星野一直以為是個別現象。

    “多啊，不想上可以不上，多少人等著那個崗位呢。不過你問這個干嘛，你家里都給你安排……你不會也要和家里……”表哥拿起剛上來的rou串吃了一大口。

    “沒想好，但我看你和嫂子過的其實也還行……”程星野看看周圍的人，雖然剛剛他看了他們疲憊的一面，但此時在這個小餐館里，熱鬧的煙火氣他一直很喜歡的。這也是他喜歡和桑余在一起的一個原因。桑余和他平時接觸的那些人不一樣，她家里雖然也不缺錢，但桑余可能從小沒怎么經歷過程星野那樣被眾人捧著長大的環境，所以在她身上看不出有那種大小姐的樣子。

    “有好有壞吧……”表哥打斷了程星野的思緒?？此樕嫌行┎唤?，表哥繼續說，“確實，和那些人斷了之后，自由了，再也不用去應酬那些所謂的上層人士了?！彼麤_程星野做了個鬼臉，他們兩個從小都討厭那樣的場合。本來有表哥陪著，每次聚會程星野還有個玩伴。但自從幾年前表哥和家里鬧僵斷絕關系，那些無聊的聚會他是能躲就躲。

    “不過，”就在程星野暢享和桑余以后也可以過這樣尋常生活的時候，坐在他對面的表哥話鋒一轉，“為錢發愁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過的?！彼嘈α藘陕??！澳悻F在還是學生，體會還不明顯，等真到社會上了，你就知道了。有時候他們一句話，就可以讓這些人的生活上一個臺階，能解決這里很多人生活上的絕大多數煩惱?！?/br>
    表哥的話讓本來信誓旦旦要去和mama抗爭的程星野又猶豫了，他想了一會兒抬頭問他，“那你……還愛嫂子嗎？后悔和她在一起嗎？”他知道，當時表哥就是為了和嫂子在一起，才和家里斷絕關系的。

    “愛??！所以為了她，我晚上下班還會去送送外賣什么。不過你別和她說，她知道了又得心疼了?！彼崖曇舴判?，但臉上的幸福表情讓程星野看著有些嫉妒?！拔椰F在唯一覺得對不起的就是她……”表哥又拿起一瓶酒喝了一大口，“你說那些什么燈紅酒綠的生活，其實咱們小時候都經歷過，該見的也見差不多了。所以我靜下心想，這輩子我不虧了。好日子過過了，又找了一個彼此相愛的人，我挺知足的。唯一覺得對不起的……就是她。你嫂子跟著我光過苦日子了，我有時候真是恨自己沒能力……光說我了，你呢，和你的小女朋友怎么樣？她家我之前聽你說，條件還不錯，應該不存在這樣的問題吧？”

    “嗯……我們……挺好?！背绦且皳蠐项^，把話題岔開了。

    結賬的時候，他搶著付了款。兩人分別后，程星野叫了個代駕。他先報出了桑余家小區的名字，但當車快到的時候，他又改了地方。車子向城市的另一個角落開去。

    當車停在一棟奢華的別墅門前，程星野看著許久未回的家，深吸了一口氣。他的目光匆匆掃過書房的窗口，黑漆漆一片，他猜測他爸應該不在家。管家小跑著出來，程星野問了一下，果然家里只有他mama在。于是他上樓敲開了她的房間。

    “我以為你晚上不回來了呢?！背绦且暗膍ama已經從窗口看到自己的車回來了，所以對于他的出現沒有太多的驚訝?！澳銈內ツ睦锍燥埩?？你身上什么味道？快去洗澡換身衣服，我讓阿姨給你熬點湯……嘖嘖嘖，真是，讓自己男朋友喝了酒也不知道照顧?！背绦且暗膍ama捂著鼻子有些嫌棄地想幫他把身上的衣服脫了，但他手一擺，把她的手從自己身上打掉。

    “給她道歉?！彼贸鍪謾C放到女人面前，她低頭看了眼上面的名字和電話，輕蔑地哼了一聲。

    “寶寶？呵，她平時就這么讓你叫她的？多大人了，還搞這一……”

    “你聽不懂我說話嗎？給她道歉……”程星野打斷她的聒噪，不大的聲音把每一個字都咬得很清晰，眼中的神情認真得讓人害怕。女人終于收起了臉上嘲諷的面容，“我憑什么要給一個黃毛丫頭道歉？我哪里做錯了？”

    “你打她了，還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打她臉了！”程星野不懂，為什么一向和善的mama一碰到和桑余有關的事，就這么尖酸刻薄。這樣看來，桑余今天的反應還算收斂了很多，如果是他，可能早就要把他自己也打一頓了。

    “我打她又怎么了，她做錯了就該教訓！”女人依舊不依不饒。

    “她哪里錯了？”程星野深吸一口氣，他實在不想和mama吵架。盡量讓自己不喊出來?！八皇钦f了句支持我，最后做決定的是我，你有氣可以往我身上撒，為什么要撒到別人身上，尤其這個人還是我最愛……”

    “什么？你再說一遍……你最愛的？程星野，才幾天，??？你吃什么迷魂藥了，最愛？！你把我放哪里了，你把你爸放哪里了？”

    “哎呀，你們能不能不要總揪著我的口誤不停放大！”程星野一天里，前后被桑余和mama揪著他話里的漏洞不放，他整個人越來越煩躁。

    “我就問你一句，你道不道歉……mama……”這是他進房間以來第一次喊mama，雖然很牽強，但還要發作的女人還是怔住了一下，她盯著他看了幾秒，轉身坐到了旁邊的沙發上。

    “那好，這是我的卡、家里的鑰匙。車鑰匙已經在我爸那里了?！?/br>
    女人看著程星野從兜里把東西一樣一樣掏出來放在桌子上，愣了好一會。直到程星野把她還有他爸爸在手機上拉黑的時候，她才明白他要做什么?！俺绦且?！好的不學學壞的，是吧？！什么意思，你要和你那沒出息的表哥學……離家出走？！”

    “是斷絕關系，mama，除非你和桑余道歉。還有……表哥不是沒出息，他只是選了他喜歡的生活?！闭f著，程星野轉身離開，走到門口他的腳步又停了下來。程星野扭頭快速跑回女人身邊，用力抱了抱她，“mama，謝謝你之前對我的無微不至地照顧……往后的日子，照顧好自己?！?/br>
    “程星野！”有些撕心裂肺的聲音在身后傳來，但程星野的腳步反而加快了。當夜色籠罩在身上時，他才注意到自己攥緊的拳頭正在微微顫抖。他回頭又看了一眼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再見了......”程星野默默在心里和過去的自己告別。然后不再猶豫，踩著明亮的月光，走出這個華麗但空蕩蕩的高檔小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