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滾吧。趁我還活著?!?/br> 沈羅眾笑了笑,用一種不言而喻的嘲諷,嘲諷鏡子,也跟著有點嫉妒。 他即便這一刻也還是有點不相信,栗小姐會吃鏡子這套。她那么個冷淡的人。 直到他們一齊到了里仁路。沈羅眾送馮鏡衡進了別墅,鏡子壓根沒醉,甚至有條不紊地喂了貓,把房里的貓屎跟做生化試驗般地武裝起來,清理完了。 最后把這貓抱出來,一副自家孩子,管它怎么屙屎,弄干凈就是個寶的洋洋得意。 沈羅眾不禁傻眼,笑話老友,“你這種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的少爺,也會養貓了?!?/br> 某個二世祖冷哼一聲,突然立起復仇人設來,“我偏要把它養得膘肥rou壯的,叫它離不開我。到時候,它那個媽想要走,難!” 沈羅眾恨不能笑出眼淚,“不知道的,以為你倆爭奪孩子撫養權呢?!?/br> 馮鏡衡擺出一副臭屁的冷謔嘴臉,“她?她自己還是個孩子呢。爹寶女。嬌滴滴的……”有人口吻明明輕蔑的,神思卻浮想縹緲起來,飄到那層巒疊嶂里,意yin的人比誰都知道,他不過是狐貍心理,葡萄樹下的狐貍,嘴上喊酸,那嬌滴滴的果實喂到他嘴里,他比誰都受用,老實! 沈羅眾走后,擼貓的人伺候得七七十分恣意,他手停下來,七七甚至把腦袋湊過來頂他的手掌。 某人揪它頸上的皮沖它說話,“真把自己當主子了是不是?你當初掉泳池里的樣子很丑知不知道?不是口口聲聲獨立自我的么,獨立自我的人就該男女平等,憑什么我掉水里你就不能救了?憑什么你就不能主動一次!” 七七被某人揪著直叫喚。偏過來頭來,沖他哈氣。馮鏡衡手一松,它即刻從他膝上掙脫般地跳下去,像只兔子。 貓科動物的天生警覺感,七七身型未動,只扭頭過來打量了眼馮鏡衡,聽他道:“誰理誰是狗!” 說罷,發狗瘋的人一路用腳,把七七當球,一路攆回了房間,還不忘安撫它,“放心。大人的官司上升不到你,你就安生跟著我,你那個便宜媽不過嘴上說說罷了,她和她爹媽住一天,一天難保全你?!?/br> 次日上午十點,馮鏡衡進公司的時候,他的二助正在電梯口簽收一束粉色的乒乓球菊,見到老板從電梯門里出來,忙不迭地打招呼,也將手里的花往身邊藏了藏。 馮鏡衡即便心情不大好,也看得出這是祝希悅的私人花束,“藏什么,偷的?” 祝希悅搖頭,“朋友送的?!?/br> 馮鏡衡沒事人地往里走,難得寬慰下屬一句,“送就送了,藏著掖著的干什么?!?/br> 祝希悅這段時間早已習慣老板的毒舌,其實他們馮總挺好伺候的,交代的事情辦到位,其他的他全不管你,你明目張膽在工位上摸魚他也懶得理你。有次祝希悅刷短視頻,馮總散會下樓來,她沒來得及退出,那里頭哈哈哈笑著,馮總投來的目光像是在說,少看點吧,對腦子不好。也就不予追究地揭過了。 眼下,她聽老板這么說,追隨的腳步,跟老板一齊往里走。馮鏡衡至今對這位二助都算不上嚴格的滿意,當初是杭天保下的,但是,他對祝希悅唯一比較中肯的就是這個姑娘不為了藏拙而什么都不敢說。他既然招兩位助理,就不必那么同質化,杭天縝密老練就夠了,有時候,身邊還確實需要一個比較客觀中庸的聲音。 祝希悅給老板解釋,并非是什么藏著掖著,而是這花她本身就不太想收。今天是祝希悅的生日,可她并不為了收花而喜悅。 嗯。馮鏡衡可有可無地敷衍一聲。 祝希悅直截了當來一句,“我不喜歡他,也拒絕得明明白白。不喜歡這種特殊節日,借著關心或者愛慕之名,其實在給我徒增煩惱的自我感動?!?/br> 這些日子,馮鏡衡頭一回轉頭認真打量他的二助,他一面輸入密碼,一面推開了他的辦公室門,卻沒有呵斥他的二助別跟著他了,而是幾分聽八卦的趣味,豎起耳朵來,“嗯,愛慕者?” “還是個很不識趣的愛慕者?!?/br> 脫了外套隨意往后面的掛衣架上一撂,回頭來落座的人,笑吟吟地夸贊他的二助,“那你還收他花干嘛,退回去啊?!?/br> “我退哪里去啊,馮總,您也體諒體諒我們打工的吧,人家送花的小哥也是靠著這一單單攢工資的?!?/br> 馮鏡衡覺得有理?!澳敲茨氵€拿在手上干嘛?” 祝希悅面上有些不明的晦澀。她回頭朝外望了望,這層就他們三個,馮鏡衡明白,有人在看誰。 他也懶得管這些婆媽事。揮揮手叫二助出去吧,并不忘提醒她,把這個月的工資條拿過來,他私人給她報銷20%的月薪,算作她的生日福利。他對兩個助手,一視同仁。 祝希悅先前聽杭助是這么說來著,但是,她沒想到老板這么痛快地兌現了,開心根本藏不住,立馬喜笑顏開,奉承老板,說要為老板效忠到退休。 馮鏡衡不聽這些沒營養的話,反過來問二助,“女人都愛收花,到底為了什么?” 祝希悅這回一點不木訥,甚至愿意為老板答疑解惑,“女人不是都愛收花,是愛喜歡的人送給她?!?/br> “……繼續?!?/br> 祝希悅有點懵,繼續什么啊,她反應再反應,才壯著膽子問老板,“馮總,您、是不是和栗小姐吵架了?” “……” 到此為止,如果是杭天,那廝堅決閉嘴,溜之大吉。偏偏祝希悅愣頭青,愣也有愣的好處,她簡單但赤膽,“栗小姐那樣的好脾氣,馮總,您怎么舍得跟人家吵的呢?” “……你才見過她幾面,就斷定她好脾氣了?” “她就是好呀。我和她柏榕酒店會面那會兒,是我最低谷的時候,我都以為工作保不住了,mama又開了那么大的刀。那陣子,只有栗小姐問候了我,還輕言細語地安慰我,會過去的,時刻朝前看,前面的前,金錢的錢?!?/br> 馮鏡衡聽到居然還有這一出,不禁笑出聲,真是個財迷呀。給人喂雞湯也不忘提醒人家賺錢。 祝希悅再道,馮總叫她準備泡面、飯團那些的時候,她見到栗小姐下來,口無遮攔地問栗小姐,我們馮總是不是喜歡你?那時候栗小姐有點生氣,可是她還是怕祝希悅被老板罵,留下來吃完了那一頓。 馮鏡衡的重點是,“她為什么生氣?” 祝希悅搖頭。 而問話的人卻自己連上了,因為幾分鐘前,某人在頂樓上嘴嗨她是書呆子,被她捉了個正著。 那晚莫翌鵬逮著馮二談借款的事,原本馮鏡衡不稀得答應他的,就是因為自己嘴嗨,怕栗清圓一走了之,頂樓上,他沒撐過一刻鐘,就把莫翌鵬打發了,行了,我答應你,你別煩我了。 祝希悅手里依舊捏著那束花,然而花束全朝下的。她即便母胎solo也不影響她作為女性的共情,得了老板的生日福利,更是要一心盼著老板好,“馮總,女人的話得反著聽?!?/br> “是嘛,那又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正確的呢?!?/br> “因為‘智者不入愛河’?!倍潭虄蓚€月,小姑娘也能跌跌絆絆說幾句大人話了。 墜入的人,都是盲目的,甚至是甘愿愚蠢的。 辦公室這頭,主雇兩位暫時收梢。杭天敲門的時候,祝希悅很明顯的喜悅之色,聽杭天問起她手上的花是怎么回事,祝希悅誠如她口里的話,甘愿愚蠢的。 馮鏡衡接過杭天的一杯冰美式,猛嘬一口,替他的二助說話,“人家今天生日?!?/br> 杭天:“是嘛。生日快樂?!?/br> 祝希悅片刻,腦袋如同她手里花束朝下的乒乓球菊。 杭天即刻跟老板匯報工作,也第一時間給了老板想要的東西。馮鏡衡收起看客的心情,攪和一塊冰出來嚼,從杭天遞過來的信封里倒出兩張酒店開房入住登記的明細。 印件上前后兩次的登記明細,好巧不巧,都是指向季成蹊和同一個女性。 而其中一次,板上釘釘地早于7月7日之前。 馮鏡衡對于這個結果,絲毫不意外。他當著二助的面,沒說什么,只揮手叫她出去。 頓了頓,又喊住了二助,要二助幫忙買束十一朵的紅玫瑰,對,就是紅玫瑰,即便她聲稱喜歡鈴蘭,他也不照辦。因為這些鮮紅才是他的心意。 祝希悅領命,預備去幫忙訂花給栗小姐了,她愛慕栗小姐的心情,不忘問馮總,“卡片上寫什么呢?” 馮鏡衡再撈一塊冰出來嚼,當著兩個助手的面拉不下來臉,只高高在上來了句,“知名不具?!?/br> “哦?!?/br> “……等等,你先去買花,拿回來,卡片我自己來寫,再安排老宋去送?!?/br> 辦公室只剩杭天和馮鏡衡了,后者才把這印件扔回給杭天,“派個同城急件,寄到栗老師的社區醫院去?!?/br> 這是杭天沒想到的,他滿以為老板要這些證據是要栗小姐死心。他也直接把疑惑跟馮鏡衡道了。 案前的人才舍不得告訴她,而且他也確定有沒有實質關系都不影響她的判斷。他要的是栗老師眼見為實。這些證據,是他們前天晚上博弈的補充說明。馮鏡衡說過,他可以一手茶一手板子,該他受的罰,他絕不撇讓。 但是,原則準線的東西,他也要栗老師明白,我叫你和他割席,絕不是頤指氣使,隨便說說的。 * 下午兩點剛過去一會兒,馮鏡衡叫杭天留下的公務手機上,進來一則來電。 尾號四位精準地指向著栗朝安。 馮鏡衡全無猶豫地接通了,對話沒來得及說話,他先問好了,“栗老師,下午好?!?/br> 那頭聲音淡淡地,卻也是平靜地,平靜地問馮鏡衡,“你這會兒有空嗎?” “我不需要坐班,但是也確實有不少事情要處理……” 栗朝安干脆不和他迂回,“嗯,既然你不需要坐班,還是你遷就我吧,過來一趟?!?/br> 馮鏡衡無辜地問一句,“是去栗老師家里還是、” 栗朝安不慣著狐貍精,“你寄件上頭的地址。聽明白了嗎?” “好的,一個小時后見?!?/br> 社區醫院總共就一棟二層小樓,連廊式的,長而闊的格局。住院部在后頭,原來是處舊小學的遺址,一座座紅磚砌成的屋子,正因為這里得天獨厚的不用上下電梯甚至帶露天的草泥環境,反倒是很適合療養康復。 門診和檢驗科相關的設備俱都安置在前面這棟樓里,最東面的一小間該是后面擴建的。從前頭正臉看,有一條很明顯的加隔出來的縫隙,那些縫隙里填滿了風雨與斑斑青苔。 醫生東面間的辦公室院墻上,附著茂密的爬山虎。 主樓頭臉中央的花壇子里,種一株柏樹,從樹的抱圍也看得出年齡,這里原先是鎮上的衛生所。如今城鎮一體化,醫療系統的輻輳很廣泛,許多三甲醫院安置不下的康復人員也都會介紹到下頭配套的社區醫院來療養。 馮鏡衡背著手,站在這株柏樹下頭,陰陰涼涼,甚至能看到吊絲下來的蜘蛛。 二樓朝南的一扇窗戶移豁開,栗朝安低頭來找,馮鏡衡閑庭信步之態地仰首來,走出樹下的陰影范圍,好叫樓上的人看清楚些。兩廂視線交集到,馮鏡衡甚至正式地頷首了下,聲音沉穩且端持,“不要緊,栗老師,您先忙,我可以等?!?/br> 栗朝安清瘦見老的臉上,往下俯視的緣故,當真有幾分菩薩低眉的慈悲,他沖樓下人一勾手,示意他,上來吧。 栗朝安下午沒門診,在寫一份病程的康復報告。 辦公室里的空調氣溫打的很低,圓圓時常說爸爸唯一不服老的一點就是不怕冷。有他在的地方,冷氣總能開到圓圓滿意。 也許就是冷氣的緣故,室內一株琴葉榕養護得極為的翠綠。栗老師的筆電噼里啪啦的鍵盤聲,馮鏡衡進來后,他也沒停下來,依舊專心致志地對著屏幕,口吻像極了一個醫生該有的素養,無情才是真正的有情。 “坐?!?/br> 馮鏡衡也沒覺得被冷落,隨便撈把椅子,往伏案人面前落座。 別說,他們父女倆忙工作的樣子,當真如出一轍。 馮鏡衡把手里的一盒碧螺春順理成章地擱在栗老師辦公桌上。 伏案的人抬手指指角落上的探頭,叫來人別害他,他沒幾年就退休了。 送茶葉的人甚至朝那探頭上光明正大地看了幾眼,回頭來叫栗老師放心,“您被誣告了,我請律師團給您正名。我來找我未來岳父喝茶,天經地義。誰敢說個不字?!?/br> 栗朝安冷哼一聲,隨即開口道:“你有時候的脾氣很像我的小舅子。圓圓和你說過她舅舅嗎?” 馮鏡衡心空拍了一秒,他嘴上含糊地承認,承認知道圓圓的小舅??墒抢跚鍒A從來沒有說過,他像向宗什么。 “你倆其實風馬牛不相及。但是我小舅子袒護人的時候,和你如出一轍。我就喜歡,我就護著她,誰也管不著?!?/br> “她很愛她舅舅,對不對?” “是她舅舅太慣著她。溺愛的程度?!崩醭苍僬f到那年的車禍,為此,圓圓媽病了一場,圓圓卻全程清醒得很,不哭不鬧,該上學上學,該寫作業寫作業。等栗朝安發現的時候,圓圓的性格已經悄然得變了些。 馮鏡衡聽到這,仿佛被人攥緊著一顆心,那指間用力的縫隙里,淋漓盡致的血。 然而,栗老師話鋒一轉,“這么多年,她昨晚對著我們可謂長篇大論、口誅筆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