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節
可他卻沒忘了剛才陸曈癲狂殺狗的兇狀。 這畫面落在戚玉臺眼中只覺刺眼,越發篤定裴云暎與陸曈間早有首尾。否則不會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為陸曈撐腰,更不會與戚家針鋒相對。 難怪會惹得戚華楹哀哀落淚,真是好一對狗男女。 戚玉臺盯著二人的目光頓顯陰鷙。 四周無人開口,暗流落在眾人眼中,各有思量。 還是太子元貞打破僵持,輕描淡寫地開口:“一牲畜而已,何必大動干戈。圍獵場上不妥,有什么事,還是下山再做商議?!?/br> 言談間是要將此事揭過。 如今他與元堯間勝負未分,殿前司也是有利籌碼,誰都想爭一爭,至少不必結仇。 裴云暎平靜道:“自然?!?/br> 太子見此情景,一拉韁繩,掉轉馬頭吩咐騎隊下山。四周人看了這么場戲,聰明的也不敢久留。各方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陸曈就看見樞密院那位指揮使、上山前與裴云暎在林道針鋒相對的那個嚴胥,深深地注視著自己,眸色似有深意。 她深知今日一過,有關她和裴云暎的流言必然漫天飛舞,不止是嚴胥,只怕醫官院、所有認識裴云暎的人都會以為他們關系不同尋常。 正想著,眼前忽然一暗。 戚玉臺朝著他們二人走了過來。 他似乎極不甘心,然而雖有個做太師的親爹,但他只是戶部一個沒有實權的閑職,對于本就狠辣的裴云暎來說沒有半分威懾力。 戚玉臺看了裴云暎身邊的陸曈一眼,冷笑道:“裴殿帥倒是對陸醫官的事格外上心,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二人關系匪淺?!?/br> 陸曈冷冷看著他。 戚玉臺又笑道:“這么著急忙慌地趕回來,敢問殿帥,她是你什么人?” 他這話不高不低,恰好讓周圍人聽個清楚明白,四周還有未走開的官員,聽聞此話都轉過頭,目光里流露出幾分看好戲的意味。 裴云暎,前途無量的殿前司指揮使,又是昭寧公世子,容貌手段皆是盛京城中數一數二的出挑,這樣的人,將來必然迎娶貴女。先前盛京城中還有人猜測,太師府家那位千嬌萬寵的大小姐至今尚未出閣,說不準將來恰好能與裴家結成姻親。 然而今日裴云暎卻為了一個卑微醫女不惜得罪太師府公子。 醫女無權無勢,唯有美貌。色是刮骨鋼刀,裴云暎年少風流,沖冠一怒為紅顏不算出格。 出格的是,這位年輕的指揮使還未婚配,還未婚配就與旁人先傳出風流逸事…… 這就很不好了。 四周促狹的目光落在陸曈身上,陸曈微微蹙眉。 戚玉臺本就因為戚華楹一事發瘋得突然,裴云暎此舉,無疑火上添油。于他自己而言,更是十分不妙。 若是理智,他此時應當立刻與她劃清干系才是,無論用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 “債主?!?/br> 她聽到裴云暎的聲音。 陸曈一怔。 冥冥深林,樹木郁郁,遠處幽澗水流潺潺。 裴云暎攙著她的手臂很緊,被林木枝隙間透過的日光照過,神情模糊看不清楚。 他平靜道:“她是我的債主?!?/br> …… 好好一場圍獵,就這么戛然而止。 本來夏藐圍獵結束,清點獵物后當論功行賞。然而太子和三皇子雙雙遇襲,使得圍獵無法繼續,此次夏藐匆匆結束。太子一行以班衛隨駕,即刻回宮。 至于陸曈…… 作為醫官院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醫女,除了戚玉臺外,暫時無人在意。但因她被惡犬咬傷,傷勢不輕,不好即刻趕路,就與剩下的幾個醫官院醫官留在圍獵場下的營帳中,等明日一早再啟程。 林丹青也留了下來。 已是傍晚,夕陽漸沉,紅霞滿天,營帳里,替陸曈擦拭傷口的林丹青看著面前猙獰傷口,忍不住目露駭然。 “陸meimei,”她聲音發顫,“你怎么傷得這樣重?” 先前山上對峙時,她雖看陸曈渾身是血,臉色蒼白,但并未流露出過多痛楚,神色也算平靜,想著或許是沾染的獵犬身上的血更多。 然而此刻脫下衣裳,用清水擦洗過,傷口一旦暴露出來,觸目驚心。 那絕非是一點“小傷”。 她看得膽寒,竟連包扎都遲疑,咬牙罵了一句:“戚玉臺那個王八蛋!” 陸曈靠在木片搭成的簡陋矮榻上,看了手臂上的傷口一眼,道:“萬幸沒傷到臉?!?/br> “都什么時候還有心思玩笑!”林丹青瞪她一眼,“你該慶幸的是沒傷到喉嚨!” 陸曈垂眸不語。 惡犬沖上來撲咬她時,她下意識地護住了頭臉。 翰林醫官院有不成文的規定,容貌有毀者,不可行診。 或許那也算是另一種“體面”,但那一刻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好不容易才走到這里,不能前功盡棄。 現在想想,只顧著護頭臉,竟忘了護住肚腹,倘若那只惡犬撕開她腹部拖出腸肚,如今神仙也難救過來。 的確后怕。 林丹青小心翼翼為她包扎傷口,包扎著包扎著,語氣忽然沉郁下來。 “都怪我?!?/br> 她低聲道:“當時護衛引走你時,我應該多留個心眼,如果我跟著你一起去,說不定你就不會受傷了?!?/br> 這些傷口雖說不至于要命,但若不好好養護,只怕留下遺癥。 況且,將來或許會留疤…… 陸曈見她如此,淡淡一笑。 “與你無關,本就是沖著我來的,”她說,“不是今日也會是明日,總有這么一遭?!?/br> “什么意思?”林丹青疑惑地抬起頭,“戚玉臺是故意的?你何時得罪的他?” “你不是說,太后娘娘有意要為戚家和裴家指婚么?” “小道消息誰知道是不是真……”林丹青語氣一滯,震驚看向她,“難道……” 陸曈不語。 她愕然開口:“戚玉臺這個瘋子!” 不過是看上了個女婿,八字還沒一撇,裴家也未必結這門姻親,就算是皇家尚不會做得這般趕盡殺絕。 戚家卻敢。 這根本就是一群瘋子! 包扎完最后一道傷口,林丹青替陸曈披上外裳,坐在榻邊憂心忡忡地開口:“這下壞了,若戚家真狂妄至此,今日你殺了他惡犬,又寧死不肯低頭,只怕梁子越結越深……除非裴云暎公開表明庇護你到底,否則遲早出事?!?/br> “真是無妄之災,可今后你該怎么辦呢?” 陸曈心頭沉重。 這也是她最擔心的。 太師府想要對付她輕而易舉,而她想接近一步太師府都難于登天。裴云暎能護她一次,可下一次呢?將來呢? 他總不能次次都出現。 不能把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 沉默片刻,陸曈開口:“無事,走一步算一步吧?!?/br> 太師府的敵意提前到來,等回到醫官院,她即將面對更激烈的狂風驟雨,不過…… 不過好在,有些事情,已經走到了該發生的時候。 接下來一段日子,太師府應當很忙,忙到無心應付她這只小小的“螻蟻”。 正想著,雪白的帳子上有人影晃上來,紀珣的聲音在帳外響起:“陸醫官?!?/br> 林丹青一怔,悄聲問陸曈:“他怎么來了?” 陸曈搖了搖頭。 白日在山上時,紀珣為她說話實在不止出乎旁人意料,也令陸曈感到意外。 若說裴云暎為她說話,是因為他們過去交情,但紀珣與她如今與陌路人無異,僅有的一次醫官院對話,還鬧得不歡而散。 他為自己開口,陸曈找不到原因,只能歸結于此人良善,性情清正,才會仗義執言。 林丹青抱著醫箱退了出去,營帳簾被人掀開,又有人走了進來。 陸曈看向紀珣。 他往里走了兩步,仍是平日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樣,目光落在陸曈身上,問道:“你傷勢如何?” 聽著是關切,雖然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疏離。 “還好,不算太重?!标憰哟鸬?。 他點了點頭:“我取了犬腦,夜里你敷在傷口處?!?/br> 陸曈訝然抬頭。 有醫書上曾記載“凡被犬咬過,七日一發,三七日不發,則脫也,要過百日乃為大免爾?!?/br> 若以“乃殺所咬之犬,取腦敷之,后不復發?!?/br> 陸曈之所以不擔心,是因為聽林丹青所言,戚家瘋狗雖咬人,但并未有咬一口不久后懼水身亡的舊案,不至兇險。 另一面,她也有別的藥可防此狀況發生。 但沒料到紀珣竟然會去取了灰犬的腦漿來。 戚玉臺視瘋狗如珠如寶,死在她手中已十分惱怒,要用灰犬腦漿來為自己入藥定然不愿,紀珣此舉,勢必得罪戚玉臺。 陸曈問:“戚公子竟會同意?” “他尚不知?!奔o珣回答,“無人看顧犬尸,是我自己取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