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門被關上了,隔不斷里頭罵罵咧咧聲和女子柔聲的勸慰,陸瞳看了門前花冠一眼,目光閃了閃。 “不是這間?!?/br> 戚玉臺的人消失得很快,遇仙樓的堂里沒有他們的影子。二樓繡閣各屋瞧上去一模一樣,沒有人可以分辨戚玉臺在哪一間。 她只能用笨辦法,一間間尋去。 早在來之前,陸瞳就已打聽到戚玉臺的相貌,看過戚玉臺的畫像,方才那男人不是。 她挽起銀箏的胳膊,重新扶好面紗:“去下間?!?/br> 繡閣比想象中要大。 陸瞳與銀箏一路挑有花冠的暖屋“無意闖入”,查完最后一間出來時,已過了小半個時辰。 他二人進得快退得也快,銀箏又是醉態朦朧,這一路行來,雖打斷不少屋中好事,但因屋里人忙著繼續,竟也無人追出來糾纏,未曾被人發現。 銀箏抓著陸瞳的手,低聲道:“姑娘,怎么都沒有?會不會他已經走了?” 繡閣被翻了個遍,沒看見戚玉臺的人。此時夜已深,再在長廊行走恐惹人注目。 陸瞳搖頭:“不,他一定在這里?!?/br> “可是……” 陸瞳抬眸,望向繡閣往上的更高處。那里翹起屋檐飛出一角,雨夜里如妖魅羽翅,吊詭華美。 “不是還有一層么?!标懲溃骸拔乙先??!?/br> 三樓似乎沒有人去,至少陸瞳進入遇仙樓后,沒見著有人往樓上走。 但若樓上無人,為何又要獨獨修繕出一層?給那些姑娘歌伶???看上去也不像。 她挽住銀箏:“我去試試?!?/br> 陸瞳是這般打算的,誰知才走到三樓樓梯一半,方才那個坐著飲酒的龜公不知從何處跑出來,攔著她二人不讓她們再往前。 銀箏噴著酒氣遞出一張銀票:“少爺……少爺有的是銀子!” “唉唷,”龜公緊緊盯著銀箏手里的銀票,陪笑道:“這可不是銀子的問題,那上頭去不得哇!” “嗝,有什么去不得?” 龜公往前湊了湊:“實話告訴你吧,那上頭都是官家大人物歇的地方。咱們做小本生意的,也得罪不起呀。公子還是另擇一屋吧?!?/br> 官家大人物…… 陸瞳心中微動,隨即笑著攀上銀箏同這龜公告辭,往另一頭去了。 待走了幾步,銀箏腳步一停,問陸瞳:“姑娘,現在怎么辦?” 聽這人話里的意思,戚玉臺十有八九就在樓上。只是眼下拿銀子也買不到上樓的位置,只能另辟蹊徑。 陸瞳想了想:“你找個地方藏起來,我偷偷上去?!?/br> 銀箏一驚:“不行!”又道:“他守在樓梯處,姑娘怎么混進去……不如,”她眼睛一亮,“我裝醉將他引開,你趁機上樓,這樣可行?” 陸瞳皺眉:“這樣你太危險?!?/br> “放心,”銀箏拍了拍胸,“您別忘了我是從哪里出來的人,如何應付他們我最知道了。這一層倒還好,樓上還更危險些,姑娘真的想去?” 陸瞳點頭。 她沒有接近戚玉臺的辦法,只要接近戚玉臺,只要一個機會,她就能動手。 今日就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銀箏轉身就走,陸瞳還沒來得及拉住她,就見銀箏跌跌撞撞往方才龜公那處跑去,嘴里嚷道:“賤人!竟然不識好歹,給我換人!” 接著又是杯盞拂地之聲,伴隨著龜公的驚叫與賠笑,銀箏扯著對方的衣裳不依不饒,不知道二人又說了什么,過了一會兒,龜公領著銀箏往樓下去了。 階梯處無人。 陸瞳趁機上去。 二層與三層的階梯很少,盤旋著往上。整個遇仙樓的繡閣一面挨著堂廳,屋里可以聽到樓下伶人歌唱,另一邊則挨著大院,聽得見大雨唰唰沖刷院落響聲。 陸瞳在三樓口停下腳步。 這一層很安靜。 沒有男女調笑取樂聲,也沒有門前懸掛著艷麗的花冠。這一層瞧上去更幽冷,門前寒燈照映昏暗長廊,乍一眼看去清幽,但仔細瞧去,一排朱欄雕刻縭首,屋前懸著紅羅銷金花燈,雨愈大,愈顯玉樓華燈爍爍。 門外長廊無一人,樓下伶人歌唱在這安靜里悠遠清越,陸瞳穿著艷麗舞衣,長裙拖過長廊地面,發出織物窸窣聲響。 因門前沒有懸掛花冠,因此這一排屋閣也不知哪一間有人無人。 陸瞳頓了頓,指尖觸及袖中一物,倏地腳步一停。 只要能接近戚玉臺,她就能找機會殺了他。 從門縫中透出一點昏暗燈色,這間屋子有人,卻沒有聲音。 這實在有些奇怪,龜公說三樓是達官貴人眠宿之處,但整處長廊既無侍衛,也無伺候的仆人,若無眼前這點燈光,簡直像處空樓。 瓢潑大雨不絕,順著屋檐落到院子里,陸瞳猶豫一下,伸手推開門。 屋子里沒有人。 地上鋪著金絲錦織珊瑚毯,踩上去柔軟無聲。門前香幾上,放了一尊華美珠燈,上頭描金鋪畫大多芍藥,罩以冰紗。珠燈燈色昏暗,照得燈罩上芍藥爛漫如煙,不遠處擺著一架琴,再往后是一大扇楠木櫻草色刻絲琉璃屏風,屏風后看不見了。 陸瞳目光落在屋中那張烏木邊花梨心條案上。 條案上擺著幾只青白玉鏤空螭紋杯,杯里是空的,一只酒壺,不知有沒有人用過。 她又看向那張珊瑚花凳。 凳子上隨意搭著一件披風。 陸瞳走過去,眼前黑色披風看起來極為華貴,銀線勾勒簇簇云團盤壓于黑錦緞上,于銀燭下流光溢彩。 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 她站在屋中,一時間有些猶豫。 此地見不到人,屋里看起來也沒動靜,原先預想中的計劃都無法實施。她連戚玉臺身在何處都不知。 手邊條案上是一只鴛鴦香爐,正燃著香,陸瞳拿起那只香爐,倘若能確定戚玉臺在這間屋子,她就能在香里動手腳,今日沒事,明日沒事,等到第三天,太師府就有事了。 她正垂眸想著,冷不防身后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你在做什么?” 陸瞳猝不及防下手上一松,驀然轉身。 “砰——” 一聲悶響,一爐香摔得滿地珊瑚織毯蒙上一層灰。 瓔珞珠燈下,年輕人站在屏風前,一身烏色織金錦衣,手提一把銀刀,那扇琉璃屏風在他身后泛著華彩,卻把屏風前的人襯得越發艷色勾人。 陸瞳心中一震。 怎么是他? 第一百零三章 曈曈 香爐在地毯上摔出一面斑駁暗色,鮮艷織毯上便突兀地映上一層奇怪色彩,映著窗外雨聲,格外刺眼。 陸瞳望著眼前青年,一顆心漸漸下沉。 裴云暎為何在遇仙樓中? 今日戚玉臺生辰,廣邀好友。他那些狐朋狗友身份不低,若按資格,多半各個都該住在此層。 而裴云暎偏偏在此,莫非他與戚玉臺…… 年輕人的目光掠過地上傾倒的香爐,良久,又抬頭看向她。 陸瞳微微攥緊手心。 她見識過此人的心機多疑,眼下這情狀如何解釋,何況他若與戚家暗通款曲,復仇一事只會難上加難。 “怎么才上來?”他開口。 陸瞳一怔。 裴云暎隨手將銀刀放在桌上,自己在案幾前坐下,邊招呼她:“把門關上?!?/br> 陸瞳恍然,裴云暎沒認出她來! 也是,銀箏裝扮手法過人,她今日在樓下路過銅鏡時曾往里看了一眼,胭脂水粉涂得跟個妖魔鬼怪似的,面上還覆了珠紗。裴云暎應當是將她認成了遇仙樓的舞姬,或許他本來叫了人上樓,她誤打誤撞頂了旁人的身份。 “愣著干嘛?”他又問。 陸瞳便低頭,走到門口將門掩上了。 踟躕下去反而惹人猜疑,只能先將計就計了。 門被關上,窗外的雨聲便小了一些。小幾上描金珠燈上芍藥艷麗奪人,裴云暎在桌前坐下,身后一片琳瑯珠翠中,他眼底的漠然反倒顯出幾分難得的真實。 見陸瞳看來,那點漠然便迅速褪去,重新變得明亮起來。裴云暎勾起唇角,隨口問:“不會說官話?” 陸瞳點了點頭。 遇仙樓新來的這群舞姬是從外族來的,一些會說盛京話,一些不會說。會說盛京話的在這里總是更受歡迎些,不會說官話的便要被冷落一點。不過對于樓中的風流醉客來說,也不過都是一時新鮮。 陸瞳之所以扮作舞姬,是因為有面紗可以遮容,方便行事。沒料到會在此地遇見熟人,但正因如此,不會說話也沒有露面的自己,才能在裴云暎面前安然無恙地“扮演”下去。 他又望著陸瞳笑,點一下案幾杯盞:“不倒酒嗎?” 陸瞳頓了頓,只好走了過去。 她在裴云暎身邊停下來,盡量使自己顯得溫順可愛,提起酒壺為他斟酒。 清冽酒液落入青玉杯,叮鈴悅耳,陸瞳彎腰時,云霧似的披帛拂過青年的臉,他眉眼微動,微微避開,像是刻意拉開與她之間的距離。 斟完酒,陸瞳站直身,乖巧守在裴云暎身側。許是蒙著面紗的緣故,又或許是這屋里的甜香太熏人,那酒氣很淡,她幾乎沒有聞到酒味。 裴云暎拿起杯盞,低頭飲了一口,看向案幾前那方沉木琴。 陸瞳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心中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