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蕓娘若有所思地看著她被綁縛在床頭的雙手,像是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須臾,掏出絹帕,輕柔替她拭去額上汗水,對她柔柔一笑。 “小十七,恭喜你,又過了一關?!?/br> 喉間似乎還殘余著當初的癢意,屋外秋雨霏霏。 陸瞳翻了個身,在黑暗中閉上眼睛,平靜地想,真好。 她又過了一關。 …… 第二日雨停了。 杜長卿和阿城剛到醫館門口,就撞見來醫館抓藥的胡員外。 老儒一張老臉鼻青臉腫、慘目忍睹,兩只烏眼圈格外醒目,嘴角還青了一塊。 杜長卿“哎唷”了一聲,忙拉著他進了鋪子,嘴上念佛道:“哪個殺千刀的把我叔打成這幅模樣?如此對待老人,天下間還有沒有王法了?真是豈有此理!” 胡員外和去吳家搜家的官差發生爭執打架,最后被帶走一事西街人都聽說了。陸瞳雖知曉情況,卻也沒料到胡員外傷得居然這般重。 老儒提起此事,不見低落,反而格外得意自豪,一面等著陸瞳給她開方子抓藥一面哼哼:“莫要只看老夫挨打,他們那些人也沒討得了好處??上чL卿當日不在,沒看到老夫當時的英姿?!?/br> 杜長卿嘴角抽了抽,隨口敷衍:“是是是,不過我聽宋嫂說,叔你不是被官差帶走了嗎?什么時候給放出來了?” 當日參與斗毆的一眾讀書人并百姓都被官差帶走了,正因此事犯了眾怒,后來吳秀才那篇“山苗與澗松”才會傳得滿盛京都是。 胡員外搖頭晃腦道:“那審刑院抓人的主子立身不正,自顧不暇,估摸著這回攤上事了,哪還顧得上咱們?昨日午后就一并放走了?!?/br> 陸瞳正低頭寫方子,聞言眸光微動:“是么?” “千真萬確!” 原來貢院案子一出后,禮部一干人被查辦,連帶著審刑院也被牽連。詳斷官范正廉被帶走,一開始范家人還試圖隱瞞,期望將此事壓下,誰知事情卻越來越嚴重,此案事關朝舉,天子雷霆之怒下,誰也不敢觸霉頭替涉案人說話,范正廉的腦袋,未必能保得住。 審刑院自己都一身污水了,哪還有心思關押讀書人,生怕這些讀書人一時憤怒,又去攔御史的馬車,自然早早放了。 陸瞳問:“吳有才的尸身呢?” 杜長卿看一眼陸瞳,陸瞳低頭寫方子,沒注意他的神情。 胡員外道:“問過了,如今還在刑院收著,明日就能帶走。老夫和一眾小友商量了,有才在京城里也沒別的親眷,就由我們詩社出頭,替他辦喪。同他母親葬在一處?!?/br> 說罷,又有些惆悵地嘆口氣,“要是有才還活著……哎!” 但死去的人已了,如今這些勾串擾亂考場的官員們落網,吳有才只能泉下得知。 又說了大半日閑話,胡員外帶著杜長卿滿滿的關懷和一筐膏藥滿意地走了。待他走后,杜長卿趁阿城沒注意,湊到陸瞳跟前,低聲問:“吳秀才的事,算是了了吧?” 吳有才貢院服毒一案,到如今,涉案官員鋃鐺入獄,也就定下吳有才走投無路服毒自盡的真相。 那么毒藥從何而來,何人賣與,都已經不重要了。 陸瞳點了點頭。 杜長卿這才長松一口氣:“那就好?!庇只仡^囑咐她,“這次就算了,下回你也別濫好心,什么忙都幫。盛京水深得很,一不小心可要出大亂子的!” 正說著,夏蓉蓉和香草從門外進來,杜長卿一愣,“我還以為你們在院里呢,一大早去哪了?” 香草笑道:“小姐想去走走,就在附近逛了逛?!?/br> 杜長卿還想說什么,夏蓉蓉已側過身,抬手扶住前額:“表哥,我有些累了,想先進屋休息?!?/br> 杜長卿愣了愣,道:“哦……好吧?!?/br> 她二人掀開氈簾進了里屋,杜長卿蹙起眉看向陸瞳,狐疑開口:“喂,她現在說話時都不屑于看你,你倆吵架這么長時間還沒和好?到底為了什么?” 這些日子的夏蓉蓉,見陸瞳如避蛇蝎,今日甚至連招呼都不打,實在古怪。 陸瞳垂眸,想起方才夏蓉蓉衣袖遮蔽處那只一閃而過的羊脂玉鐲,鐲子光澤瑩潤,細巧動人,一看就價值不菲。 她抿了抿唇,說:“不知道?!?/br> 與此同時,進了里屋的夏蓉蓉一把將門掩上,兩三步走到靠榻的地方,臉色驟然蒼白。 “小姐,你剛才太緊張了,小心被陸大夫察覺?!?/br> 夏蓉蓉渾身上下忍不住發抖:“不行,我現在一看見她的臉就害怕,昨夜的事你不是知道了嗎?”她一把抓住婢子的手臂,“她……她殺人!” 昨夜雨大,夏蓉蓉睡到半夜從夢中驚醒,聽得院子里似乎有動靜傳來。她唯恐有賊人盜竊,畢竟雖有官差巡備,但醫館沒護衛,又都是住著年輕女子,到底危險。 香草被她驚醒,尚且迷迷糊糊著,夏蓉蓉已起身,躡手躡腳出了屋,卻意外發現陸瞳的屋里居然亮著燈。 已是深夜,她們屋里竟還有輕微的說話聲,不知在商量什么。 鬼使神差的,夏蓉蓉沒出聲,而是屏住呼吸,悄無聲息地走到窗下,偷偷從窗縫中朝里窺望。 燈火搖曳,女子站在小桌前,長發被雨淋得微濕。她正在脫衣服,身上那件白色斗篷上,大朵大朵斑駁血色如霧。 夏蓉蓉呼吸一滯。 不知為何,那一刻她直覺告訴自己,陸瞳一定是殺了人。 或許,也不是第一次。 想到昨夜畫面,夏蓉蓉只覺寒毛直豎,顫著嗓子道:“香草,我、我怕?!?/br> “別怕,小姐?!辨咀颖人偠ǖ枚?,握著她的手道:“別忘了今日咱們見了白掌柜,他囑咐您的話?!?/br> 夏蓉蓉一頓,看向香草,香草對她點了點頭。 她咽了口唾沫,小聲道:“…….盯著陸瞳,等他消息?!?。 第七十九章 殿帥捉兇 這一日過得分外煎熬。 許是心中有事,夏蓉蓉一整日都心神不寧。杜長卿來關心過她幾回,夏蓉蓉只推說自己身子疲累,歇息歇息就好。 到了夜里,杜長卿和阿城回家去了,鋪子里只剩她們和陸瞳主仆。香草點上燈燭關好屋門,一回頭,見夏蓉蓉縮在榻上,手里還緊緊攥著一把銀色剪子。 “小姐,您不用這般緊張?!?/br> “她就住隔壁,”夏蓉蓉壓低聲音,“我今日一見她的臉都覺瘆得慌。香草,萬一她懷疑我們發現了她做的事,對我們滅口怎么辦?” 香草無奈。 自家小姐什么都好,就是膽子太小了,一有風吹草動就自個兒嚇自己。她有心想換個話頭,好叫夏蓉蓉轉過注意力,便指著夏蓉蓉腕間那只玉鐲笑了笑。 “小姐不必擔心,白掌柜都說了,不會有事的。您看白夫人送您的這只玉鐲,成色剔透,怎么也得小百兩銀子。出手如此大方,可見他們是有心交易,定不會放著您不管?!?/br> 夏蓉蓉聞言,埋怨了一聲:“別提了,早知如此,今日一早我就該與你搬出醫館,不該去找白守義,也不該答應他盯著陸瞳了?!?/br> 話雖這般說,指尖卻撫過腕間的鐲子,玉料冰涼溫潤,在燈下泛著柔和的光,令她看得有些舍不得轉開眼。 決定和白守義合作趕走陸瞳,是在一段時間前了。 說起來,那也與陸瞳有關。 之前有一天夜里,夏蓉蓉去廚房找水,無意間瞧見陸瞳對著一只死兔子發呆。雖當時陸瞳說是兔子誤食了毒草,但夏蓉蓉總覺得,那只兔子是陸瞳故意毒死的。 想到杜長卿信任陸瞳,未必會相信她這個表妹的話。夏蓉蓉便在香草提議下,將此事寫信告知了杏林堂的掌柜白守義。 沒想到白守義竟找文佑給她捎了話。 文佑說,此事白守義已知曉,但毒死一只兔子并不是什么大罪。不過,他完全能體會夏蓉蓉當時的震驚與恐懼。白守義讓夏蓉蓉暫時勿將此事告訴杜長卿,免得打草驚蛇。不如再觀察幾日,若發現陸瞳其他可疑舉止,仍可去白家叫人給他帶話,他很樂意幫忙。 文佑說完后,又塞了一張銀票給夏蓉蓉。 托那張百兩銀票的福,昨夜夏蓉蓉瞧見陸瞳一身是血時,才會著急忙慌地第一時間找人去杏林堂帶話。 夏蓉蓉本想著將此事告訴白守義,自己就盡快搬出醫館先躲避幾日,未曾想這一次,竟是白守義親自找到了她。 白守義站在她面前,慈眉善目,一手理著腰間彩色絲絳,語氣難得有幾分鄭重,“夏姑娘,你懷疑陸大夫殺人,可有證據?” “那件血衣、還有她深更半夜外出,這不能成為證據嗎?” “可以,但還不夠?!?/br> “不夠?” 白守義沉吟:“夏姑娘,白某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您能幫忙?!?/br> 她囁嚅著嘴唇:“什么?” 白守義要她留在醫館。 “如果陸瞳真殺了人,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杜長卿每日傍晚回家,只有夏姑娘你在醫館能時時盯著她。夏姑娘能否留在醫館,一旦覺出不對,立刻遣人告訴白某。屆時人證物證俱在,事情就好辦多了?!?/br> 夏蓉蓉本能地想拒絕:“我不行……” 白守義拉過她的手,嚇了夏蓉蓉一跳,緊接著,他將一個羊脂玉鐲套在了夏蓉蓉腕間。 “夏小姐,”他深深嘆了口氣,“這不止是為了白某一己私心,也是為了杜家少爺,你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杜家少爺藏匿一個殺人兇手在身邊吧?” 夏蓉蓉目光凝在那只漂亮的玉鐲上,拒絕的話便說不出口了。 屋中燈火搖曳,玉鐲冰涼的質感將女子思緒重新拉了回來。 夏蓉蓉揉了揉額心,真說起來,她才不是為了杜長卿的仁心醫館,也不是為白守義的花言巧語,而是為了這只漂亮昂貴的鐲子,才會鬼迷心竅的。 香草把燈燭放在小幾前,“小姐歇著吧,快亥時了?!?/br> “不是要盯著隔壁么?” 香草“噗嗤”一笑:“那小姐也不能不睡覺吧?再者,陸大夫真有什么,也不能夜夜都出門吶。您歇著,我在這頭守著,真有動靜,奴婢叫醒您?!?/br> 她語調輕松,或許是因為無論是陸瞳毒死兔子,還是陸瞳夜半脫下血衣,她都沒有親眼看見,因此也毫無懼色,總覺得是夏蓉蓉夸張了。 夏蓉蓉見她神色自若,心里也穩妥了些,脫鞋上榻,躺了下來。 如今她已答應了白守義,倒是不好中途反悔。只是一想到隔壁或許住著個殺人兇手,難免毛骨悚然。她有心想告訴杜長卿此事,卻擔心杜長卿不相信自己。但若不說,又怕哪一日杜長卿也成了陸瞳的刀下亡魂。 畢竟杜長卿是她的表哥,對她也不錯。 這般猶豫思索著,一陣困意襲上眼前,不知不覺,夏蓉蓉漸漸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院中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夏蓉蓉一驚,一下子睜開眼。 屋中一片漆黑,燈已經滅了,只有月光透過窗隙在屋中灑下微弱亮光。 她起身,低聲喚:“香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