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節
裴云暎說是蕭逐風突然頭痛,可蕭逐風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他怎么還會如此神色悠閑? 還有心情同她說些閑話。 裴云暎笑一聲:“有新的藥方要給陸大夫看,不過做戲做全套,總要找個理由?!?/br> 新藥方? 陸曈想到上次裴云暎給她看的那張藥方,不免有些疑惑。 那藥方究竟是什么,他看起來十分看重。 正想著,身邊又傳來裴云暎的聲音:“不過,你真把毒草用在了金顯榮身上?” 陸曈警覺,側首看向他。 “聽說那毒草很珍貴,我還以為你要用在戚玉臺身上?!?/br> 他說得云淡風輕,聽不太出情緒,看著她的目光卻銳利,像是已洞悉她的心思。 陸曈心中一跳。 裴云暎畢竟不是紀珣,他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知道自己要對付的是什么人,自然也能一眼看穿她最終目的。 陸曈移開眼:“說不定將來正是如此?!?/br> 他點頭,像是不經意的提醒:“悠著點吧陸大夫,樹敵別太快,否則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br> 陸曈反駁:“殿帥還是先管好自己,下次去行刺什么人的時候可別又讓人砍了到處竄逃?!?/br> 裴云暎:“……” 巷口馬車靜靜停在門口,他沒再與她爭執,只道:“上車吧?!?/br> 陸曈扶著車口彎腰上馬車,臨上馬車時,腳步忽而一頓,側首看向遠處。 遠處對街坊市,燈籠明光下車馬織流而過,人聲不絕。 裴云暎順著她目光看去:“怎么?” 陸曈定定看了對面一會兒。 她剛才好像看見太師府的馬車掠過。 只是那瞬間太短,人流又擁擠,沒等她看清楚,再抬眼時,只有人流如織。 她搖頭,彎腰上了馬車。 “沒什么?!?/br> …… 馬車在府門前停下。 仆從們擁著馬車上的人款款下了馬車,走進豪奢宅邸。 圍在中間的年輕女子拿下幃帽,一身牡丹薄水煙拖地長裙的年輕女子,桃腮杏面,嫩玉生光,烏發斜梳成髻,露出前額上珍珠點的花鈿。那衣裙上大朵大朵的牡丹燦然盛開,將她襯得越發典雅富貴,像朵正韶華盛開的麗色,十萬分的嬌媚迷人。 這是戚清嫡出的小女兒,戚華楹。 太師戚清共有過兩任夫人,先夫人病故前未曾留下一男半女。第二位倒是與戚清算老夫少妻,然而生下一男一女后也早早撒手人寰。 憐惜這一雙兒女幼年失母,戚清便也沒再另娶,將這雙兒女好好撫養長大。 嫡長子戚玉臺在外一向恭謹守禮,雖未有過什么尤其出彩之行,卻也算得上規矩守禮,不曾闖過什么大禍。 而這位嫡出小小姐更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不僅生得美麗動人,亦才情風流,自小到大所用器服窮極綺麗,公主也難及得上。記得有一年戚家小姐燈會出游,得了張新做的彈弓拿在手里把玩,那用來彈射的彈丸竟是銀子做的。當時戚家馬車一路走,無數窮人跟在后頭撿拾她彈落銀丸,何等的風光氣派。 人人追捧,又是父親掌中之珠、心頭之愛,盛京平人常說,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才投生成戚家小姐的命道。 好命嘛,旁人羨慕不來。 這樣的好命,本該一輩子不識憂愁滋味,然而今日這朵牡丹卻含露帶霜,一進屋,一言不發癱坐椅子上,呆呆望著屋中屏風出神。 四周婢女噤聲站著,無一人敢開口。正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聲“meimei——” 緊接著,綴著細碎寶石的珠簾被撩開,從外面走進來一位錦袍男子。 來人是戚玉臺。 婢子們忙行禮,戚玉臺未察覺屋中氣氛不對,只快步走到戚華楹身側,一屁股桌前坐下,笑說:“meimei,你手頭可有多余散錢,借我千兩,過幾日還你?!?/br> 戚玉臺是來借錢的。 戚太師快至壽辰了,剛好又臨近夏狩,戶部平日也沒什么事,他那差事可有可無,金顯榮便準了他的假,讓他在府里好好準備夏狩和父親生辰事宜。 然而壽宴自有管家安排,無需他插手。他在府里待著,只覺府中規矩嚴苛沉重,每日如只被拘在籠中的鳥兒,縱有靈犀香點著,仍覺心煩意亂。 實在很想尋機會放松一下。 父親明令禁止他服食寒食散,得知柯家一事后更是變本加厲,每在公賬上支使一筆銀子都要管家記錄在冊。寒食散本就是禁藥,如今再用價格十分高昂,以他自己那點俸祿根本買不起,實在想不到辦法,便只能來尋戚華楹。 父親對他嚴苛,對自己這個meimei卻十分縱容,戚華楹花銀子更如流水,每月光是胭脂水粉、衣裙零嘴都要開支近千兩,戚清也從不拘著她享樂。他們兄妹自小感情很好,每每他讓戚華楹周濟,戚華楹也是二話不說答應了。 今日也是一樣。 戚玉臺道:“爹最近管束我實在很緊,俸祿我前幾日就花完了,好meimei,等我發了俸祿就還你!” 戚華楹一向對銀錢大方,今日卻遲遲不曾回答,戚玉臺正有些奇怪,突然聽見一聲啜泣,抬眼一看,戚華楹別過頭去,兩腮掛著一串淚珠。 他嚇了一跳,忙站起來:“這是怎么了,meimei?” 戚華楹只顧低泣不肯說話,戚玉臺沉下臉:“誰欺負了你?” 一邊的貼身婢女薔薇小聲開口:“今日府里馬車經過醫官院附近巷口……” “那又如何?” 薔薇看了一眼戚華楹,見戚華楹仍然垂淚不語,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說道:“小姐在車上,瞧見了裴殿帥與另一名女子說話……” 戚玉臺一愣。 戚華楹偏過頭,想到今日所見,哭過的眼睛越發紅腫。 她沒想到會在那里遇到裴云暎。 自打寶香樓裴云暎英雄救美,她對那位英氣俊美的殿前司指揮使上了心。 父親知曉了她的心思后,并未阻攔,甚至還特意讓老管家去殿帥府給裴云暎送過幾回帖子,邀他來府中閑敘。 裴云暎每一次都拒絕了。 一次用公務冗雜來推脫,次次用,傻子也知道他是故意的。 戚華楹心中有失落沮喪、有委屈不解,還有一絲被拒絕的惱怒與不甘。 人或許總是如此,越是得不到的越想要,裴云暎對她并不在意,她便無論如何都想要馴服他,叫這位風流秀出的指揮使也成為自己的裙下之臣。 她是世族淑女、名門閨秀,便不能如那些拋頭露面的低賤平人一般貿然與他相見,他不肯來赴宴,她便只能等別的時機。 一日日等,等得她自己都心灰憊懶了,誰知緣分這事總沒有道理,今日馬車駛過醫官院巷口對街時,偏叫她撞見了這人。 戚華楹怔怔望著屏風。 屏風上繪著的夏夜街巷長圖,令她一瞬想起不久前瞧見的畫面。 夏夜華月萬頃,官巷兩街種了盛開的百合花,花香順著清涼夜風撲面而來,戚華楹一眼就瞧見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青年站在那里,面如冠玉,儀表非凡,周圍人都被襯得黯淡幾分。 她心中一喜,忙叫人停住馬車,笑容還未達眼底,便見那年輕人側過身去,與身邊人說話。 他個子高,人生得挺拔,從戚華楹這頭望過去,瞧不見與他說話那人究竟是誰。只能瞧見淡藍裙袍與纖細錦袖,似乎似曾相識。 依稀是個年輕女子。 戚華楹怔怔望著對街。 他側著頭,含笑望著對方,明明隔得那般遠,但戚華楹似乎可以透過人群,看到對方那雙幽黑的清眸。 是一個認真、且沒有任何防備的姿態在聽身側人說話。 戚華楹恍惚一瞬。 她沒見過這樣的裴云暎。 寶香樓匆匆一瞥,裴云暎雖然看似溫和可近,處理呂大山時卻危險又冰冷,在御前行走時淡漠冷冽,偶爾與宮人說話時卻似又沒有距離,不似盛京某些王孫公子總要懸懸端著。 這樣的危險像是漩渦,吸引著每一個人靠近,她也不例外。 而直到今日,她才窺見這年輕人疏離外表下的另一面。 更溫暖,更柔軟。 卻是對著另一個陌生人。 他身邊的女子似有所覺,欲往這頭看來,驚得戚華楹忙叫車夫催馬前行,避開了對方的目光。 馬車搖搖晃晃行駛在盛京街巷上,她的心也如這馬車一般飄搖無定,想要撩開馬車簾讓夜風吹散心中煩亂,卻在看到對街璀璨花燈時倏然一頓,電光石火間,想起一樁往事。 她想起為何覺得今夜那女子似曾相識了。 年關剛過燈節那一日,她在景德門前恍然似乎瞧見裴云暎與一名女子的身影,只是再看時人影消失,疑心是自己看錯。 直到今日看見那人。 那女子身形格外纖細瘦弱,羸弱得要命,分明與花燈節那個影子有八成相似。 戚華楹登時明白過來,花燈節上那一日裴云暎站在身邊的,與今日和裴云暎說笑的女子,是同一人! 原來她早就在裴云暎身邊了! 戚華楹恍然大悟。 難怪。 難怪父親屢次邀請,他都以公務冗雜推辭,她本以為是因為還未馴服這匹冷淡又危險的兇獸,然而真實情況遠遠比她想得更糟,原來在不知情中,已有人先自己一步馴服了對方。 眼淚從腮邊滾落,落在毯子上,晶瑩便也裹上一層渾濁。 戚玉臺聽完薔薇嘴里的來龍去脈,勃然大怒:“好個裴云暎,竟然讓我meimei傷心至此,我去找他算賬!” 戚華楹一把拉住他。 “哥哥這是干什么?還嫌我不夠丟人么?” 她自來高傲,身為太師千金卻主動傾心男子已是出格,而這戀慕對對方來說不值一提,越發覺得羞惱難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