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后宮叫德妃.5_第十五章 歧途不可行
八月十五就在眼前,倉促商議是否要慶祝時,人們才恍然想起來孝懿皇后周年祭已經過去了一月之久,可那會兒所有人都盯著戰事,幾乎無人想起來,等太后問起嵐琪時,她淡然笑著:“臣妾和四阿哥在英華殿祭奠了,不想勞師動眾,并沒有張揚?;屎笤谔熘`,也一定全心全意保佑皇上周全,不會在乎的?!?/br> 如此眾人才放心,索性也不正經過中秋,不過是做了些點心供奉先祖應個景,眼下朝廷上還有許多戰后的事等待處理,誰也沒心思慶祝節日,而恭親王和裕親王還守在漠北防止噶爾丹再次來襲,據說一兩個月里,不會回來。 幾天后,皇帝處理了一些堆積著的緊要事,乾清宮里的氣氛終于稍稍有些緩和,大臣們出入不再那么頻繁,太監宮女都松了口氣,跟進跟出的梁總管也撈著兩天休息,這日精神抖擻地來御前伺候,冷不丁被皇帝問:“平貴人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硝煙戰火的沖擊下,從烏蘭布通撿回一條命的梁總管,早把這件事忘得干干凈凈了,而且平貴人出奇地消停不惹事,回來半個月了,他也沒能想起來,這會兒皇帝一問,頓時腿軟,伏在地上說:“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梁總管把先頭就發現的疑問告訴了皇帝,但是沒想到赫舍里家能在太醫院動手腳,確實是每天看著平貴人把藥喝下去,可到底吃了什么藥,還真說不清楚。推算起來,這一胎是在園子里有的,平貴人藏到上個月皇帝御駕親征后才露出來,更訛上了佟嬪,因說被佟嬪娘娘推倒驚動了胎氣,將來孩子若有什么閃失,都是佟嬪娘娘的責任。 “她還真聰明?!毙罾湫?,目光銳利,嚇得梁總管不敢直視,無情地說,“這個孩子,朕不要?!?/br> “是?!绷汗珣?,但立刻回過神,迷茫地問:“皇上的意思是?” “找太醫來問,現在墮胎的風險有多大?!被实壑苌砩v冷酷絕情的氣勢,眼底寒森森地泛著光芒,梁公公不敢再看,伏地說:“萬歲爺,您冷靜一些,您想啊,您不在家時平貴人還好好的,您回來反出什么事,索額圖大人該怎么想?” “砰”的一聲巨響,玄燁憤然拍桌,震翻了桌上的茶杯,梁公公嚇得渾身顫抖,一個勁兒地勸皇帝息怒。玄燁在一瞬的暴怒之后,還是冷靜了。他如今并非隱忍,并非要看幾大家族的臉色,而是他必須利用他們互相制衡,只有他們雙手都掐著彼此的咽喉,才無法再騰出手來對著皇帝,給他添麻煩。 梁公公見皇帝氣勢稍稍收斂,壯著膽子說:“奴才聽講之前平貴人屋子里的宮女,被佟嬪娘娘抓了先行與侍衛私通,德妃娘娘出面解決了這件事,那個宮女已經被慎刑司處理,平貴人竟沒有任何吵鬧,就那么接受了?;噬夏?,這完全不是平貴人的脾氣,平貴人這些表現太反常了?!?/br> “佟嬪?”玄燁眉頭緊蹙,心里頭浮起不耐煩來,他心痛大舅父的陣亡,清軍少了一員悍將,即便舅父年事已高,但只要活著就能培養出更多的人才,現下缺了一個口子,也就缺了許許多多后繼之人。 但這只是一方面的心痛,另一件事,也讓玄燁煩在心頭,大伯父是陣亡,是死在準噶爾的鳥槍下,為何傳到京城來的話,是說被索額圖陷害而死?這樣的話,已經連他耳朵里也傳到了。 “今晚擺駕儲秀宮,朕要去見佟嬪?!毙畛料滦膩?,他知道小表妹不如皇后聰明,因為柔弱,反更容易受家族擺布,他不能讓小表妹步溫貴妃的后塵,宮里有一個瘋子,就足夠了。 這一晚圣駕蒞臨儲秀宮,佟嬪很是意外,她知道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不論是感情還是恩寵,都隔著幾分客氣的味道,現下皇帝離了永和宮,頭一個就來她的屋子,意外之余,因為心虛之前那些事,不由得擔心皇帝是不是要來責備她。 果然玄燁提了那些事,但沒有任何責備的口吻,只是循循善誘說:“你跟了朕在宮里,就不要再管家里的事,朕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但現實的確不怎么好看,你不適合卷入任何是非,朕只想你做溫房里的花朵,無憂無慮地生活就好?!?/br> 佟嬪怯然望了眼皇帝,垂首囁嚅:“一模一樣的話,德妃娘娘已經教導過臣妾?;噬?,臣妾知錯了?!?/br> “德妃?”玄燁好奇地問,“她對你說什么了?” “德妃娘娘說了皇上不想說得太難聽的那些話?!辟宕怪X袋,輕聲道,“娘娘讓臣妾好好過日子,不要變成第二個貴妃娘娘,臣妾這輩子注定做不了壞事也做不成什么好的大事,非要把自己往那條路上逼,不會有好結果?!?/br> “你做什么了?”玄燁問,“難道是平貴人那件事,才讓她對你說了這番話?” 佟嬪終究害怕,著急地握了玄燁的胳膊道:“皇上,臣妾再也不敢了,您不要怪臣妾,是她總欺負臣妾,她叔姥爺還把大伯父害死了,我恨極了才會那么傻,臣妾再也不敢了?!?/br> 玄燁心頭一震,怒色問道:“舅父的死是誰告訴你的?” 佟嬪被嚇著了,渾身哆嗦著,玄燁見她如此又心生可憐,軟下臉來說:“朕嚇著你了,朕不是怪你,朕是惱你被卷入是非,惱那些人非要破壞你安逸的生活?!?/br> “是阿瑪派人說的……皇上,臣妾答應您,再也不聽阿瑪這樣的話,臣妾保證?!辟鍑聡驴奁?,委屈地懇求,“但是皇上不要追究阿瑪,好不好?” 玄燁道:“朕不會追究你阿瑪,但是你會不會之后再告訴他們朕對你說了什么?” 佟嬪連連搖頭,抽抽搭搭地說:“jiejie臨終前跟臣妾說,將來可以把家里的事告訴皇上,但是宮里的事絕對不能告訴家里,她要我一心一意跟著皇上,不要想其他的事?!?/br> 玄燁心痛,相伴十幾年,表妹終于也長進了,可惜紅顏薄命,如同當年孝昭皇后一般,命運總是那么無情,在她們即將成為最好的皇后時,殘酷地奪走她們的生命。 “朕信你,朕也許諾不會追究你阿瑪,他是朕的岳父更是舅父,朕怎么會追究他?!毙钶p輕抱了抱佟嬪,安撫她讓她平靜,語重心長地說,“朕知道,非要強迫你做溫房里的花朵,那樣的人生不會痛快,可那是朕能給你最好的了。朕不要你背叛家族,不要你做冷血無情的事,像溫貴妃昔日那樣極端,到最后落得什么下場?朕只想你安安逸逸在宮里生活,做個開心的人,家族也好朝政也好,和你沒關系。德妃說得很對,你不是那樣的人,非要把你往那條路上逼,不會有好結果?!?/br> 佟嬪委屈地點頭,抽搭著:“臣妾一直挺好的,臣妾在儲秀宮里過得很好,就是平貴人,她老要欺負臣妾?!?/br> 玄燁嗔怪:“你身在嬪位,她一個貴人如何能欺負你,是你自己沒用?!?/br> 佟嬪嬌弱地說:“臣妾就是沒用,現在她有了身孕,回頭皇上會賞賜她晉封吧,那樣一來,她和臣妾平起平坐,甚至要越過臣妾,就更加要欺負臣妾了?!?/br> “就不想想自己長進些?”玄燁哭笑不得,但提起平貴人的身孕,他冷然道,“那事兒沒個定數,你放心,朕不會讓她越過你,更不允許她再欺負你。等四阿哥成婚搬出去后,朕就把你挪去承乾宮,那里和永和宮挨得近,鐘粹宮景陽宮都很熱鬧,比這里好?!?/br> 佟嬪卻搖頭:“臣妾在這里挺好的,那里是jiejie住過的地方,臣妾本還打算向皇上求個人情,等四阿哥離宮后,承乾宮往后就一直關著,至少在皇上這一代里,不要再讓別人住進去了,好不好?” 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玄燁頷首答應:“朕依你。還有,德妃對你說的那些話,不要再對朕以外的人提起?!?/br> 那一晚,玄燁宿在儲秀宮,雖然皇帝來有目的,也沒有行云雨之事,但外人就是能夸大其詞地把一件很尋常的事想得極其復雜,說皇帝因為大舅父的去世,要進一步鞏固外祖家在朝廷的地位,首先就會從佟嬪開始,和孝懿皇后一樣的出身,佟嬪的前途絕對不止在嬪位,甚至有謠言,說佟嬪娘娘將來,會成為第四任皇后。 可是在八月下旬,佟國綱歸葬故里,皇帝為舅父舉行了隆重的葬禮后,不知從哪兒傳出來的謠言,說永和宮德妃弄權,仗勢欺人將妹夫阿靈阿府中的侍妾逼死,還說那侍妾冤魂不散在府中索命,鬧得才有身孕的福晉很不安生。 嵐瑛這些日子不舒服,純粹是害喜鬧的,不知怎么就傳出那么危言聳聽的話來,她質問阿靈阿怎么回事,阿靈阿派人去外鄉找,傳話來說那個丫頭好端端地活著,做著小門小戶里的老婆,日子過得很滋潤。 嵐瑛是放心了,可那股子傳言卻愈演愈烈。最糟糕的是,甚至有人莫名其妙上折子,說后位虛懸不利國本,德妃娘娘才德兼備又誕育子嗣,十幾年侍奉太皇太后,而今又照顧重病的皇帝恢復健康,論功勞論德行,皆是國母之資,力薦皇帝將德妃立為新后。 折子不多,四五本,遞上來的官員平日里不知貓在哪個角落做什么差事,幾百年不在皇帝面前露臉,平日里淹沒于眾多折子里的述職或請安,皇帝根本不會上心,現下突然遞上來這些東西,讓他除了冷笑之外,別無想法。 折子被他扣下了,再細細揀選后,發現沒有其他人遞交關于此事的折子,玄燁沒有找任何人質問這件事,也不與任何一個大臣商議,安靜地等了四五天后,果然沒有再進一步的動靜,他又重新翻看了那幾本折子,言語雖不同,字里行間的行文習慣卻露出馬腳,顯然是誰擬好了讓他們抄錄的,這件事,必然是有人在背后等著看他的態度。 等他秘密派人去查這幾個官員近日和誰有往來接觸,卻毫無頭緒,只知道那幾個官員府里近期都受到過什么威脅,似乎是被脅迫做了這些事,再等找來各家藏了的折子原文,果然每一份筆跡相同,可玄燁閱覽無數大臣的折子,雖然各人的筆跡都了然于心,但這些所謂的原件,顯然也是再抄錄的謄本,是他從未見過的新鮮筆跡。 與此同時,另一件事有了結果,假傳圣旨將太子宣召到前線的人,是明珠;雖然佟國維傳話給佟嬪說大舅父是被索額圖害死,但最初在軍營里制造這個謠言的人,不是佟國維,還是明珠。所有的事串聯起來,便可以認定,是明珠一直在試圖挑唆索額圖與佟國維的關系,他們是朝廷如今兩大外戚,勢均力敵,而明珠則已不可同日而語,但他卻因此更施展得開拳腳,說難聽的,破罐子破摔。 “明珠被彈劾后,一度一蹶不振,他們之間的關系出現了偏重,朕曾經擔心是否不好,所以才恢復了明珠的職位,但因沒有委以重任,他不能再像從前那樣與他們抗衡,朕心里又是一慮,現在看來,他仗著自己不如從前,反而更方便在暗中做手腳了,老狐貍終究是老狐貍?!?/br> 此刻,永和宮里,玄燁負手立在窗前,說罷這番話轉身看嵐琪,她正心無旁騖地忙著手里的針線,皇帝微微蹙眉,責問她:“朕說什么,你可聽見了?” 嵐琪抬起頭,一臉的茫然,抿了抿唇后道:“臣妾聽您開始說朝廷的事,就沒上心聽了,您說了好些話,臣妾也不知道該記哪一句?!?/br> 可是玄燁卻不高興,走近她問:“為什么不聽,朕不是說過,要你聽著嗎?” 嵐琪微微笑,尚不察覺異樣:“臣妾聽著啊,可是您非要問什么的話,就和當初咱們說好的傾訴和聽是兩回事了?!?/br> “還有一件事,和你有關系,這下你要仔細聽著?!毙畈粣?,一面喚人進來,梁公公送來一摞奏折,玄燁拿過撂在桌上,指了指說,“你自己看?!?/br> 嵐琪不動,提醒玄燁:“皇上,這是奏折?!?/br> “朕讓你看的?!?/br> 見皇帝臉上顯露幾分怒意,嵐琪知道不是玩笑的事,方才的話七七八八聽了不少,雖然真的大多數都沒記住,可知道玄燁又在煩惱那幾位權臣之間的較量,或是對他的挑釁,心中一嘆,唯有服從他才好,便小心翼翼拿起奏折。 幾行字匆匆入眼,直看得她膽戰心驚,惶恐地看了眼玄燁,急忙再翻開其他幾本,差不多的內容全都舉薦她為新一任皇后,嵐琪唬得扔掉折子順著炕上就滑在地上,屈膝俯首地說:“皇上,莫聽那些大臣胡言,請皇上嚴懲他們?!?/br> 玄燁讓她起來,嵐琪卻有些腿軟無力,他親手把人拎起來,嵐琪坐在炕上,玄燁站在她面前,一個居高俯視一個抬頭仰視,玄燁沒頭沒腦地問:“你逼迫阿靈阿逼死了他的侍妾?” 嵐琪點頭,立刻又搖頭,慌忙解釋道:“那個侍妾還活著的,她沒有死,臣妾只是讓阿靈阿把她攆走了,皇上息怒,是臣妾仗勢欺人,是臣妾的錯,可是meimei……” 玄燁又道:“你對佟嬪說的那些話,又是什么意思?你讓佟嬪不要把自己往那條路上逼,那條路是什么路,她走不得,那朕問你,你能走嗎?” 嵐琪渾身發緊,心幾乎跳出嗓子眼,懸在腦袋上那張嚴肅威嚴的面孔,一瞬間叫她覺得好陌生,伴君如伴虎五個字冒出來,她知道,那些話往深里想,就是了不得的事,玄燁他,是在質疑自己嗎? 下巴被輕輕捏著,玄燁的手指在她的肌膚上緩緩摩挲,他的臉色沒有分毫變化,強大的氣勢之下,嵐琪壓抑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可玄燁再問:“怎么不說話?朕問你,那條路是什么路,你自己能不能走?” “臣妾不知道……” “不知道?” 嚴厲的質問,嵐琪渾身打戰,下巴被更用力地捏著,雖然不疼,可是這讓她渾身都不自在,更莫名地生出幾分屈辱感,腦中一熱,竟是說:“那條路臣妾能走,可是臣妾不會走?!?/br> 玄燁周身的氣勢漸漸收斂,隨著這句話,松開了手,嵐琪迅速地垂下了腦袋,伸手撫摸自己的下巴,一言不發。 “弄疼你了?”玄燁問。 “沒有?!?/br> “讓朕瞧瞧?!毙钌斐鍪?,可面前的人顯然渾身打了個哆嗦,更不由自主地往后閃開了一些,不想讓他碰她似的,他索性退后兩步看著嵐琪說,“現在是朕生氣,你做錯了事,還有資格鬧別扭?” 嵐琪別著臉不看他,不知是十幾年的情分讓她有恃無恐,還是覺得自己沒有錯不想服軟,她不搭理玄燁的話,又或者是方才的束縛讓她心生恐懼,害怕自己多說出錯。 可玄燁緩緩道:“那些話佟嬪能對朕說,指不定轉過身又能對別的什么人說,朕不是不信她,而是沒有勇氣去信什么人,朕擔心的,是你的好心被人利用,即便佟嬪的心智能耐不足畏懼,可朕也不愿你受到任何傷害。去年冊封皇后時,在承乾宮聽見宜妃說你的話,才知道流言之禍的傷害有多大,你默默承受了那么多年,朕也那么多年都沒當回事,可那天只是一句話,朕就受不了了?!?/br> 嵐琪終于抬起了頭,她有些弄不清皇帝的意思,她覺得玄燁在質疑自己有狂妄的欲望,可好像完全不是這樣。 玄燁繼續道:“那條路是什么路,朕明白,你也明白。朕問你,你說的時候隨口而來幾乎是無心的,可回過頭有沒有那么一點點的緊張,擔心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雖然不服氣,可嵐琪的確被說中了,她點了點腦袋,羞愧地垂下眼簾,玄燁走近了,衣袍就在眼門前,聲音從腦袋上傳來,比先頭溫柔了許多:“禍從口出四個字,怎么寫?” 嵐琪囁嚅:“臣妾會寫?!?/br> “無心之失呢?” “也、會?!?/br> 玄燁一嘆:“會有什么用,將來再遇到什么事,你還是會犯同樣的毛病。你聰明,懂得隱藏自己的智慧,可你也笨,總是不經意地在善意中流露你的智慧。朕說,那些撂著無法顧及的妃嬪要交給你收拾,只是讓你給她們一口飯吃,安定她們的生活就好,可她們要走什么路,她們謀什么前程,和你什么相干?” 嵐琪猛然抬頭說:“可是佟嬪meimei她……” “閉嘴!”玄燁呵斥,嵐琪鼓著腮幫子,眼中秋波盈盈,不知是害怕還是羞愧,真的不再開口了。 可玄燁沒有生氣,故意嚇唬她似的,而他也曉得,不正經地說,唬不住這個看似聰明堅強,實則骨子里還留著當年那個小常在心智的人。 “不要再隨隨便便對別人說教,別再試圖去把誰拉回正道,別說什么天底下那么多人你管不過來,就僅僅想要顧好眼前的幾個。你告訴我,眼前的人一年一年在變,一年一年在增加,你顧到幾時去?”玄燁嚴肅地說著,“你是有多少能耐,你是有多偉大,去充當別人的救世主?” 嵐琪抿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可是玄燁的語氣神態,真的沒半點兒證明他在生氣,反而滿滿的,都是他對自己的擔心。 “聽見了沒?”玄燁厲聲問,嗓門稍微大了些,恐怕外頭的人也能聽到,嵐琪連忙跪直了身子與他一樣高,拉著他說:“知道了知道了?;噬?,您小點兒聲,外頭都聽見了。孩……孩子們都長大了,您給臣妾留點兒面子?!?/br> 可這句話后,屁股上卻重重挨了一巴掌,她驚恐吃痛,更漲紅了臉,想要縮回去躲開怕還要挨打,又被人家拉在身邊箍緊了。玄燁沒半點兒開玩笑的意思,嚴肅認真地說:“記著痛,記著朕的話,再不要有下次,朕沒跟你鬧著玩?!?/br> 嵐琪徹底服軟了,心里打著戰,點頭答應,之后順勢伏在他肩頭,后背被輕輕撫摸,玄燁的聲音溫和了許多:“下回嵐瑛進宮,姐夫有話要教訓她,那么聰明的人,怎么變得和她jiejie一樣笨,小小的一件事鬧得滿城皆知,你們姐妹倆,還真不怕丟臉。朕一向覺得阿靈阿狡猾,沒想到那么懼內,堂堂大男人,什么出息?!?/br> 嵐琪不言語,玄燁繼續說:“這次御駕親征,暴露了皇室里許許多多的隱患,朕真 要一件一件來收拾。其中必然會牽扯許許多多的人情,到時候你的永和宮也會熱鬧,朕不想那會兒再教你怎么去做,今天該說的都說了,屆時你若又好心做什么蠢事,朕不饒你?!?/br> 嵐琪嗚咽了一聲:“那臣妾不理會她們,不和她們往來?!?/br> 玄燁卻道:“怎么能不理會?現在后宮里,還有幾個人能代表朕的意思去面對這些人情世故?”他松開了懷抱,指著桌子上那幾本折子,慢聲說,“一會兒都燒了,朕會當什么事都沒發生,朕不會追究懲罰他們,雖然他們受人脅迫做出這種挑釁的事,可一定要說的話,朕還挺高興的。那個位置……” “皇上?!睄圭骰炭值爻雎曌柚剐钫f下去,玄燁睨她一眼,揉了一把臉頰說,“這會兒又聰明了?”頓了頓,又鄭重地說,“無論往后發生什么事,那個位置不會再有人,朕也不能再給她更高的榮耀,可你是從今往后六宮之中最尊貴的人,那日你玩笑‘尊貴’到底是什么意思,現在明白了嗎?” 他拉起嵐琪的手,捂在自己心口:“答案在這里?!?/br> 嵐琪的心終于安定,一時還有了撒嬌玩鬧的心,笑著問:“那是不是往后臣妾,都不用再伺候皇上了?” 話音才落,整個人被重重地撲到下去,跌在炕上厚實柔軟的褥子上,強壯結實的身體壓下來,直叫她不能動彈,曖昧的語氣帶著幾分狠勁咬在耳邊問:“伺候什么?什么事不伺候了?” 一場嚇得嵐琪心驚膽戰的質問最終竟然以云雨纏綿收場,玄燁征戰十數日,臥病十數日,又養病十數日,前后幾十天沒與人親近,重新養結實的身子何等生猛,嵐琪幾乎覺得自己要融化在他的身下。 可之后一面回憶旖旎柔情,一面還是會被事先那些話嚇得心顫,其實她還是有些迷茫,她覺得自己并沒有弄懂玄燁到底什么心思,或者說,總覺得即便玄燁全心全意對她,可自己看玄燁,終究還隔著一層“他是皇帝”的顧忌,難道他們之間的感情,反而是玄燁更加毫無保留? 彼時環春端來湯藥,問嵐琪喝不喝,是太醫院調理的最最溫和的避孕之藥,但太醫說事先喝的效果比較好,宮體充血就不宜坐胎,事后再喝,若是已經坐胎,那藥下去也未必有效。 “罷了,真有了我也認命,是上天賜的?!睄圭鹘裉鞗]再要喝藥,嘆息說,“往后再多小心些就是?!?/br> 這一邊嵐琪拒絕了湯藥,乾清宮里,梁公公卻已經找人問清楚,現在再給平貴人下藥墮胎有多大風險。果然問了許多人,都是不贊成四五個月的孕婦墮胎,現在強行下藥,很可能連著平貴人一道跟著去。 雖然皇帝不見得多在乎平貴人這條命,可平貴人的確還不至于該死,梁公公揣摩著皇帝的意思說:“萬歲爺您看,到底是您的血脈,讓平貴人生下來吧?!?/br> 昔日太皇太后總是教導玄燁不能做傷害子嗣的事,甚至連他給妃嬪避孕都覺得不好,現在活生生已經有一條生命在了,記著太皇太后的音容笑貌,玄燁也真的狠不下心,那日對梁公公說不要那個孩子的話是真的,可真讓他去殺自己的血脈,還是做不到。 至此萬般無奈,玄燁只能道:“先讓她生,將來的事將來再說?!?/br> 轉眼九月重陽節,宮內妃嬪宮外宗親女眷,都聚在寧壽宮給太后賀節,因孝懿皇后周年已過,且大軍打了勝仗,中秋節來不及的慶祝,重陽節大肆慶祝了一番,皇帝博太后一樂盡孝外,也是想緩和一下朝廷上下的氣氛??刹恢瞧劫F人命不好,還是玄燁的怨念太強大,竟在這天聚會的宴席上,平貴人見紅被送了回去。 太醫們即時救治,胎兒是保住了,對外只說是孕中常見的見紅,靜養就好沒有大礙,可背過平貴人,太醫對皇帝實話實說:“平貴人這一胎不大好,臣建議平貴人盡早引產打掉胎兒,不然足月之后,當年德妃娘娘面臨的險境,也會在平貴人身上發生?!?/br> “她不配與德妃相提并論?!被实蹧]好氣地撂下這句話。底下太醫一怔,忙改口不提德妃,解釋道:“平貴人如今月份還小,利弊權衡,眼下舍棄胎兒的確是保護母體康健最有效的法子,月份一旦大了,就會越來越危險,即便平貴人熬到最后一刻,臣斷言,胎兒夭折的可能多一些?!?/br> “夭折?”玄燁心頭震動,雖然他不讓太醫拿平貴人和嵐琪比較,可他們有過一個夭折的女兒,那個時候太醫也每天都說放棄孩子為好,至于其他夭折的孩子,他沒有太在意過生母孕中的狀況。 “皇上您看……” “讓平貴人生,平貴人喜歡孩子,現在與她說不能生,她反而會更痛苦?!睅拙湓?,玄燁心中已有了主意,淡定地看著太醫說,“讓平貴人把孩子生下來,你們做得到的,保住她的孩子,直到最后分娩的時刻,不要有任何閃失,盡最大的可能?!?/br> 皇帝的話看似說得斬釘截鐵,卻是一段一段不成句,只是在反復強調他的決定,顯然腦中沒有完整的想法,他要的,只是一個結果,至于過程如何,一點也不在乎。 太醫們行走深宮幾十年,個個兒會看眼色,拿捏著皇帝的態度,事后再與梁公公稍稍探口風,就能明白皇帝的心意。這件事,只要他們“盡力”保住平貴人和胎兒,母體和孩子最后什么結果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要把這一切,做給外人看,或者是說,就做給太子外祖一家看。 與此同時,宮內另一位有身孕的,安居在六宮一隅,自暢春園歸來后,幾乎被人遺忘,皇帝忙于戰事連后宮都不曾親近,更加不會想起她來,章答應的肚子漸漸有了月份,但一切安穩,什么事都沒有。 倒是這一次平貴人出了點事,人們才把另一個孕婦想起來,彼時她安靜地坐在宴席的角落,平貴人被人七手八腳抬走后,章答應感覺到許多人正看著自己。身邊幾個答應常在忙對她表示關心,上首太后看在眼里,問著:“章答應如今住在何處,怎么平時都不大見到你?” 太后只是隨口那么一說,卻被宜妃抓著了機會,歷數章答應所居之處的不妥當,哄著太后希望能讓章答應搬回翊坤宮,說道:“臣妾和章答應情同姐妹,最知道彼此脾性,溫恪公主也養在臣妾宮里,臣妾來照顧她最妥當了。只是當日是孝懿皇后的主意,把章答應送去那個清靜地方,臣妾便一直不大好提起來,怕被人說是對孝懿皇后不尊敬,但臣妾心里可半點兒沒這個意思?!?/br> 太后一面聽著宜妃說這些話,一面抬眸看了眼嵐琪,見她捧著手里的酒杯神情淡淡的,心里就明白她的意思,隨口敷衍了宜妃說:“孕婦不宜多挪動,對身子和孩子不好,讓章答應在那兒生,至于將來住在何處,等孩子生下來再說?!?/br> 被如此拒絕,宜妃心中氣憤不已,事后與章答應見了,反而責怪她:“你傻不傻,我都那樣為你說話了,你怎么就不主動開口呢?你若開口說要搬走,太后還能不答應?見你不死不活的樣子,旁人都要以為咱們倆合不來?!?/br> 倒是太后這邊,留下嵐琪私下問她:“我聽說幾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你和章答應的關系,不是旁人看起來那樣的?方才宜妃那般說,我差點就隨口要答應她了,可突然一想你們曾經的關系,多看了你一眼,瞧見你臉上淡淡的,心里就覺得不妥當,這才沒答應宜妃?!?/br> 嵐琪感激太后凡事能想一想她,如今和太后的關系,比從前跟著太皇太后不大一樣,彼時太皇太后不過是依賴嵐琪,和她有個伴兒能說笑取樂,能好好伺候她,但如今太后與她,是真真正正的彼此依賴,這一次皇帝御駕親征,彼此算得上是什么都說明白了。 于是這些可以說的事,嵐琪選擇一點一點告訴太后,好與她達成默契,而太后也明白嵐琪的用心,再者因為五阿哥她一向不喜歡宜妃,聽嵐琪那么一解釋,反而安心地說:“近日來瞧你和宜妃走得勤快,我還擔心你糊涂了,宜妃那樣的人,怎么適合交心,沒有良心的東西?!?/br> 這樣的話,嵐琪沒繼續與太后說下去,嵐琪知道太后為了什么不高興,隨著五阿哥漸漸長大,宜妃與五阿哥母子不親密的狀況也越來越明顯,五阿哥還是一副完全無視自己翊坤宮出身的態度,人前人后都說他是皇祖母撫養的,對生母不過是見面行禮的尊重,說得不好聽,根本沒把她放在眼里。 實則太后從未教導五阿哥要不認生母,他幼年時,因太皇太后囑托,只是不讓他與生母有所接觸,長大后進了書房,學習詩書禮儀,五阿哥漸漸有了自己的主意,漸漸成了大孩子,是他自己不要認這個親娘,太后甚至提點過希望他重孝道,不要惹惱皇帝,可五阿哥依舊我行我素,對待祖母盡心侍奉,十分孝順,對待生母卻宛若陌路之人。 這一切,宮里的人都看在眼里,可宜妃卻到處明里暗里地宣稱五阿哥變成這樣,是太后故意挑唆她們母子。難免一些話傳到太后耳朵里,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