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自由的代價
“我們只不過是離了婚,又不是要防賊,所以我沒有換家門鑰匙?!?/br> 坐在老威的車上,我仍然考慮著李詠霖在咖啡館門口說過的這句話。他的說法多少有些奇怪,要知道,許許多多離了婚的夫妻,對彼此的態度,恐怕還不如對待一個賊。 然而現在并非深究此的時候,眼下,我們一行六人,三輛車子,正火速趕往李詠霖的住所。 老威,這個從來都不會擔心過度的家伙,如今額頭上也冒了汗。平日里,他總是一手有意無意地搭在方向盤上,一手輕松地靠向窗外;今天,他握緊方向盤的兩手,透露出他的緊張。 他瞥了我一眼,仿佛有些猶豫,可又按捺不住地問我:“小艾呃,我是說,萬一你錯了呢?” “什么地方錯了?” “萬一她不是待在李詠霖家呢?” “哦,你是說這個?我得承認,我心里的把握連一半都不到,可是,在楊潔關機,拒不聯系我們之后,這也是唯一能作出的選擇?!?/br> 說到這里,我有些奇怪,為什么李詠霖自己沒有想到這種可能? 李先生是個相當自信的人,甚至有些自負。離婚后,他都不肯換家門鑰匙,直到今天,在我提醒之前,也沒有擔心前妻是否會跑到家里自殺。這是為什么呢? 我回想到剛才在后??Х瑞^外,他用手機給家里打了電話,始終無人接聽——雖然他臉上的緊張感不言而喻,可仍然算不上慌亂。 很快地,老威和我想到了同一個問題,于是他又開了口:“李詠霖請了保姆,在家照看孩子,對吧?” “嗯,是早教阿姨?!?/br> “好,這個早教人員,會在晚上9點,哄孩子睡覺之后離開。而楊潔打來電話,也是在這個時間之后。毫無疑問,她肯定是知道這個作息時間的,那么她等早教人員走后,才去家里,會不會是想威脅到孩子,這”老威胖乎乎的臉頰上,一小團rou在突突直跳。 “不會的,你想太多了。假如楊潔想在李詠霖和自己曾經的家中自殺,她當然要等早教人員離開,否則很容易節外生枝。這并不見得意味著其他什么麻煩?!睘榱税矒崂贤?,我特意逃避開問題。實際上,他所關心的事情,是孩子會不會有什么危險。 這年頭,成年人拉上孩子,一起去尋死的事件,并非絕無僅有。 可是我們卻不該這樣去想,更何況,迄今為止所作出的選擇,都只是根據猜測。我不知道楊潔是不是去了李詠霖家;也不確定她會不會已經自殺成功——事實上,危機干預的工作也總是如此,你永遠不知道下一步將要面對的是什么。所以眼下,就不該拿孩子的問題,自己嚇唬自己了。 事實上,有個念頭在我的腦海里縈繞,仍然是關于我不了解的,乃至整個世界都不了解的自殺的秘密。 我們人類為什么會選擇自殺呢? 逃避問題,這是一種解釋; 瀕臨崩潰,這也有可能 每個自殺者的狀況是如此的不同,他們的手段也千差萬別,可他們終結自己生命的目的,卻不謀而合。這就像每個人都需要進食,可他們愛吃的東西卻五花八門。難怪弗洛伊德把死亡也歸于人類的本能,只有那些屬于本能的事情,才會既簡單,又復雜。 “對了,還有件事,”老威似乎很不甘心在危機前夕保持沉默,于是迫不及待地撕開僵局“你覺得李詠霖在這個節骨眼上給家里打電話,合適嗎?” “從危機干預的角度上來說,不合適;因為這有可能進一步地逼迫楊潔,假如她這時候還沒有自殺,她也許就要抓緊了;而且從家里沒人接電話這件事來說,這個可能性還真的不小呢。不過李詠霖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br> “可是你沒有制止他?!崩贤Υ撕懿焕斫狻拔液湍阆嗵幒芫昧?,自認為了解你的行事風格,不過這一次,你有些不同?!?/br> “那是因為,”我苦笑起來“那是因為,在我心里,假定楊潔已經死了?!?/br> “這就更不像你了!” “不!我見過危機干預的失敗,知道它所帶來的后果。別忘了,自殺者的一舉一動,都不是我們能控制的;更別說楊潔已經超過一個半小時杳無音信了。你有沒有想過這樣一種可能,假如我告訴李詠霖,他的做法有哪些錯誤,等到他真去面對楊潔死亡的時候,他就會把楊潔的自殺全都強加自己身上?!?/br> “也就是說,他會陷入內疚之中,無法自拔?!?/br> 是的,我不需再回答。有些事情是人一輩子都無法逃避的。我回憶起自己公司里,師姐自殺之后的情景。從火葬場到墓地邊,我們這些同事站成一個圈,全都低著腦袋,我們都是心理醫生,竟然沒有一人能阻止她跳樓。出殯,是在她死后的第三天,我剛剛完成一次異地工作,趕回北京。同事們好像都懷著愧疚之心,除了例行的互相安慰,幾乎不敢和我說話。所有人都哭了,而且在接下來的一周里,幾乎想起來就會哭。近一個月的時間里,公司業務陷于癱瘓。 人死不能復生,這是一句廢話。作為勸說詞來講,它特別空洞,毫無意義。因為死的人固然是死了,可留給生的人的,是無盡的遺憾、懊悔、悲痛,這就已經夠受的了,何況還要加上內疚! 有些感情,會隨著內疚而飄忽忽蕩然無存,可內疚卻不會,它會隨著你的衰老而不斷加強,永遠提醒著自己犯下的那些錯誤。 楊潔的事件之中,還有太多未解之謎。即便李詠霖應該為她的自殺承擔一些責任,可作為一個心理工作者,我需要的恰恰是化解這些內疚,而不是去強化它。 大概是想起了師姐,我有些怏怏不樂,把頭靠在一邊,斜著眼去看窗外,看那些飛馳而過的樹木和建筑。 忽然,我很驚訝地瞅瞅車子的儀表盤:“老威,怪不得我覺得外面的景物過去得很慢,原來你這個速度也夠戧啊。我說咱這是克萊斯勒吧?怎么被李先生的桑塔納甩得老遠,都看不見前車了?!” “小子,說你聰明絕頂是沒錯,可有些地方,特別是社會經驗,怎么老是那么缺呢!欲速則不達,喝茶的時候,這不是你說過的話嗎?” “是啊,那怎么了?”我有些反應不過來。 “咱這是在路上開車呢,不是跟游樂場里玩碰碰車,現在幾點?警察都在外面晃呢!這玩意兒嚴重超速,出了事怎么算?咱們是去救人的,不是去惹禍的?!彼ь^瞧瞧前面,不由得也是一愣神“哎喲,我光想著李詠霖家是在南二環附近了,凈顧著說話,忘了看他們的車了。怎么他們真沒影了,不行,我得打個電話通知他們慢點兒!” 等到老威掏出手機,這通電話也沒什么必要了。到路口右轉之后,十多米開外,李詠霖正站在自己車子邊,和交警大吵大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