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后宮叫德妃.6_第十章 肅貪惹風波
弟?!碧訜峤j地喊了一聲,“那件事,你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過可好?” 胤禩垂下眼簾,輕聲道:“臣弟什么都不知道,皇兄您說的是什么事?” 太子嘴角飛過冷漠的笑容,輕哼著:“到底是我的兄弟,很好很好?!?/br> 胤禩卻又看著兄長,默默地從懷里掏出兩張紙遞到太子面前:“臣弟建府不久,家中幾乎沒什么花銷,這些是與福晉成親時各處收來的禮金攢下的?!?/br> 太子微微蹙眉,可手卻不由自主地摸了上去,稍稍捻開來看,燈火之下可見里頭的模樣,是兩張銀票,每張一千兩,加起來竟有兩千兩銀子之多。他驚愕地看著弟弟問:“你們能收到這么多的禮金,那我……”他似乎想說,那怎么自己成婚時,對這一切都沒有概念,要說妻子也不至于瞞著他,可他真不知道原來能收那么多。 胤禩倒是解釋:“自幼從太祖母、皇祖母,還有皇阿瑪與各位娘娘手中收到的壓歲錢,惠妃娘娘都替我攢著,之后都是我自己管,在宮里根本用不上錢,都在這里頭了?!?/br> “那豈不是你所有的積蓄?”太子蹙眉。 “只是臣弟的私房錢。府里的錢財都是您弟妹看管,不愿橫生枝節,沒有經她的手,弟弟只有這些了?!必范T微微一笑,將銀票再推給了太子,“這樣一來,您該信任兄弟了吧?” 的確,胤禩和自己有了錢財瓜葛,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真捅到皇帝面前,就是鬧出什么來了,至少八弟不會輕易背叛自己,不然就要把他也卷進去,他何至于自掘墳墓?好歹這一邊是可以安心了,收下這錢是兩處都買個放心,他何樂而不為? 可胤禩離開毓慶宮時,心情反而比來時沉重。他雖自幼在宮里,但來過毓慶宮的次數卻數得過來,幾乎沒有像今天這樣待這么久,甚至還和太子把酒言歡。 毓慶宮在眾兄弟眼中都是乾清宮一般的存在,如今當他看清這高不可攀、遙不可及之處,卻真正明白了兩處的天壤之別。太子終究只是儲君,即便父皇要求兄弟之間有君臣之別,可在胤禩眼里,太子根本配不上。 一路往宮外去,身上淡淡的酒氣都消散在清風里,八阿哥的煩惱不在于太子的庸懦無能,而是他不知道自己心里的沉重,是為哪般。 毓慶宮里,胤礽孤坐在酒桌前,太子妃已悄然站在門外,屋子里時不時飄出的酒氣讓她深深蹙眉,她沒有走進去,因為不知走進去該對丈夫說什么。 看著看著,但見丈夫開始撕手中的紙片,一下一下,很緩慢,可一遍又一遍反復撕扯,之后輕手一揚,碎片如雪紛落。他霍然起身往外頭來,乍見妻子在門外,不屑地一笑:“放心吧,他不會到處說,他蹚進這渾水里,自己也不干凈了。今晚我在書房里寫折子,你歇著吧?!?/br> 太子妃心中惴惴,頷首答應。待丈夫離去,她徑直走進來,看著滿地碎片,隨手拾起一些看,還能見零星字眼兒和印章模樣,再多撿一些拼起來,瞧著竟是銀票的模樣,她心中一緊,努力撿起更多的碎片拼湊,看到那銀票價值,心中突突直跳,這節骨眼兒下,太子他竟然撕了兩千兩銀票? 她重重地跌坐下去,舉目看殿閣內雕梁畫棟,這富麗堂皇的一切,到底撐起了一個什么樣的世界? 夜漸深,永和宮內燈火漸滅,溫憲、溫宸窩在一道歇著,似乎溫憲知道自己要出嫁了,更稀罕meimei為了陪她而放棄隨父親游山玩水。近來姐妹倆比從前更親熱,嵐琪看在眼里皆是暖心的甜蜜,要知道等她百年之后,好歹姐妹兄弟能互相扶持,也算是安心了。 洗漱后坐在鏡臺前梳頭,環春在外頭不知做什么,很久才回來,拿過梳子為嵐琪打理青絲,輕輕地在身后說:“太子似乎是請八阿哥喝了酒,聽說八阿哥離開時帶著酒氣。您說奇怪不奇怪?八阿哥難得離宮歇兩天,還特地把八阿哥叫進來喝酒?!?/br> 嵐琪淡然道:“平日八阿哥在宮里時是當差,太子也不敢邀請他。今日既然他回去歇著了,特地叫來喝酒也沒什么,他們都是大人了?!?/br> “娘娘可真看得開?!杯h春卻笑,“奴婢打賭,明兒一早,榮妃娘娘就該來給您說這事了。榮妃娘娘那里什么不知道?” 嵐琪這才笑道:“說來也是,她這么多年在宮里攢下的人脈,一向又左右逢源,誰也不得罪。相比之下,她比我更加消息靈通?!?/br> 環春笑道:“榮妃娘娘不論知道了什么,都愛來告訴您,咱們就算沒有她那樣消息靈通,也沒礙著什么?!?/br> 嵐琪卻搖頭說:“任何事做過了頭都不好,我寧愿她別處處惦記著我?!?/br> 果然,第二天一切如環春所料,榮妃午后來永和宮閑坐,三兩句話說起昨晚的事,說八阿哥在毓慶宮吃酒了。嵐琪靜靜地聽著,不予置評。榮妃則自言自語般說道:“孩子是她養大的,若是自此與太子親近起來,她該恨死了,這豈不是養大了一頭白眼狼?” 聽到說惠妃,嵐琪心里起了波瀾,這些日子傳回來的消息,無不說皇帝對惠妃如從前那般好,到底怎么好,她沒親眼看見不知道,可惠妃是精明能干的人,她和榮妃都清楚。之前榮妃總和她絮叨,說惠妃回來要奪權了,彼時嵐琪不以為意,現在則覺得未嘗不可能。 嵐琪恨死了明珠黨羽連帶惠妃?;实哿糁蒎?、留著明珠,一直都是為了大阿哥和太子。若是復用惠妃,甚至重新大力起用明珠,必然另有不為人知的緣故,指不定就是太子和大阿哥之間,他徹底放棄了一方?;实廴粝脒_到目的,怎會在乎榮妃或她在宮內多年經營的辛苦?只要六宮不亂,換人協理不是難事。 榮妃喋喋不休:“三阿哥如今比不上兄長,更被弟弟們比下去?;噬蠟榱顺?,怕是隨時都能棄我?!?/br> 嵐琪卻笑道:“你在景陽宮好好住著,何來拋棄一說?jiejie不要嚇唬自己。近來你身體也不好,若皇上對她真是恢復如前,你或我,樂得清靜歇一歇?!?/br> 榮妃不甘心道:“我們辛苦那么多年,讓她白撿了便宜?” 嵐琪卻笑道:“也要看她氣數能有多長。榮jiejie難道不懂中庸之道?” 榮妃不是蠢笨之人,只是從來無所依靠,讓她長期都懷著患得患失的心態,此刻聽嵐琪說這句,想到她的三阿哥文武皆是資質平平,幾次都與自己說不愿在大臣之間周旋,要是能撈到修書編史的差事就好了。不知嵐琪所謂中庸具體指什么,可她兒子這模樣,不出挑兒,不風光,但也絕出不了什么事?,F在得了郡王位,將來只要不出差錯,跟著水漲船高以后做了親王,她就不用再愁兒孫們的前程。 說話的工夫,吉芯匆匆走來,說三福晉身子不好,是叫府里侍妾給氣的,要休了那侍妾,派人來知會娘娘一聲。 嵐琪在一旁不言語,榮妃皺眉呆了半晌,側過臉問她:“這事她能做?” “就看我們計較與否。jiejie拿主意吧?!睄圭鲗⒆约浩查_,目色堅定,希望榮妃別再糾纏她,冷靜地說,“清官難斷家務事?!?/br> 榮妃嘆了一聲,吩咐吉芯:“由著她吧,侍妾而已?!?/br> 千里之外的杭城,那一場熱鬧隆重的駐軍檢閱和騎射比試結束后,圣駕就要準備回程的事。但這次還不急著回京,下一站先回姑蘇且駐蹕幾日——一則太后不宜連日舟車勞頓;二則皇帝此番一路南下治理河工,返京途中自然要再視察各處,而具體的路線尚未定下,以皇帝南下時率性的路線來看,返京途中指不定也要多次與大部隊分離。 這日,胤禛帶著弟弟來領了賞賜。十三、十四在校場比試中皆表現優秀,他們當然比不過年長且人高馬大的將士們,可在他們的年紀做出了該有的成績。十三阿哥更是突飛猛進,從前總是差人一等,連弟弟都比不過,現在竟能和人高馬大的將士稍做較量,連一向驕傲自己比哥哥厲害的十四都十分佩服。胤祥付出多少努力和辛苦,可想而知。 最高興的莫過于做父親的,皇帝這次賞賜,把兒子們想要的東西通通都許諾了。胤禛帶弟弟們來領賞謝恩時,見到父子其樂融融的光景,也著實高興。待與十三、十四退出來,要去向太后報喜時,遠遠見明珠在前頭。 他不知怎么多了個心眼兒,喊過十三、十四說:“這就要走了,四哥帶你們去逛街,給額娘買點什么,也不算白來一趟杭城。你們不亂跑的話,之后每到一處,都帶你們出去玩。若是敢撒野胡亂跑,回來有你們苦頭吃?!?/br> 兩個小家伙樂壞了,蹦蹦跳跳,圍著四哥便反向走去,到底沒和那邊走過的明珠幾人遇上。而明珠在這里出現并不奇怪,一路南下,他時常進來與大阿哥說話,猜想這會兒左不過又是去找大阿哥。胤禛并不多懷疑他的目的,只是不想有所往來。 但明珠是在大阿哥住處與惠妃相遇,惠妃應約在兒子這里等他,早已等得很不耐煩,見了面就埋怨他:“這里才多大地方,你非急著要見我不可,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br> 明珠卻道:“如今形勢不同,有些話實在急著要告訴娘娘。您不知外頭的事,好些事都不能明白?!?/br> 惠妃抵觸地說:“皇上如今待我很好?!?/br> 明珠擔心的就是這些,不敢讓惠妃不悅,婉轉地說:“正因如此,娘娘更加專注侍奉太后和皇上,外頭的事更加不知道了?!?/br> 惠妃眉頭緊蹙,問:“到底怎么了?” 明珠便一一說起。先是說這次皇帝初到江南后就著手肅貪,結果震蕩了京城,連帶太子都被牽連進去。但事實上明珠手下的官員,甚至牽扯到大阿哥,但凡不干凈的,大多沒能幸免,雖然如今皇帝再無動靜,但是絕不能掉以輕心。 明珠又道:“皇上去年末才任命的兩江總督張鵬翮,如今就要改河道總督?!?/br> 惠妃不懂這些,搖頭問:“這與我們有什么相干?治理河工的大臣,皇上一直都勤于更換?!?/br> 明珠連連擺手:“兩江總督的確是重要之職,但真正到前線治理河工的不是他們,這個官職若看 作鍍金的跳板,也未嘗不可。娘娘可知道繼任的兩江總督是什么人?” 惠妃已經很不耐煩,但聽明珠說:“是瓜爾佳氏的陶岱?!?/br> “瓜爾佳氏?”惠妃這才有些觸動,雖不認識什么陶岱,可這個姓氏近來聽得很多。 明珠忙道:“您想想,自從鰲拜倒臺后,朝堂之內、后宮之中,極少有瓜爾佳氏族人居顯耀之位,可皇上先后提拔了太子妃一族,選秀最出挑的和貴人亦是出自瓜爾佳氏,如今兩江總督也安插了他們的族人。您且看,和貴人默默無聞的日子,也該到頭了?!?/br> “瓜爾佳氏一族沉寂二三十年,皇上當真要重新復用?”惠妃反問明珠。說著話,心內便發緊,皇帝如今能對她好,不也是重新復用?她做過什么足以萬劫不復的事,自己最清楚,她若都能翻身,瓜爾佳氏一族其他無辜的人,何必要繼續為鰲拜付出代價? 明珠則道:“皇上當政將逾四十年。歷朝歷代,做皇帝四十年的也不多,我們這些老臣都漸漸要退出,新一代權臣浮上來,皇上當然要培植自己信任的勢力,我們這些老家伙,早該消失了?!?/br> 惠妃不自覺地定神看明珠,堂兄果然是見老了。再反觀自己,早過了四十,眼角唇際的細紋無論如何掩飾保養,依舊每天見長見深。歲月匆匆,他們年華不再,但事實上,皇帝也老了。 “再過幾年,皇上也要五十歲?!被蒎樕喜辉儆蟹讲诺牟荒蜔?,嘆了口氣,將心一沉,“可這些日子他對我好,我竟不自覺地以為回到了從前,心想著是不是真的能夠從頭再來?!?/br> 明珠卻道:“娘娘與皇上和好如初,并不是壞事,老臣只是擔心您因此蒙蔽了雙眼,耽誤了大阿哥的前程,更耽誤了您自己?!?/br> 惠妃忽然變得眼神犀利,直直地盯著明珠說道:“若非兒子爭氣,我早就因為你們被皇上拋棄了,我怎好為了一己私欲耽誤他的前程?” 明珠不以為意,冷漠地說著:“那就請娘娘千萬小心,更仔細看清楚——皇上對您的好,是真心的,還是綿里藏針?” “我記下了?!被蒎X心寒。 “娘娘,新勢力的崛起,必然象征著舊派的消亡?!泵髦闈M面正色,竟有幾分悲壯,字字沉重地說,“老臣猜想便是幾年內,索額圖或是我,必有一人落馬?;噬蠟榕囵B新的足以支撐朝政的勢力,一定會為他們披荊斬棘、開山鋪路。若不幸是臣,還請娘娘保重,大阿哥保重?!?/br> “何至于此?之前皇上也沒有將你怎么樣?!被蒎牭眯捏@膽戰。 “之前皇上是激進沖動了,或是想試一試水。此一時,彼一時,再有一次,臣就無法和您這樣說話了?!泵髦榭吹诉@一切,叮囑惠妃,“無論如何,都要保住大阿哥,留得青山在?!?/br> 惠妃心內已是五味雜陳,和明珠分開時,一路回自己的屋子都呆呆地不說話??珊髞斫浫颂嵝?,這樣子難免叫皇上生疑,她才緩過神情。這里地方就那么大,難保他們相見不被皇上知道。雖然知道了也不要緊,他們本就一向有往來,可不管未來如何、眼下如何,惠妃只有兢兢業業做到最好,明珠之后不管遭遇什么境遇,她才能保存一份生的希望。 而讓她想起來就會在心中打戰的事,是這次南巡時常見皇帝與永和宮諸子在一起說話,皇帝言談之間流露出的神情,讓她意識到皇帝對于六阿哥的死至今耿耿于懷,那一份不經意的哀愁和恨意,總是觸動她心內最怯弱的地方?;蒎袢諞]有對明珠說的話,是她擔心皇帝總有一天還是要為六阿哥報仇。 這也是多年來,明明有千百種法子讓永和宮消失,卻始終無人敢動手的緣故。烏雅氏在,雖然礙手礙腳;可她若不在,別的人也別想存在了。 而明珠的預言,很快實現了一部分。圣駕返回姑蘇,駐蹕蘇州織造府,當天夜里和貴人就去了皇帝身邊,之后一連數日都沒再回到佟妃身邊,一直不被眷顧的小貴人,終于得蒙圣恩。 女眷們聚在太后屋子里時,太后則笑悠悠地說:“和貴人得寵并不是壞事,江南水美人美,這一路多少官員巴望著把家里年輕漂亮的女子往龍榻上送?皇上身邊留著密貴人,那些人就會有念想,和貴人去了才好。瞧這架勢,皇上是不會帶新人回去,這樣你們回去了也不會叫人在背后指指點點,說你們沒用。和貴人終歸是名正言順的,又年輕漂亮,早該這樣了?!?/br> 太后如此態度,底下的人還敢說什么?至于隨扈的皇子們,更管不得皇帝這些事。相反,那些官員沒有在皇帝這里走通門道,但皇帝也沒有太過冷漠無情,而是先后指了兩位漢家女子給大阿哥和三阿哥。自然這事不會太張揚,可隨駕行從的人里頭,大多知道直郡王和誠郡王會帶新人回京。 不日,圣駕返京。離了江南之后,偶爾會走旱路,和貴人便少了些日子陪在皇帝身邊,難得回到佟妃這里。佟妃和旁人看著她,明明地位已是今非昔比的人,舉手投足仍舊是從前的模樣。女眷們私下里都說,這才剛開始,皇帝再寵上她一兩年,一定會變。 但至少回京的日子里,和貴人言笑依舊,而佟妃一直擔心她儲秀宮出第二個平妃那樣的人,從前對瓜爾佳氏就有戒心,如今她得了寵,更加多了幾分防備,可眼看著她依舊那樣恬靜可愛,漸漸也松懈了。 好在和貴人沒有讓她失望,姐妹倆一路相安回到京城。而一進宮,乾清宮里就只見德妃的身影,和貴人也沒見什么不高興,樂呵呵地就跟著佟妃回儲秀宮去。 皇帝此番回京,直接進了紫禁城。從前總要在南苑等處徘徊幾日,這次或許是因侍奉太后同行,親自將太后送入寧壽宮后,竟直接帶著德妃回了乾清宮。但旁人或許以為帝妃倆在乾清宮溫存,可嵐琪卻是來給皇帝收拾東西的。玄燁一向節儉,此番帶出去的東西幾乎原樣帶了回來,都是他用慣的,輕易不愿舍棄。 嵐琪和玄燁連話都沒說上幾句,皇帝就一頭扎進書房里。外頭大臣領牌子覲見,來來往往不見停歇,而她將皇帝的寢殿布置安排好,本想過去說幾句話,在窗口就聽見外頭唱報某某大臣到,只能將梁公公喊來問:“這要見到幾時?” 梁公公亦是一身旅途疲倦,無奈地笑著:“這都排到晚膳前了,娘娘您怎么打算?在這兒等著萬歲爺,還是先回永和宮去?” 嵐琪看梁總管眼窩子一圈發青,必然是累著了,而剛才見到玄燁,也差不多這般模樣,太后更是累得話都懶得說,這會兒工夫一定早就睡下了??苫实圻@里卻緊跟著連番見大臣,嵐琪心里很不踏實,皺眉思量后,吩咐梁總管:“這一位見好了,外頭的先不要領進來,你和其他隨扈的人都歇著去,宮里早就預備伺候的人了,不必你們在跟前?;噬夏莾何矣性捜フf,大臣們自然有人去應付?!?/br> 但轉念一想,忙又問:“太子呢?來過了嗎?” 梁公公尷尬地應答:“太子爺已經請示過要見皇上,萬歲爺說再等一等,與太子左不過是說家事,積下的國事更要緊。讓奴才原話傳給太子,太子便回毓慶宮去了,說是隨時等萬歲爺傳召?!?/br> 梁總管早青出于藍,說話何其小心謹慎,那一句“左不過是家事”時面上的糾結,讓嵐琪知道太子此刻的心情,不免嘆息:“罷了,你們頂著吧,我這兒先回去了。他就是這個毛病,該能改了不成?就是都小心一些身體,且不說萬歲,你要是身子頂不住,好歹像你師父似的,調教幾個可靠的幫著才是?!?/br> “奴才記下了。娘娘請回吧?!绷汗吷险?。嵐琪回眸望了幾眼寢殿,一切齊備妥當,多少安心幾分,這才不徐不疾地出了乾清宮,老遠就瞧見有太監引著大臣過來,便趕緊坐上轎子走了。 才五月中下旬,坐轎子回來已悶得一身汗。環春沒有跟著娘娘去,而是在家打點阿哥們的東西。十三、十四阿哥已經照皇上的話去書房。只聽見娘娘進門就抱怨:“真是做老子的一刻不停,兒子也沒有歇口氣的時間?!?/br> 聽見這樣的話,環春便知主子心情不怎么好,拿了扇子來給娘娘驅熱。嵐琪自己拿過輕搖,問了些瑣事,知道公主們都去寧壽宮了。環春笑道:“娘娘屋子里一貫不用冰的,公主們夏天都不愛在您跟前,您知道的?!?/br> 嵐琪笑道:“別又纏著太后想什么古靈精怪的事,你打發人去傳句話?!?/br> 環春應諾,出去一會兒工夫就折回來,神秘兮兮地說:“娘娘要不要去兩位阿哥屋子里瞧瞧,帶回來好些東西呢,都是拿封條封了口的,大概怕奴婢或其他人擅自動了,好些上頭是寫著給娘娘的?!?/br> “給我的?”嵐琪笑道,“他們上哪兒弄東西來給我?” 但不等她去看,外頭通報說四貝勒來請安。嵐琪忙將頸下散開的扣子扣好,在鏡子前攏一攏頭發。兒子等在正廳里,奉茶來的香月笑問:“貝勒爺怎么不進去?” 胤禛拿過茶水豪飲罷,喘息道:“夏日衣衫穿得少,我就不進內殿了,在外頭見額娘才好?!?/br> 說話時,母親已出來,果然是湖綠色薄薄的單衣,袖口開得寬闊,雖然通風涼快,可一抬手便能露出雪白的手臂,自己親娘倒也沒什么,但宮里見了其他娘娘,就不大方便了。 嵐琪知道兒子一向穩重,并不怪他這看似生分的舉動,上前摸摸他額頭燙不燙,拿帕子給他擦了臉上的汗水塵土,輕搖扇子,心疼地問:“這是打哪兒來的,渴成這樣了?” “跟回來的所有侍衛車馬要歸置清點,兒子剛忙完這些回來?!必范G心情不壞,向母親說了這些事,又提起兩個弟弟,一臉笑意,“他們還算聽話,十四毛病多、性子急,可軟硬皆施,他也就服帖了?,F在看看根本就是個小孩子,一點兒沒長大?!?/br> 嵐琪聽得心中溫暖,兒子眼中溢出的兄弟之情,叫她覺得好珍貴,胤禛好像真的喜歡上了這兩個弟弟。果然人與人是要多多相處才好,他們這些年宮里宮外分開,哥哥日漸成熟,弟弟們開了心智,卻不能在一起好好說話相處,感情怎能和別的兄弟比較?這次皇帝把他們都帶出去,而自己又要兒子放下家里跟出去,像是做對了。 想到兒子的家,嵐琪不再留他,要胤禛回去好好歇著,說毓溪很思念他,每每進宮都問他有沒有來信,每每都失望,十分可憐。便嗔怪兒子出門在外,竟然一封家信也沒有。胤禛還真沒想到這些事,笑著敷衍了母親,就被打發走了。 待傍晚十三、十四辛苦地從書房回來,嵐琪說,虧得他們一路車馬顛簸,還能在書房坐得住。果然不出所料,胤祥笑著說:“十四就坐不安分,皇阿瑪和太子來時撞了個正著,在屋檐底下罰站了半個時辰?!?/br> 弟弟臉上掛不住,跑回屋子里去,哥哥jiejie都去鬧他。不多久,孩子們捧著禮物回來,一家子熱熱鬧鬧地坐著拆看禮物,滿室溫馨。 再等環春來催說晚膳擺好了,才一起挪地方,坐下動筷子。十三、十四正在長身體,狼吞虎咽地吃,嵐琪和杏兒勸也勸不住。胤禎要添飯時,門前的小太監竟突然跑來在門外說:“乾清宮來人請娘娘過去?!?/br> 嵐琪手里還夾著菜要放進胤祥的碗里,隨口說:“不早不晚的,可總算歇下了也好?!?/br> 說著話,已放下筷子起身,帶著環春進內殿換衣裳。等她再過來時,便見敏常在和孩子們都侍立相送。 嵐琪讓他們自在些,轉身就走了。而德妃娘娘走開,敏常在才抬起頭看她的身影,纖柔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暮色里,她也慢慢按下深藏的心思,轉回身繼續與孩子們作樂。 且說永和宮的轎子匆匆到了乾清宮,嵐琪在門前見到梁總管,問起皇上去書房的事,梁公公說皇上終于得了空見太子,就想不如一并見了其他阿哥,讓太子直接去書房。等皇上也過去了,正撞見十四阿哥毛躁坐不住,難免要訓斥幾句,還罰他在屋檐下站著反省。 “晚膳呢?” “皇上沒胃口,喝了半碗綠豆湯就煩了?!?/br> 說話間到了書房。玄燁正端著一碗茶站著,看桌上鋪開的折子。嵐琪順手從邊上再拿過一盞蠟燭,兩人根本不像久別重逢,她很自然地說著:“嫌熱也不能不小心眼睛,天就要黑了,一根蠟燭晃晃悠悠能看清什么?” 玄燁皺眉:“一來就數落朕,也不給個笑臉瞧瞧?!?/br> 嵐琪笑著說:“見面幾回,人家都笑得花兒似的,可您沒正眼瞧?!币娦罘畔虏柰?,拿起御批,一手托著腰,半躬了身子批復折子,寫了半天放下時,又兩手托著腰長長舒口氣。這架勢顯然是犯了老毛病,怪不得好好地不坐著看折子,要站著看。 嵐琪上前把折子往外一推,挽著他的胳膊輕聲說:“這是在外頭賞了多少家花、野花才鬧到這地步了?瞧瞧額頭上都疼出汗了?!?/br> 玄燁不以為意,只皺著眉說:“回宮還好好的,從書房出來下階梯時,不知怎么就閃了?!?/br> 嵐琪小心翼翼地攙扶他往寢殿去,心疼極了,也不再念叨他,請來太醫給診治一番,夜色深濃時,總算減輕皇帝一些痛處。 玄燁安安靜靜臥在榻上,看著嵐琪親自濾藥,一勺一勺吹涼了送到他的嘴邊,玄燁皺眉灌下去,一肚子苦澀,心情不好,竟是問:“胤礽和太子妃鬧翻了,要休妻的事,你可知道?” 嵐琪想到前日看見太子妃失魂落魄地坐在毓慶宮門前,必然是遇到什么大事情才會如此失態,可她一向不打聽毓慶宮的事,此刻聽玄燁如此說,才知道竟鬧到了那個地步??伤苷f什么?又不是自己的兒子媳婦,唯有言笑:“小孩子家家的吵架拌嘴,皇上還當真了?臣妾膽大時,還和您拌嘴來著,那些話怎么好作數?” “小孩子家家?”玄燁冷漠地哼笑,反問嵐琪,“他們還是小孩子?” 嵐琪倒是一怔,可不是嗎?太子五月初已足歲二十五,大阿哥都奔著三十去了。她始終把胤禛兄弟姐妹當孩子看待,不經意就把大阿哥、太子他們也都算上了。 “太子跟您說什么了?”事到如今,嵐琪只有陪玄燁說幾句,天氣煩悶,他憋在心里更不好。 玄燁說,事情倒是過去了,夫妻倆已經和好如初,可事情的緣故卻讓他心痛不已。這次他故意引得京內大臣補虧空,沒想到把太子也牽扯進去了。太子的銀子大多是太子妃娘家填補上的,他們夫妻為此有了矛盾,太子妃本不計較,太子卻拉不下臉來,覺得自己在妻子面前矮人一截。 嵐琪聽得心驚,她顧不上問太子的事,顫顫地問:“皇上,胤禛手里頭,可有這樣的事?” 玄燁搖頭:“他眼下經手的差事,半點油水也沒有?!被实燮v地嘆息,“皇祖母老早說,廚子不偷五谷不收,讓朕看淡一些官場里的買賣賄賂,可他們貪心不足,朕若再不整頓,這個國家就要叫他們掏空了?!?/br> 嵐琪輕撫他的心口安慰:“皇上消消氣?!?/br> 玄燁怒極:“現在更好了,皇阿哥們也跟著貪了,上下聯手,里應外合,大概哪天連太和殿上的龍椅,他們也要偷了去換銀子?!?/br> 見皇帝越說越嚴肅,嵐琪想到meimei家里的事,慌忙屈膝在地,彷徨不安道:“這次的事,阿靈阿府上也沒脫干系,嵐瑛還來向臣妾哭訴過。既然此刻皇上和臣妾提起來了,臣妾想求皇上一件事?!?/br> 玄燁皺眉望著她,稍稍點了點頭:“你起來說話?!?/br> 嵐琪沒動,仰望著他說道:“肅貪是何等嚴肅莊重的事,臣妾不敢給您添麻煩??沙兼挥袓圭@一個meimei,皇上若是要辦了阿靈阿,求您留下meimei和她的孩子,把他們送回臣妾娘家去,哪怕對外說她死了也好,不要把她卷進去,留她一條性命可好?” 玄燁肅然道:“你說這樣的話,叫朕怎么想?遇到這樣的事,你先想到的是私心?” 嵐琪心里晃悠悠的,可她的意志很堅定,頷首道:“臣妾做不出大義滅親的事。就算嵐瑛不能丟下阿靈阿獨活,臣妾也不能看著她赴死?!?/br> “朕若不答應呢?” “皇上會答應?!睄圭鲄s毫不退縮,深深叩首道,“真有那一天,還請皇上成全?!?/br> 可是頭頂卻傳來玄燁冷酷的聲音問:“嵐瑛的事總有余地,朕依你并不難,可若有一日胤禛也卷入這種事,朕怎么辦?你又怎么辦?” 嵐琪渾身發緊,努力沉下心道:“臣妾會叮囑胤禛,哪怕在朝堂里再如何艱難,也不能同流合污,不要留下什么把柄在別人手中,等有一日全身而退時,他能落得干干凈凈?!?/br> “那便說定了,兒子若有僭越雷池之事,朕拿你是問?!毙畹恼Z氣漸漸輕松,抬手示意,“這會兒沒法子來拉你,趕緊起來,坐到我身邊來?!?/br> 嵐琪有些摸不著頭緒,才坐下,玄燁便握著她的手說:“替朕把兒子們看緊了,時時刻刻敲打他們,你做額娘說的話軟綿綿又中聽,他們不會恨你。朕若說得多了,他們不僅反感,還會覺得朕不信任他們??墒请拊俣嗟男湃?,也敵不過花花世界的誘惑,紫禁城外頭太多太多的陷阱迷陣,那些老jian巨猾的東西,都伸長著手,要把兒子從朕身邊一個一個都拉走。你要替朕好好看著兒子們?!?/br> “是?!睄圭餍纳癫话?,顫巍巍地答應了。 玄燁很不滿意,嫌棄地說:“應一聲就那么難?”可說著就笑了,摟過嵐琪,讓她伏在自己胸前,不知怎么竟是說:“孩子們有你在,朕很放心?!?/br> “皇上今晚心神不寧,說話想一出是一出,臣妾快跟不上了?!睄圭魃陨話暝?,把玄燁的手放下,拿過邊上的團扇輕輕搖動,溫柔地說,“有什么事明日再說,我一直陪著你,不走開?!?/br> 可玄燁還是伸出手來,捧著嵐琪的臉頰,情意深深道:“實在太想你,看見你就安心了?!?/br> “我哪兒也不去,就坐在這里?!睄圭饕庾R到玄燁的理智漸漸被情感吞噬,明白他必然是累極了,身體的疲倦和痛苦,會讓人變得焦躁不安,讓他完全從情感去看待事情和人。她不懂國家大事,沒有太皇太后那樣的英明和胸懷,可她能照顧好自己的丈夫,能讓他精神奕奕地面對天下。 那一晚,乾清宮的燈火早早就熄滅,德妃留在那里沒有離開。宮里的人冷眼瞧著,都以為德妃之后至少霸占皇帝好一陣子,可第二天皇帝上朝去,德妃娘娘回到永和宮不久,就把和貴人找去了。 佟妃陪著和貴人一道來到永和宮,佟妃也擔心德妃誤會和貴人什么,本想為她說幾句話,可沒想到嵐琪卻是將和貴人叫到跟前,告訴她一些皇帝的喜惡,告訴她哪些事必須謹慎小心。等聰明的小貴人記下后,就讓她去乾清宮照顧皇帝,毫不避諱地說:“皇上把腰閃了,那些事,你要勸著皇上克制些?!?/br> 年輕的貴人羞赧不已,漲紅著臉謝恩離去。佟妃看著她走遠,訝異地對嵐琪道:“第一次看您這樣指點誰。不過和貴人的性子確實挺好,皇上喜歡她也沒什么可奇怪?!?/br> “只要你心里不難受,我就好辦了?!睄圭餍Φ?,“皇上把她放在你那里,顯然是早晚要留在身邊,只有你那里干干凈凈,不讓和貴人學壞。放在別處或叫人欺負或叫人引誘,變了本性就糟了?!?/br> 佟妃竟不知還有這一層用意,越發驚訝地問:“皇上原來是這樣看待儲秀宮?” 嵐琪頷首笑道:“不然呢?” 如此,自圣駕回鑾第二天起,都是和貴人陪在皇帝身邊,待得和貴人身上不自在時,就是密貴人照顧皇帝。兩位貴人的恩寵不相上下,但密貴人為人低調,和貴人又溫婉可愛,倒是少有的皇帝身邊有寵妃時,宮里的人左右都挑不出她們的短處。 皇帝的安養交付給兩個年輕可靠的人,嵐琪省心不少。那天陪在乾清宮一晚帶來的疲憊,讓自己知曉其中的輕重。雖然還不至于真的老了,但到底比不起二十來歲的精力,想要細水長流就不能太逞強,眼下還有阿哥、公主的婚事等著cao勞,她沒有三頭六臂,不能太把自己當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