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節
她曾聽杜長卿提起過這個城南的茶點鋪,東西貴不說,還很難排隊,有一次阿城生辰,杜長卿想買盒如意糕,天不亮就去排隊,結果排到他時正好賣光,氣得杜長卿在醫館里破口大罵了半日。 陸曈問:“買這個做什么?” “探望病人,總不能空手上門吧?!?/br> “我以為殿帥過來是告訴我別的消息的?!?/br> 他饒有興致地望著她:“比如?” “比如,你是怎么讓戚玉臺吃了這個暗虧的?!?/br> 她回到西街養生已經五六日了,這期間風平浪靜,什么事也沒發生。醫官院那頭沒有任何消息,看上去,倒像是黃茅崗搏殺惡犬一事已被悄無聲息地按下。 以戚家手段,此舉完全不合常理??v然現在戚玉臺不會在明面上要她的命,但添點麻煩總是輕而易舉,更何況還有一個本就心懷鬼胎的崔岷藏在暗處。 唯一的可能,是裴云暎動了手腳。 “你做了什么?”她問。 裴云??粗?,眼中浮起一絲笑意。 “也沒什么,就是在獵場戍衛里,添了幾個人?!?/br> 他道:“戚家舉薦之人?!?/br> 陸曈倏然一愣。 太子與三皇子一個在獵場遇虎,一個在山上遇刺,班衛搜過的圍場本不該出現這等危險,一旦出事,必然問罪。 偏偏是戚家舉薦之人。 她只是個醫官院新進醫官使,連御內醫官都沒有做到,對朝堂之上漩渦暗流一無所知,但即便如此,也明白此事嚴重。 忙著應付帝王疑心,戚家現在確實分身乏術,無暇顧及她這頭小小風波了。 “怎么樣?”裴云暎望著她揚唇,“這個禮物,陸大夫還算滿意?” 陸曈望著他那張若無其事的笑臉,心中有些復雜。 她沒想到裴云暎會從這頭入手。 此番行為雖然將戚家陷入困境,但以戚家手段,恐怕只是一時,待此事一過,戚清未必不會查到裴云暎身上。 明明戚清前些日子還想著拉攏他做自己的乘龍快婿,此事一過,再無可能。 他倒是一點后路不給自己留。 見陸曈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裴云暎莫名:“怎么不說話?” 陸曈移開目光:“我只是在想,丟了太師府這門姻親,裴大人這回虧大了?!?/br> 裴云暎臉上笑容一僵:“你又胡說什么?!?/br> “事實而已?!?/br> 裴云暎剛想說話,不知道想到什么,目光忽然一變,歪頭打量她一眼,微微勾唇:“話不能亂說,畢竟我已有婚約在身?!?/br> “……” 這回輪到陸曈臉色變了。 “都說了不是你?!?/br> 裴云暎懶洋洋點頭:“哦?!?/br> 陸曈氣急,他這模樣分明就是不信。 屋里寂靜,外頭銀箏掃完院子,抱著水盆在院子里潑灑清水,水潑到青石板上,發出輕輕“嘩啦啦”聲。 他笑意微斂,問陸曈:“你的傷怎么樣了?” 其實那一日在黃茅崗剛下山的時候,林丹青就已給她看過,雖然傷痕血淋淋看著嚇人,但當時陸曈護住關鍵部位,倒比想象中的要好很多。只是傷口怕留疤。 不過,紀珣送來了神仙玉肌膏。聽說那藥去疤痕去得很快,苗良方也大為贊嘆:“人不識貨錢識貨,宮里貴人用的膏藥就是好?!?/br> 思及此,陸曈就道:“多謝殿帥送的玉肌膏,好得差不多了,再過五六日就能回醫官院?!?/br> 裴云暎順著她目光看去,隨即視線微凝。 兩只一模一樣的藥瓶并排放在桌上,他拿起一瓶,神色有些奇怪:“怎么有兩瓶?” 神仙玉肌膏用材珍貴,御藥院幾乎沒有存余,都是分到各宮貴人府上。裴云暎這瓶是太后賞的,但陸曈桌上卻有兩瓶。 他問:“誰又送了你一瓶?” 陸曈:“紀醫官?!?/br> “紀珣?” 他怔了一下,眉心微蹙:“上次見你時,還在被他教訓?!?/br> 又沉吟道:“還有獵場上,戚玉臺為難,他也為你說話了?!?/br> “奇怪?!彼恋捻佣⒅憰?,若有所思地開口:“你二人,什么時候這么要好了?” 陸曈坐在桌前,平靜回答:“紀醫官云中白鶴,正直無私,是不同流俗的君子,看見戚玉臺仗勢欺人,自然不平相助?!?/br> “先前嫌隙,既解開誤會,早已不作數?!?/br> “同僚送藥,也很尋常?!?/br> 裴云暎眉眼一動:“君子?” 他深深看一眼陸曈,語氣微涼:“你倒是對他評價很高?!?/br> 陸曈不明白他這突如其來的諷刺是何意。 “就算他是君子?!迸嵩茣5箾]在這個話頭上糾纏,轉而說起別的,“不過你剛才說,五六日后就回醫官院,不用再多休息幾日?” 他提醒:“戚家現在自顧不暇,不會注意到你。等再過些時日……” “我要回醫官院?!标憰哟驍嗨脑?。 裴云暎一頓。 “在裴大人眼中,難道我是這樣一個坐以待斃之人?” 她神色平淡,蒼白的臉上,一雙眼眸在燈火下漆黑深沉,若深泉潭水,隱隱有暗流涌動。 “戚玉臺放惡犬咬我,要么就把我咬死,要么,他就自己去死?!?/br> 裴云暎定定看著她:“你做了什么?” 陸曈垂眸。 “做我該做之事?!?/br> 第一百七十七章 嚴胥 夏夜悶熱,一絲風也沒有,空氣悶得出奇。 院中各處都放了冰,然而大雨將至,涼冰也無法祛除那股粘稠滯悶之感,樹上夏蟬鳴叫也顯出幾分急躁。 香爐里靈犀香散發馥郁幽香,卻把桌前人熏得越發煩躁了。 青煙在屋中消散,似霧慢慢彌散開來,戚玉臺看了一眼,眉宇間閃過一絲煩躁,伸手將窗戶打開了。 不知是不是他錯覺,自打在司禮府聞過金顯榮的“池塘春草夢”后,回府再聞府里的靈犀香便覺厚重乏味,正如戚家嚴苛陳舊的規矩,實在惹人厭煩。 金顯榮倒是大方,送了他許多“池塘春草夢”的香丸,只是他只能在司禮府點此香,回到戚府,還得用府中父親一直用的靈犀香。 畢竟,新香丸雖氣味清甜,到底廉價,正如制作香丸的主人。 想到香丸的主人,戚玉臺眼神一暗。 距離擒虎被殺,已經過去了五六日。 這五六日,戚家發生了不少事。 先是黃茅崗圍場使jian人混入、玩忽職守的戍衛首領,曾是父親舉薦之人,惹得陛下猜疑,父親上朝自證清白。后是不知是誰往御史案頭上了折子,搜羅盛京近幾年惡犬傷人事件,雖未提及戚家,卻含沙射影得幾乎是明示。 朝中麻煩接踵而至,三皇子更趁此機會落井下石,陛下本就偏心三皇子元堯,戚家一時自顧不暇。 這頭忙碌起來,那頭便顧不上別的。 戚玉臺原本還指望著父親出面,給裴家那小子一個教訓,然而一連幾日過去,父親并無要出面的意思。 這令戚玉臺感到顏面無光。 他一向最重面子,當日在黃茅崗,裴云暎當著眾人面為陸曈出頭,硬生生讓他受了此虧,沒能為擒虎討回公道,之后盛京官門流言傳說,說裴云暎年少氣盛,沖冠一怒為紅顏,雖促狹調侃,但終究是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反倒是他戚玉臺徹底淪為這折風月戲中的笑話,成了畏首畏尾、仗勢欺人,在英雄旁邊相形見絀的小人。 戚玉臺聽外頭傳得那些流言,又恨又妒,割了幾個人舌頭方才發泄。 只是發泄過后猶自不甘。 父親明明知道一切,卻不肯為自己出頭,只顧著戚家的名聲。 分明沒將他這個兒子放在心上。 可就算沒將他放在心上,難道連戚華楹也不管? 自打知道黃茅崗上裴云暎為陸曈出頭后,戚華楹越發郁郁,迅速消瘦下去,戚玉臺都心疼得不了,同戚清說了好幾次,暗示應當給裴云暎一點教訓。 戚清置若罔聞。 老管家勸他:“小公子,女醫官不過一介平人,縱然不做什么,以戚家之名聲,醫官院也會有人處處為難,未來日子并不好過?!?/br> “小公子,又何故非要不依不饒、趕盡殺絕呢?” 為何非要趕盡殺絕? 戚玉臺不敢說。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那一日,擒虎撲咬陸曈,明明已經奄奄一息,眼看著她離死不遠,卻在最后關頭,那個柔弱女人像瘋了一般回撲擒虎,抓著她的花簪一下又一下地捅死了擒虎,他上前去喚擒虎的名字,那女人在血泊中猛地抬頭,那一刻她的眼神—— 冷酷、猙獰,充滿nongnong怨毒之色…… 像極了、像極了另一雙在火海里死死瞪著他的眼睛。 戚玉臺忽地打了個冷戰。 明明炎熱夏日,他竟渾身起了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