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后宮叫德妃.6_第八章 小夫妻不和
之后兩天,毓溪努力嘗試讓自己寧和平靜,就算孩子有什么不舒服或哭鬧,她也盡量不發脾氣。覺羅氏時時刻刻提醒,女兒漸漸變回從前的模樣。四阿哥每天回來,她能好好笑著和丈夫說話,或是問問宮里、朝堂里的事,或是一道看看孩子,甚至陪著念佟一起玩耍。如此天倫,誰不愿享受?胤禛臉上有了笑容,家中緊張的氣氛終于得以緩解。 這一切,事無巨細,很自然地會傳到宮里。嵐琪原本無心監視兒子家中如何,這陣子太過敏感,才刻意讓人留心,如今聽得兒子媳婦和好如初,便又放下心來,吩咐不必再為她看守四阿哥府。之后胤禛進宮向她請安時,亦是春風滿面,叫人看著安心,而這里頭她唯一為孩子做的,就是勸服兒子把岳母接到家中。自己也是那樣過來的,兒媳婦現在緊張什么、信任什么,她都能想象。嵐琪并不求毓溪對自己如何服服帖帖,她求的是胤禛日子美滿。 眼下小宸兒日漸康復,兒子也終于家宅安寧,皇帝那里自有他忙的事,就剩下溫憲那兒還沒解決。一晃都四月了,這孩子長那么大都沒把自己關起來這么久過。待那天內務府來人,將永和宮上上下下清掃洗塵,公主患病期間用的所有東西盡數都燒了,又請來薩滿嬤嬤祈福,除去晦氣,一切重新開始。十三、十四也從阿哥所搬回來,繼續跟著母親居住。 隔天,嵐琪大妝,穿戴周正到寧壽宮來。太后含笑看她行禮謝恩,聽見嵐琪自責說當初不服旨意非要照顧孩子不可,太后輕嘆:“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后來皇帝也派人來對我說由著你,可嵐琪你別怪我心狠,我到現在依舊覺得你做得不對?;暑~娘曾對我說,你是要陪伴皇帝一輩子的人,你若把自己的命搭上了,誰來陪皇上?” 嵐琪明知道大家立場不同,若溫憲有什么事,自己舍命是必然的。想必太后也一定會舍命,這是情感深淺、親疏的問題,但太后現在的話也沒錯,一切都明白地擺在眼前,就看大家怎么選。而自己不是為了孩子就要舍棄玄燁,在為孩子一心一意付出時,壓根兒沒想過自己就會這么去了,她滿心只想救回小宸兒,當然想不到那么多。 這事過去便過去了,要說下一回,她希望這輩子都別再有第二次;若是有病有災,她心甘情愿替兒女承受。 而太后最后又說起選秀的事,提醒嵐琪道:“如今皇帝打了勝仗,小宸兒也沒事了,宮里是該有些喜事來高興高興,這就著手安排吧。不是我非要在你們中間安插新人去伺候皇帝不可,祖宗規矩擺在那兒,你們也要想想我應對宗室親貴多不容易?!?/br> 嵐琪知道太后不矯情,當年連太皇太后都覺得那些人難以應付。太后從前是富貴閑人,現在能做得面面俱到,大概連太皇太后都沒想到。嵐琪自然要全力支持太后,說到底都是為了玄燁,這個家當了,就要為他當好才是。 這邊的事都說罷了,太后便催她去瞧瞧溫憲,嗔怪說:“我的溫憲好可憐,阿瑪、額娘都不理會她,你們兩個都不要女兒了?” 嵐琪笑著別過太后,與環春往溫憲的屋子里來。這孩子在寧壽宮宮群里獨住一處院落,比那些曾經在這兒養老的太妃太嬪都尊貴。聽說德妃娘娘到了,里里外外的人都精神起來,溫憲的乳母更是迎出來,伏地叩首,恭喜嵐琪:“溫宸公主吉人天相,娘娘大喜?!?/br> 嵐琪則朝里頭努了努嘴:“在做什么?” 乳母笑道:“原是在寫字,不知娘娘進去,公主還在不在桌邊坐著?” “知道了?!?/br> 嵐琪安然笑著,撇下環春與乳母,花盆鞋輕盈地踩過青磚,發髻上的翡翠流蘇清脆作響,慢步走進門里,朝鋪滿紙筆的桌案上看了一眼,果然不見女兒坐在那里。轉身要到里頭去看,女兒嬌柔的身影突然冒出來,像是等久了不見母親進去著急了才來看的,可轉頭乍一眼見額娘在這里,著實嚇了一跳,又要跑時,被嵐琪喝止:“去哪兒?” 溫憲停住腳步,垂首站到一邊去,才微微噘起嘴,淚珠子竟大顆大顆落下。嵐琪瞧著心疼,可還是冷聲說:“你這眼淚在皇祖母跟前值錢,我這兒就省了吧?!?/br> 女兒委屈地伸手抹眼淚。嵐琪才要走近她,小丫頭突然跑來,一下撲在自己身上。她朝后踉蹌了幾步,差點兒母女倆一道滾下地去,但還是穩穩地站住了,就聽溫憲窩在懷里哭,自己到底心軟了。 “一會兒跟額娘去看看小宸兒。她天天想jiejie,醒來時第一句就問jiejie哪兒去了??墒莏iejie那么狠心,這么久了一眼都不去看她?!睄圭鬏p輕撫摸女兒的背脊,安撫孩子不要再哭泣,現在雨過天晴,一切有驚無險,什么責怪呀訓斥呀,只要她的孩子能健健康康地活著,就謝天謝地了。她們天生是金枝玉葉的公主,驕縱一些,霸道一些,好像也沒什么了不起。 溫憲卻哭著問:“額娘,要是小宸兒死了,你是不是要恨死我,再也不要我了?” 嵐琪鼻尖泛酸,輕輕掐了把閨女的臉蛋說:“你帶meimei從四哥府里偷跑,額娘本該結結實實揍你一頓,可是meimei得病,和你有什么相干?”說著,自己也有些把持不住,哽咽道:“meimei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再有什么事,額娘怎么辦?額娘怎么會不要你?可額娘那會兒顧不上你,你心里也別怪額娘好不好?” 閨女哭得傷心,在嵐琪懷里一陣陣抽搐,這丫頭雖是混世魔王,心底還是善良而柔弱的。一直覺得若非她帶meimei到外頭去逛了一圈,meimei未必會沾染這毛病。沒有造成宮內更大的疫情已經是幸運的了,可若搭上meimei的性命,溫憲恐怕一輩子也不能原諒自己。嵐琪不至于號啕大哭,漸漸地便被女兒折騰得哭笑不得,只有耐心哄她平靜。 等溫憲好些了,說起那天的事,信誓旦旦,保證再也不胡鬧。嵐琪早就知道帶姐妹倆出去的是舜安顏,而太后剛剛還跟她說,皇后家的侄兒一表人才,她沒動聲色,只敷衍了事,這會兒跟女兒說起來,小丫頭滿口“那個家伙”或“舜安顏那小子”,言語間的親昵,過來人可一眼就看得明白了。 等女兒嘰嘰喳喳說罷了,讓她換了衣裳,預備回永和宮看meimei。嵐琪隨口說:“將來讓舜安顏做額娘的女婿吧?!?/br> 溫憲呆了一瞬,緩過神便纏著額娘撒嬌,問是不是小宸兒胡說八道。嵐琪看著小姑娘情竇初開,心里頭直覺得新鮮又可愛,但不知怎么就舍不得了,玩笑敷衍:“額娘胡說的?!?/br> 胡說與否,嵐琪自己心里明白,胤禛娶了福晉有了子嗣,接下來就該是嫁溫憲。若說早年自己的人生是與玄燁花前月下的幸福旖旎,那往后十幾年里,扶持膝下一群兒女成家立業,才是這一段人生之重。玄燁有他的家國天下,嵐琪肩上也有旁人無法替代的責任。 回到永和宮,看著一對姐妹重新在一起嬉笑玩鬧,溫憲霸道地說,將來誰敢說meimei丑,她一定狠狠收拾他們。嵐琪坐在一旁心里暖暖的,不經意想起太后的交代,眼前的確再沒什么可以作為借口拖延那件事,宮里再不正兒八經來一些蒙滿八旗的新人,親貴們要翻天了。 此刻溫憲撲來,與她撒嬌:“小宸兒想看看小侄子呢,額娘把小侄兒接來吧?!?/br> 望著女兒花朵似的俏麗臉蛋,嵐琪心頭一恍惚,這往后的新人都和女兒差不多大,從前王氏、袁氏她們和純禧、榮憲一般大時,她還不覺得什么,這下終于輪到自己親生的女兒,她才明白,自己真的要老了。再過幾年,她就要四十歲,自己一大半的人生都在這紫禁城里度過。 “額娘,您怎么啦?”溫憲怯怯,立刻改口說,“我只是替小宸兒問問呢,額娘不答應就算了,可別生氣,不然我又惹您生氣了,我都想好這些日子要聽話?!?/br> “你說的??!至少這幾個月給我聽話,別一轉身又原形畢露。你可是大姑娘了,再犯錯叫額娘罰你,自己都沒臉沒皮?!睄圭骶忂^神,又是慈愛溫和的母親,與溫憲一道坐在小宸兒榻邊,指著她臉頰上最后幾顆痘瘡說,“等meimei面上光潔了,額娘把念佟接來和你們玩幾天,才出生的小侄兒可不行,等他能走路了再說?!?/br> 當著meimei的面,溫憲沒說什么,可她畢竟是大孩子,寧壽宮里難免有嘴碎的人。離了meimei后,溫憲就告訴母親,寧壽宮里的嬤嬤說,四福晉指不定怎么嫌棄她們姐妹,畢竟差點兒害她也染了痘疹。她憂心忡忡地問額娘:“將來我們是不是一直都不能去四哥府里玩耍了?” 嵐琪覺得有些話說清楚了才好,索性認真地說:“本來你們總出宮,就是壞規矩的事。你小時候不懂事,仗著皇祖母疼愛,沒人計較,可現在長大了,皇祖母可以繼續疼你,你卻不能繼續不懂事。額娘希望你們往后別時不時去四哥府里,幾時府里有喜事,大家都去的日子玩一玩不打緊,平日里別再去。要是覺得紫禁城里住得悶,纏皇阿瑪帶你們出游,那才有意思呢?!?/br> 也許是經歷了meimei的生死,溫憲比從前肯聽話多了,額娘這樣說她立時就答應,還說meimei那兒她來講,擺出jiejie的架勢說:“小宸兒就聽我的話?!?/br> 中秋前夕,嵐琪奉命到乾清宮陪玄燁進午膳。午膳后,玄燁聽說蘇麻喇嬤嬤那兒栽的花極好,想著許久沒見嬤嬤,便想與嵐琪一道去阿哥所走一走,正好消食??蓛扇瞬⒓缱叱銮鍖m,卻見有太監引著一位大臣剛剛等在門前。梁公公那兒也愣了愣,慌忙想起皇帝定了午后接見大臣,他沒來得及吩咐外頭先別帶人進來,就那么巧遇上了。 “臣湖廣巡撫年遐齡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那大臣一見圣駕,便伏地叩首。 嵐琪聽見自報家門,她也認不得是什么大臣,便稍稍朝后退了幾步,想著自己是不是先告退的好,卻聽皇帝說:“這位是永和宮德妃娘娘?!?/br> 年遐齡再拜。嵐琪端著尊貴頷首示意。玄燁則毫不見尷尬,讓年遐齡起來后,笑著說:“怎么才做了五年封疆大吏,你就添了白發?朕記得你離京那年可是滿頭烏發?!?/br> 年遐齡忙道:“臣深受皇恩,日夜思念萬歲,才添的白發?!?/br> 玄燁聽了沖嵐琪笑。嵐琪雖然明白這溜須拍馬的話委實太虛假,可大臣們不說幾句心里就不自在,玄燁聽得習慣,她也早不新鮮了。又覺得自己在這里不合適,給玄燁遞過眼神,示意讓她離開,皇帝卻沒理會,轉過身問:“朕記得你前年上折子,說得了個女兒?” 年遐齡躬身應道:“臣以家中弄瓦之喜叨擾圣駕,很是慚愧。全因臣膝下無女,內子不惑之齡生下一女,臣實在高興,忍不住稟告皇上,皆是皇上圣恩浩蕩?!?/br> 玄燁笑道:“看樣子,你們夫妻身體尚好,朕也不必愁把你派去湖廣是吃苦了?!?/br> 年遐齡慌忙道:“皇上言重了?!?/br> 玄燁問:“你獨自上京的?” 年遐齡應道:“內子說機會難得,十分想念族中故人,臣斗膽帶妻兒一道入京了?!?/br> 皇帝則道:“罷了,今日朕找你來本也只是敘舊,與朝政無關,但這會兒朕要和德妃去寧壽宮見太后,你就先跪安吧。既然是朕爽約,總要賞賜你什么,明日寧壽宮里太后與眾女眷享宴,讓你的妻子帶著女兒一道進宮來,德妃娘娘會替朕照應她們,你也不必謝朕,謝過德妃就好?!?/br> 年遐齡愣了愣,忙朝嵐琪跪下叩首謝恩。嵐琪見金口玉言不能改了,唯有笑道:“還請年夫人明日早些入宮,幾位公主正缺令千金這般年紀的小meimei一道玩耍?!?/br> 玄燁便不再說什么,領著嵐琪離開。他們自然不是去寧壽宮看太后,而是轉去阿哥所和蘇麻喇嬤嬤說話。 這一邊留下梁公公送年大人離宮。年遐齡和梁總管也算舊相識,他在京城做了二十幾年的官,升內閣學士后,時常出入宮廷,此刻一路與梁公公往宮外去,說起這幾年京城和宮里的事,梁公公笑道:“年夫人明日可要早些來,德妃娘娘最溫柔寬厚,年大人今日倒是來得巧,竟遇上德妃娘娘,想必皇上也是隨口一說,可這隨口一說,緣分就結下了?!?/br> 年遐齡笑著道:“公公這話,老夫更加惶恐。德妃娘娘何等尊貴,就怕賤內在娘娘面前失禮,小女只有三歲還不懂事,我實在忐忑得很?!?/br> 梁總管笑道:“您怕什么呢?這是皇上的恩典,難道年大人就不想攀一門皇親?” 年家世代官宦,算是明朝到如今仍舊能維持門庭風光的家族之一。但因漢臣侍候新主,面對蒙滿宗室八旗貴族的排擠,漢臣大多低調謹慎,年遐齡亦是如此。做官幾十年,全靠小心駛得萬年船,此刻聽梁總管說起攀附皇親,不禁笑道:“犬子皆已婚配,何況我漢家臣子怎敢高攀皇上的金枝玉葉?” 梁公公笑道:“宮里還有阿哥、公主,是地地道道的漢家娘娘所生。如今皇族血脈都有了漢人血液,皇上滿漢一家親的宏愿可是身體力行地為天下人做表率呢!” 年遐齡忙道:“是是是,萬歲仁厚?!苯又终f,“可惜犬子皆已婚配,實在是……” 他話說一半,顯然是想起什么來。家中玲瓏可愛的三歲小女,是正室嫡出的千金,年遐齡老來得女,十分鐘愛,他本就有意要為愛女未來配一家高門大戶,若是如梁公公所說,將來的確有機會能攀附皇親,于是笑意深深地看著梁總管道:“公公的意思是?” 梁公公輕揚拂塵,嘖嘖一笑:“年大人遠在湖廣,可也不能疏忽了對大小姐禮儀規矩的教養。奴才說話有所僭越,還請您見諒?!?/br> 年遐齡怎會覺得梁總管僭越,要說他們這些漢臣世家,能在蒙滿大族中立足,得一席生存之地,真是極不容易。他的女兒若能和皇上攀上姻緣,年家往后幾代人都能蒙蔭庇。雖不知女兒何等福氣,能攀上何等高貴的皇親,但如今開始用心教導女兒,別讓妻子亂給女兒指婚攀親,還來得及。 而他們家在漢軍旗,家中女兒本就不能隨意婚配,可在梁公公點撥之前,他可沒敢想將來能讓女兒和皇帝搭上什么關系,無論是年齡還是身份地位,總覺得不大可能。 但這次入京述職,同時有各地八旗子弟護送族中年輕女兒入京待選。他一路瞧著那些十三四歲花樣年紀的女孩子,這會兒想,皇上近些年寵愛漢家女子,若是等上十一二年,就算把女兒婚配給皇帝,也不算太晚。這樣一想,心中有了主意和憧憬,也為家族的未來鋪了條路,心中歡喜,袖口里掏出一張銀票,暗暗塞給梁公公,面上堆笑說:“公公拿去買酒喝,若是有那一日,必然再謝公公提點之恩?!?/br> 這邊廂,嵐琪與玄燁在蘇麻喇嬤嬤那兒賞花后,直接就在阿哥所門前散了。她一路散步回永和宮。如今德妃娘娘走在宮道上,無一處不規避讓道。一樣的路,從前她還是烏常在時,可不會這般風生水起。 世易時移,嵐琪自己心中對待眼前的人和事也有了變化,對于旁人的尊敬,她已經習慣了??扇粽f為了自己,倒也未必,而是永和宮所出阿哥公主那么多,為了孩子們的驕傲和尊貴,她也要挺起腰桿兒。 且說此番選秀,皇帝似乎有意晉封后宮。佟妃在妃位上停留數年,她是要接替孝懿皇后成為六宮之首的人,如今年紀也差不多了,是該扶到貴妃之位,宮內總要有一個正經說了算的人,而嵐琪如今對佟家另有了念想。 她本沒有親上加親的想法,可是孩子們青梅竹馬地長大,溫憲三句不離舜安顏,小丫頭自己可能還未開竅,但將來若為她指婚別家子弟,她就一定知道自己心里想什么。嵐琪并非硬要撮合這一對,只是想,若能留著舜安顏給女兒挑選,就再好不過。她早就深諳地位和權力的甜頭,如今能利用這一切,為兒女選擇最好的姻緣和未來,何樂而不為? 回到永和宮,小宸兒迎出來,纏著額娘說:“jiejie講明天嫂嫂會抱弘暉進宮,那弘昐來不來呀?” “弘昐還沒滿百日,額娘不放心他來。嫂嫂會把弘暉帶進來,皇祖母不是一直惦記著嗎?”嵐琪挽著女兒的手進門。且說六月她還在暢春園時,李側福晉順利生下一個兒子,先是女兒再是兒子,倒是開花結果的好福氣。而那會子嵐琪在園子里閑著,當然會多多表示關心,相比之下,又是顯得昔日對毓溪疏忽,可她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又因毓溪已經有了弘暉,既然他們夫妻倆無意,她沒有強調要把弘昐放在正院里養,如今李側福晉自己帶著孩子,倒也安生。至于那嘰嘰喳喳的宋格格,據說胤禛與她也比從前好很多,大概是得到丈夫的喜歡,也不像從前那樣張揚愛惹事。兒子的家里,如今真正是很齊全美滿的。 小宸兒伏在額娘膝頭上,仰著脖子,伸出臉來給額娘看,皺眉問:“額娘,我臉上還有麻點兒嗎?” 嵐琪捧著她的面頰親了又親,柔柔地說:“額娘多親親就沒有了,這眉梢上的明天額娘給你畫一朵小花兒,不叫人家看出來可好?” 女兒歡喜不已,卻纏著說現在就要畫。她閑著也是閑著,抱了閨女來,拿胭脂水粉小心翼翼地給她畫。母女倆說笑時,嵐琪想起今天在乾清宮外遇見那位年大人,便將環春喚來說:“皇上今日給我們安排了個客人,明天湖廣巡撫的年夫人也會入宮,她大概是頭一回進宮,你認準了人就陪著她們母女,宮里規矩多別嚇著她們,畢竟是皇上請來的,鬧出笑話誰都不好看?!?/br> 小宸兒問:“誰要來呀?” 嵐琪索性道:“明兒有個三歲的小meimei來,宸兒替額娘帶著那個孩子可好?” 女兒認真地點頭說:“我和jiejie一道帶著她玩耍?!?/br> 隔天宮中大擺宴席,因舊年十一阿哥的悲劇,如今宮中每逢喜事擺宴,各處關防更加肅穆嚴謹。四阿哥這次就從皇帝那里接了這道差事,一早匆匆將妻兒送入內宮,向祖母、額娘請安后,便忙他的事去了。 兒子家中,如今李側福晉接連為胤禛生兒育女。嵐琪雖然覺得不能太虧待李氏,但為了毓溪,并沒有松口提高側室的待遇,可這一次中秋宴,反是毓溪請求帶李側福晉一道進宮。別的阿哥府里側室隨行是常有的事,只有四阿哥府里規矩大,側室一向不隨同。 嵐琪看在念佟的分兒上,不再堅持。此番還是李氏自那年隨四阿哥離宮后,第一次再進宮,而她當初進門時叩拜過德妃后,也再沒有機會進入永和宮。事實上,她私下和宋格格說起來時,連婆婆長什么樣都不知道。 嵐琪今日在永和宮接受李氏叩拜時,見她穩重大方,才出月子不久,身量還有些豐腴,但瞧著十分富貴,果然是有福氣的面相,言行舉止都十分得體,心中不免覺得虧待人家,又因寵愛念佟,便對李氏又多了幾分和藹。 原也擔心毓溪會心生不平,可兒媳婦一心一意都在弘暉身上,若非今日太后執意要見重孫,嵐琪本不想勉強他們把孩子帶來,生怕毓溪過分小心敏感,為了孩子在人前鬧出笑話。好在毓溪經近半年的調養,身體和脾氣都有所緩和,又是從前溫 婉大方的四福晉了,可她對孩子的小心,的確比常人更緊張些。 而寧壽宮里擺宴,女眷眾多,皇帝雖然吩咐嵐琪照看年遐齡的妻子,可宴席上更尊貴體面的福晉夫人多的是,她哪來那么多精力面面俱到?這會兒冷不丁想起年家母女時,環春指了一側嵐瑛坐的地方,笑著說:“您哪兒忙得過來呀?奴婢請瑛福晉照應了?!?/br> 嵐琪心頭一松,夸贊環春:“還是你細心?!?/br> 環春又說:“年家小姐跟著公主們玩去了,嬤嬤宮女跟了一大群人。四阿哥今日管著宮內各處關防,不會有事的?!?/br> 嵐琪笑道:“你們家四阿哥做正事太嚴肅,今天皇上把這個差事交給他,你們只顧著高興,我卻怕他會得罪人?!?/br> 這一邊,溫憲姐妹幾個,再領著幾個小不點兒在宮內玩耍,瞧準了寧壽宮北面一棵柿子樹,因隨行的都是嬤嬤宮女,連個爬樹給她們摘柿子的人都沒有,幾個姑娘竟大大咧咧撿來石頭往樹上砸,結果柿子爛了一地,還落得宮女嬤嬤一身汁水果rou。眾人嚇得散開,幾個孩子卻玩得高興。 但她們這兒一熱鬧,必然驚動附近關防。正好四阿哥帶著侍衛從這里走過,瞧見人多,本以為有事,走近了便看到一地爛柿子和狼狽的宮女嬤嬤,幾個meimei卻在邊上笑得樂開花,小宸兒更是跑來拉著他說:“四哥,我們要摘柿子?!?/br> 胤禛素來疼愛meimei,便抱起小宸兒把她舉高了,小丫頭伸手摘到一顆柿子,歡天喜地地炫耀著。胤禛正吩咐侍衛找人來將這里收拾干凈,突然感覺衣擺被人扯動,低頭見一陌生的女孩子正拽著他的衣袍,奶聲奶氣地說:“舉高高,我也要舉高高?!?/br> 胤禛認不得這孩子,那孩子卻一點兒也不認生,扯著他的衣袍說:“摘柿子,舉高高摘柿子?!?/br> “這是誰家的孩子?”胤禛抬頭問meimei。溫憲那兒正擦著發髻上沾染的柿子汁,回頭看了一眼說:“是年家的小姐?!?/br> 畢竟是外臣之女,胤禛又不認識,一時沒有動,便有宮女趕緊上前來,要將年小姐拉開。小姑娘見不能被舉高摘柿子,稍稍皺了眉頭,小模樣似乎在奇怪為什么她不能摘,但乖乖地跟著宮女站到一旁,并沒有鬧。其他人則忙著收拾滿地狼藉,或帶各自的小主子去洗漱。胤禛見溫憲和溫宸也濺得一身,大過節的不愿責備她們,就讓她們趕緊回去收拾。 小宸兒跑過來牽起年家閨女的手,一面哄她跟自己一道走,一面告訴哥哥:“額娘叫我們帶著她的,嫂嫂帶著念佟,不讓跟我們出來玩,不然一起玩多好呀!” 女娃娃樂呵呵地跟著公主jiejie走,蹦蹦跳跳,已經不在意剛才的事,見公主jiejie和這個高高大大的人說話,就笑瞇瞇地沖胤禛擺擺手,似乎是道別,旋即幾個孩子說說笑笑就走開了。 因為溫憲和溫宸都弄得一身汁水,怕挨額娘罵,所以她們就先偷偷溜回永和宮洗漱換衣裳,把三歲的年家小姑娘留在了外頭,等她們倆嬉鬧著換好衣裳,才突然想起這個孩子來。溫宸害怕她一個人走丟了,緊張地跑出來找,卻看到年家小娃娃正坐在額娘門前的臺階上,宮女采了兩朵大菊花給她,她自己玩得很高興,安靜又乖巧,一看到公主jiejie出來,便嬌滴滴地跑過來拽著手不放了。 小宸兒牽著她的手對自家jiejie說:“這小丫頭可真乖,額娘最喜歡這么乖的小孩了?!?/br> 姐妹倆帶著這孩子回到寧壽宮,小姑娘也不吵著要找她額娘,溫宸帶她去哪兒,她就跟在哪兒,活潑但不調皮,讓溫宸很有做jiejie的滿足感。待到宴席將散時,年夫人來行禮要退出內宮,嵐琪便聽女兒央求她,要把這個小meimei留在宮里玩幾天。 年家的孩子乖巧可愛,嵐琪也看在眼里,只是這是人家的閨女,溫宸就是新鮮,一時性起,自己沒必要依著她,讓環春找來幾件好玩的東西賞賜給了這個孩子,就讓她們母女跪安離宮了。 宮里的熱鬧漸漸散去,四福晉帶著孩子和李側福晉早早就退出內宮,可四阿哥還忙著最后的巡查,等她們到家中各自收拾好了,仍沒見四阿哥回來。 李側福晉和宋格格到正院來給福晉請安,毓溪讓她們早些休息就把人打發了。姐妹倆出來時,宋格格故意說李側福晉:“您今天是不是吩咐了西苑的人,不許別人去看弘昐?這么小心,難道是怕我留在家里吃了jiejie的孩子?” 李側福晉心里就是這么想的,但面上只是嗔怪:“你又說玩笑話,一會兒四阿哥回來若是去你那里,你也這樣與他說?” 宋氏冷笑道:“有什么說不得的?做人還是實在一些的好?!?/br> 李氏這才拉下臉,嚴肅地說:“你要怎么想隨便,我管不著。就是提醒你這幾天頂好別鬧事,今天福晉在宮里讓德妃娘娘不高興了,她自己一定也不好受,你別撞槍口上。如今的福晉可與從前不一樣了,她若發狠治你,你就吃不了兜著走?!?/br> 宋格格卻新鮮起來,已不在乎自己和李氏的爭執,好奇地追著她問:“福晉竟然會讓德妃娘娘不高興,她怎么也會做這種事?” 此時內宮之中,四阿哥就要交代差事離開了,便順道來永和宮,本想給額娘請個安,門前太監卻告知他,德妃娘娘已經去乾清宮伺候皇上了。他剛要離開,留下照看公主阿哥的環春卻從門里出來,知道是四阿哥過來了,特地來找他說話。 環春送四阿哥走了幾步路,避開閑雜的人,輕聲對他說:“今天太后輪流抱幾位小阿哥,大概是累著了,抱咱們弘暉小阿哥時,手里滑了一下,幸好邊上有嬤嬤跟著伸手托了一把。其實也沒什么事,但四福晉太緊張,立刻就沖上去,說不敢勞駕太后,竟然從太后懷里就把孩子抱走了。好些人都看在眼里,太后當時挺尷尬的,可她老人家脾氣那么好,怎么會說我們福晉的不是?可是偏偏管不住嘴碎的人。三福晉當時就說,四福晉好不容易有個孩子,是比別人小心些。還嚷嚷說平時妯娌之間串個門,四福晉是藏著孩子不讓她們這些伯母嬸嬸看的。福晉當時臉上掛不住,差點兒要開口和三福晉爭執時,被娘娘叫走了。她們婆媳說了什么,奴婢不知道,不過兩人大概都不會高興。四阿哥您回家里去,多多留心吧?!?/br> 胤禛皺著眉頭,他累了一整天,把紫禁城上上下下走了無數遍。身體的累倒是其次,而是頭一回擔當這么重要的差事,又是成百上千的人出入宮廷,不能有一丁點兒疏漏,那神經從前幾天布防起就繃著了,現在終于一道一道宮門落鎖,終于把不相干的人都送出宮闈,他才以為能歇口氣,沒想到家里卻出這樣的事。環春讓他回去留心些,說實在的,他根本不想去面對毓溪的“委屈”。 胤禛悶悶不樂地離宮去。乾清宮這里,梁總管得了消息便進來稟告,說四阿哥離宮了。嵐琪應下后回到玄燁身邊,皇帝則不知剛剛突然想起什么事,從一堆折子里翻出幾本,正皺著眉頭看。他今天沒有喝醉,只是月色極好,本想和嵐琪賞月說說話,熱鬧了一整天,有個溫柔體貼的人在身邊陪著,圖個耳根清凈,就是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又鉆到朝政里去了。 等玄燁終于放下手里的事,才想起剛才梁公公來過,問是什么事。嵐琪正爬在炕上要開窗,隨口說著:“胤禛離宮了,替他來請個安,他不過來打擾您休息了?!?/br> 嵐琪伸手出去支開窗戶。這事平時都是底下人做的。夜里看不清,不免有些笨拙。她身子壓在窗欞上,半個身子探出去,才弄好要收回手時,撅著的屁股突然被摸了一把,驚得她失聲一喊。這窗戶開著,自然驚動外頭伺候的太監宮女,立時有人圍上來。她趕緊讓人都退下。轉過身,只見玄燁盤膝坐著哈哈大笑,氣得她在玄燁肩膀上捶了一拳,罵道:“皇上再這樣,臣妾往后可不來了?!?/br> 玄燁心情不壞,摟著她說:“你不來,朕也能去永和宮,只是孩子們都在,咱們不自在,才總委屈你過來?!币幻嫫鹕黼x座,一面說道,“咱們外頭走走去,一整天的聒噪,朕耳朵里嗡嗡直響,想吹吹風清心?!彼踔烈獜澭鼛蛵圭鞔┬?,被罵了住手,等嵐琪自己穿好了,便牽她的手,像年輕那會兒似的晃悠著往門外去。 秋風微涼,桂花醉人,月色下散步,直叫人心境平和。嵐琪本有一些家?,嵤孪雽π顕Z叨,可見他興致如此的好,實在不忍心破壞氣氛,于是,優哉游哉,像十幾歲那會兒陪著玄燁四處走走?;实弁O履_步深深呼吸時,對她道:“趁咱們還年輕,再出去走走可好?” “皇上要帶臣妾出遠門?”嵐琪恬靜地笑著,指一指四處殿閣說,“臣妾跟您出門,宮里的事怎么辦?” 玄燁不悅,皺著眉頭說:“他們離了你就不成了?朕還離了你不成呢,難道那些事比朕還重要?” 她笑著抱了玄燁的胳膊說:“當然是皇上最重要,誰也比不上?!?/br> 玄燁斜視她:“孩子們呢?” 嵐琪仰著腦袋想了想,嫣然一笑:“還是皇上重要?!?/br> 玄燁像得了糖果的孩子似的高興起來,得意揚揚地往前走。嵐琪跟在他身旁嘀咕:“堂堂天子,竟愛聽這溜須拍馬的話,假得臣妾都起雞皮疙瘩了,哪兒像過了不惑之年的人?” “朕就愛聽,怎么了?”玄燁朗聲而笑,秋夜清明,這笑聲聽著很叫人安心。嵐琪越發把心里那些麻煩事壓下了,她也貪戀清凈美好的日子,也許她是不該太把兒子媳婦當一回事,總是說著不管不管,卻沒真正放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