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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種后宮叫德妃.3_第九章 四阿哥認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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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人過來幫忙,嵐琪只靜靜地養在屋子里,外頭有姐妹們替她照應。

    這會兒布貴人熱了藥送進來,見嵐琪呆呆地靠坐在窗下,金燦燦的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她身上,卻不見半點溫暖氣息,嵐琪神情氣質里透出的幾分凄涼,竟生生把秋日暖陽壓制住。

    “怎么了?”布貴人很擔心,端著藥坐在一旁問,“想女兒了嗎?”

    嵐琪淡淡一笑,反問她吃什么藥,布貴人說是助益惡露排出,她順從地喝下,布貴人擱下藥碗拿帕子給她擦拭,又問了一聲:“是不是想小公主了?”

    嵐琪點了點頭,眼角隱隱有淚光,輕聲道:“沒來由地覺得很無奈,有時候會想,我到底是怎么過日子的?今天醒來時,身上空蕩蕩的,腦袋里也空蕩蕩的?!?/br>
    布貴人拿來一碟果脯,挑了一塊碎桃rou遞給嵐琪,她看了看搖頭別過臉,輕聲說:“嘴里苦澀些,心里才不苦?!?/br>
    “我雖心疼你,可也知道,你若言苦,這永和宮外頭多少人要不服氣,多少人的日子要過不下去了?!辈假F人嘆息道,“月初安貴人病了一場,太醫院里不少勢利眼,推脫說忙著幾位娘娘待產,都不盡心去瞧瞧。好好一個人病得可憐,是她身邊的宮女沒法子了,才來求戴meimei,你知道她是個心善的人,還能不計前嫌地求端嬪想法子,這才有太醫去診脈開藥,戴meimei去看她一回,回來直嘆氣,說此一時彼一時?!?/br>
    嵐琪苦笑:“jiejie再瞧瞧我這里,稍稍咳嗽兩聲,太醫院就聽見了,一個個盯著捧著,生怕有半點閃失。是啊,我若說日子苦,宮里多少人要活不下去?可是jiejie,我今天心里,真是不好受?!?/br>
    布貴人見她眼中含淚,心疼地說:“我不是不讓你說,你心里不痛快,說出來就好些了?!?/br>
    “我也不知怎么了,心里堵得慌,我什么都比別人好,皇上待我好,太皇太后待我好,我有兒有女,我到底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可我就是……”嵐琪說著哽咽難語,伏在布貴人懷里好一陣抽搐。布貴人輕輕撫摸她的背脊想要她順順氣,可自己也無奈地說:“旁人眼里你那么完美無瑕,又有誰知道你背后的辛苦。只看著你榮光萬丈,有時候耀眼得連我都無法接近,嵐琪啊,這是不是就叫高處不勝寒?”

    嵐琪臉上掛著淚珠,仰臉看著布貴人,布貴人溫和地說:“我記得宜妃那會兒坐在寧壽宮門前哭,說她想見見五阿哥,隔天一早又去跪求,鬧得太皇太后都動怒,可你敢嗎?你敢做這樣耍賴的事嗎?對皇上也好,對太皇太后也好,你能豁得出去嗎?我時常想,不只是我們看著你完美,皇上和太皇太后眼里的你,也許一樣是完美的。你自己一定知道,在皇上面前要乖巧、溫柔、賢惠,不能做任何給皇上添麻煩的事,可你沒有三頭六臂哪能真正面面俱到?所以你只能忍耐,即便遇到自己不情愿的事,為了所謂的大局著想,就甘愿自己受委屈。從前你是真真正正地溫柔賢惠,現在漸漸地,也開始刻意表現得溫柔賢惠了,是不是?”

    “是嗎?”嵐琪怔然,呢喃著布貴人的話,似乎是解開了心中的郁悶所在。至少這次把女兒送去寧壽宮的事,她心里是十萬個不情愿,可她還是答應了太皇太后答應了玄燁,還大度懂事地說,生下來就把孩子送走,卻沒有一句話是真心實意的。

    再想想,即便當時因為她沖動把話說出口,讓太后高興一場,說起來是怕太后不高興,才把這件事定下的,可事實上,她還可以為自己爭取。但太皇太后一句話,玄燁一句話,她就又不由自主地做起那個溫柔賢惠的烏雅嵐琪,硬生生把本來的心意給扼殺了,如今再后悔難過,又有什么用?

    “我們雖然還年輕,可終究不是從前的小姑娘了?!辈假F人笑著,伸手擦掉嵐琪的眼淚,“有時候人難免要做些違心的事,就說這宮里女人們送往迎來的,咱們又有幾次不是端著客氣的?再者宮里的日子若想過得風生水起,哪有那么容易。你就看皇貴妃娘娘,你都不記得了吧,早年你還是個常在就得寵那會兒,她嫉妒得瘋了似的,明著折騰你不算,暗地里還拿端靜來威脅我要我害你。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了,現在的皇貴妃,根本就是兩個人了。你想想,眼瞧著太皇太后將她束首束尾,她再那樣折騰要怎么活?當然要變通一些,同樣對我們來說,偶爾變通一些事,也很正常呀?!?/br>
    嵐琪的心靜下來,破涕而笑道:“jiejie現在可比從前強多了,能說這么多開解我的話?!?/br>
    布貴人卻笑:“鐘粹宮挺熱鬧的,端嬪娘娘人緣好,時常有人來串門子,女人們聚在一起說說閑話,我這里大多還是跟著她們學來的?!?/br>
    嵐琪的情緒似乎好些了,布貴人讓宮女端水來給她洗臉,收拾妥當后又遞過來蜜餞,她這會兒才算吃了些,布貴人笑她:“月子里可不敢哭,要壞了眼睛的?!?/br>
    “不哭了,好好的日子過著,我哭什么?”嵐琪長長地舒口氣,又說道,“我知道,是我太在乎皇上和太皇太后的感受,而對于眼前我所得到的一切總是心懷感恩,覺得自己何德何能,不知不覺就想做得更好,不給他們添任何麻煩。與其說違心做什么,不如說是我習慣了這樣去面對,總覺得我是不該也不能違背他們的?!?/br>
    “但心里總會有不情愿的事,我猜想……”布貴人輕聲問,“把公主送去寧壽宮,不管是不是你的主意,你事先就知道的吧?”

    嵐琪點了點頭,布貴人苦笑:“就是啊,我們都說皇上怎么會那樣對你,一定是和你商量過的?!?/br>
    “商量過又如何,反正我是不情愿的,可這句話,只能對jiejie你說?!睄圭黩榭s著身子,滿面的無奈,“我多想再爭一爭,我若堅決不答應,皇上會依我,但我就怕那樣他會覺得我不好了,就是這種心態作祟,我才覺得心里堵得慌?!?/br>
    布貴人笑道:“這樣的心態才是對的,這些年你哪件事不是守著分寸來的?你可別忘記,伴君如伴虎?!?/br>
    嵐琪渾身一震,可不是嗎?關起門拉起帳子,她和玄燁是兒女情長,是可以嬉笑打鬧的小夫妻,可大是大非上,哪怕就只是走出這寢殿的門,他就是至高無上的皇帝了。

    “她們都說,你早晚要料理六宮的事,說句大不敬的話,如今不讓你沾手,不過是因為要你伺候著太皇太后,老人家西歸瑤池之后,你一定推脫不掉,不然太皇太后又為何那樣精心地栽培你?”布貴人很實在地說著,“你看榮妃娘娘現在這么忙,到時候的你,也一定忙得根本想不到這些事了?!?/br>
    嵐琪只是笑,心下想,玄燁給予她的不只有情愛,還有責任,如果把女兒這件事歸算到責任上,似乎就好受些了。

    兩日后,過了產房忌諱的日子,玄燁來看過嵐琪,一陪就是兩三個時辰。嵐琪也是頂頂沒出息的,那天對著布jiejie抱怨那么多,被玄燁三兩句一哄,什么不高興的事都拋在九霄云外,仿佛注定了被玄燁吃得死死的,只要看見他的笑容,就能什么都不在乎了。

    小公主洗三是在慈寧宮,玄燁看過嵐琪后也親自過來。太后對孫女愛不釋手,一直夸贊這孩子漂亮可愛,太皇太后更是喜歡,說這丫頭長大了,一定和她額娘一樣漂亮。儀式之后太后就說要抱孩子去給嵐琪瞧瞧,反是太皇太后說孩子太小了別抱來抱去,等出了月子不遲。但等太后離去,玄燁也要告辭時,太皇太后卻留住他問:“你把女兒送去寧壽宮,只是為了將來不讓她遠嫁?”

    玄燁目光有些驚訝和被看穿的尷尬,但旋即就笑了:“孫兒再如何,總也不及皇祖母的心智?!?/br>
    太皇太后笑道:“不是心智,是我心疼我的孩子們?!?/br>
    玄燁垂首道:“因為那心思不孝,孫兒并不愿提起,就是對嵐琪也不必說得那么明白,孫兒自己心里明白就是了?!?/br>
    “玄燁啊?!碧侍罄实鄣缴磉?,笑著問他,“就那么喜歡嵐琪嗎?皇祖母沒給你挑錯人?”

    玄燁驕傲地笑道:“嵐琪可是孫兒自己挑的,但當年您若不答應,大概也沒有今日?;首婺竼柕氖?,孫兒喜歡她,如今不管位分尊貴還是金銀珠寶,都并不稀罕給她,只盼她平平安安,能陪我一輩子?!?/br>
    祖孫倆這番話,蘇麻喇嬤嬤也在邊上聽著,她卻不大明白,只等皇帝離開,太皇太后才對她說:“玄燁該是怕我百年之后,太后成了這宮里最尊貴的人,可你知道,她是個沒主心骨的人,指不定就受了什么挑唆誘惑變了心思。她做皇后時不得意,做太后也一直還是兒媳婦的身份,誰曉得心里頭藏沒藏怨氣,五阿哥終歸是宜妃的兒子,保不定將來她和宜妃就好了?,F下把嵐琪的閨女送過去,她和嵐琪也有了維系,哪怕我走后宮里頭變了氣候,看在公主的分兒上,太后起碼不會和嵐琪有隔閡,玄燁想得很長遠哪?!?/br>
    蘇麻喇嬤嬤笑道:“太皇太后只管放心,兩人都心疼對方,就有這份心思,也能長長久久?!备A告說,“這幾日六阿哥都在承乾宮,和四阿哥玩得可好了,不曉得那天德妃娘娘對孩子說了什么,四阿哥又活潑起來,皇貴妃也高興?!?/br>
    這話老人家愛聽,還讓蘇麻喇嬤嬤回頭領倆孩子來陪陪她。而說起六阿哥喜歡黏著四

    阿哥,兄弟姐妹那么多,仿佛是天生血脈相連,六阿哥最喜歡的就是親哥哥,這幾天又能和哥哥玩在一起,每天來給額娘請安時,都三句不離哥哥。

    這天六阿哥一邊給嵐琪請安,一邊等皇貴妃來領他去寧壽宮看小meimei,母子倆說話時皇貴妃就到了。四阿哥進門很禮貌地給德妃娘娘請安,可胤祚又只管拉著哥哥說話,結果被胤禛責備:“你怎么總是沒禮貌,見了我額娘要先行禮,我都教你多少回啦?”

    胤禛人小鬼大的模樣把兩個母親都逗樂了,皇貴妃訓斥胤禛只會欺負弟弟,等胤祚行了禮,就讓他們兄弟倆先走。嵐琪知道皇貴妃有話對她說,從那一日到現在,兩人還沒單獨相處過。

    果然皇貴妃很直接,坐也不坐站著就問:“那天你對胤禛說了什么,他怎么一下子就好了?”

    嵐琪忙道:“娘娘您是說四阿哥怕會和您分開,但四阿哥對嬪妾說,他最怕如果和嬪妾親昵要好,您會吃醋難過。這在咱們看來,養母因為孩子和生母親近而不高興,的確再正常不過,但沒想到四阿哥,他那么小就知道要顧忌了?!?/br>
    “他是怕我難過?”皇貴妃沒想到兒子的心結在這上頭。近些年對于四阿哥和嵐琪親近,她也沒覺得不自在過,總是看著六阿哥那么可愛,看到他們兄弟相親友愛就高興,而且嵐琪再三強調絕對不會要回孩子,她并沒生出這份戒心和醋意,卻沒想到孩子會那么細心。

    嵐琪恭敬地說:“娘娘只管放心,嬪妾會注意言行,不讓四阿哥難做。慢慢久了,等他真正明白這些事的緣故和道理,就更不必您費心了?!?/br>
    皇貴妃面上傲氣十足:“我當然還要費心,你以為他這么乖就全是天生的,這些年我費了多少心思教導他,你又看不見?!庇窒肓讼胝f,“但還是要謝謝你,那天真懸,幸好你們母女平安?!?/br>
    嵐琪欠身道:“是娘娘信任嬪妾在先?!?/br>
    皇貴妃則突然提起:“好端端的,皇上為什么送公主去寧壽宮,你就不心疼?”

    “嬪妾身體不好,無力照拂公主?!睄圭鞣笱苓@句對所有人都一樣的話,皇貴妃似乎不大信,但沒有深問,不冷不熱地客氣幾句就走了。環春送了客進來說:“還是頭一回見這樣跟人道謝的?!?/br>
    嵐琪心情甚好,滿不在乎地說:“總比不謝有人情味兒吧?!备止?,“是該管管胤祚教他規矩了,這孩子遠不如胤禛有禮貌,實在太寵他?!?/br>
    環春笑道:“您看大阿哥就知道啦,奴婢覺得就算皇室天家也和百姓家一樣,總是大的頂事,小的受寵。四阿哥是您的長子,就算不養在身邊也是長子,六阿哥是小兒子,又因為四阿哥被抱養,您不自覺地就寵愛六阿哥,奴婢們都是在邊上看著的,勸也不想勸,誰家不是這樣?”

    “還真是這個道理,皇上就對大阿哥的期望可高了?!睄圭骺滟澀h春聰明,但還是決定管管胤祚了。主仆倆說起這事兒,環春提起前幾日大阿哥在書房犯了錯,惠妃親自過去教訓了一頓,因為正好德妃臨盆,宮里熱鬧這邊的事,沒怎么在意書房里的鬧劇,但都說惠妃娘娘這次是氣大了。

    且說大阿哥平日里頑皮一些或犯懶不肯用功,都不至于讓惠妃如此動氣,這次她是下了狠手將大阿哥打了一頓,只因大阿哥不知犯了什么渾,竟輕薄書房里伺候他的宮女,太傅一狀告到皇帝那里,皇帝派人讓惠妃自己看著辦,并因此將書房里伺候的人全部換成小太監。

    要說大阿哥虛齡不過十二歲,能懂什么男女之事,頂多是玩心太重和宮女們鬧著玩的。但書房里豈容得這樣傷風敗俗的事,說輕薄必然是夸大其詞,可皇帝盛怒,惠妃不能不有所表示,這個兒子,真真是讓她心力交瘁。

    十月里,納蘭容若從黑龍江歸來,帶回一些東西,明珠夫人殷勤地往宮里送,見惠妃精神不如以往,問起緣故,惠妃平日也沒人能說這些話,一時都傾吐出來,更真正明白明珠夫人昔日所說的苦處,冷笑道:“難怪嫂嫂容不得沈宛,那樣辛苦養大的兒子,就被個女人拴在外頭?!?/br>
    明珠夫人道:“容若小時候很聽話,也不知是我前世造孽,還是他前世造孽,這輩子竟在女人身上糾纏不清??梢f從前也好好的啊,這是中了什么邪?”

    惠妃問:“他們從黑龍江回來,沈宛沒再來問你要孩子了?”

    “兒媳婦小產后,沈宛就沒再來鬧過,容若也是隔天兩頭跑,家里的不敢怠慢,可外頭那個也放不下,我就看他一天天瘦下去,哎……”明珠夫人長嘆,“真是我的冤孽,倒是這次從黑龍江回來,臉色曬黑了,人也結實了些?!?/br>
    惠妃嘆道:“他都三十多歲了,還要你cao心,大阿哥這才多大,我幾時才能為他省心哪?一心一意為他鋪設前程,他卻上趕著一樣樣毀掉,我心都碎了?!?/br>
    明珠夫人忙道:“老爺讓我與您說,已經上奏皇上,要為大阿哥換先生,恐怕換幾個老師會好些,請娘娘安心,大阿哥騎射了得,假以時日必能成才?!?/br>
    “假以時日?這四個字真能哄人?!被蒎蠲疾徽?,之后與明珠夫人絮叨幾句,到了規定的時辰夫人告辭離去,一路往外走,卻在宮道上遇見舊人。

    覺禪貴人為了貴妃的事走了趟太醫院,她極少出門,今天萬不得已走這一趟,竟就遇見熟人。幼年時明珠夫人對她挺好的,甚至曾默認過讓她跟了容若,但家里落敗后樹倒猢猻散,覺禪氏不怪明珠夫人無情。而她曾經算計自己勾引皇帝好為容若鋪路的事,她也不想再計較,何況這么多年,夫人鬢邊隱隱可見白發,也是有年紀的人了。

    兩邊只是互相欠身致意,都沒有停下說話的意思,擦肩而過后,覺禪氏帶著香荷幾人淡定地朝前走,卻突然聽見后頭有動靜,香荷忙說:“主子,夫人摔倒了?!?/br>
    覺禪氏才回過神,很自然地走上來,她怎會知道是擦肩而過后,明珠夫人的目光跟著她轉過來,一邊又沒停下腳步,腳下花盆底子一崴,身子就跌下去了。這會兒掀起褲管看得出腳踝紅腫,崴得不輕,怕是不好再走路,覺禪氏便命香荷:“回咸福宮跟貴妃娘娘說一聲,求娘娘賜轎子讓夫人坐轎出宮?!?/br>
    夫人再三客氣,香荷已經跑開了,這邊幾個宮女將夫人攙扶到一旁坐下,覺禪氏立在邊上說:“夫人若疼得厲害,再與娘娘說立刻請太醫也好?!?/br>
    “不必麻煩了,多謝貴人?!泵髦榉蛉撕軐擂?,如今漸漸上了年紀,家里容若又鬧出了那些事,她再不如前幾年那般驕傲,言行舉止也顯得更和氣些,這會兒看著覺禪氏溫和地笑著,“貴人像極了你的額娘,都是真正的絕色佳人?!?/br>
    覺禪氏不言語,絕色佳人又如何,額娘早就不在了,她這輩子也過得不如意,她們母女都是空有一張臉,白來世間一遭。

    夫人又說:“方才在長春宮看到八阿哥,活潑可愛又十分聰明,將來一定能成才,是貴人的福氣啊?!?/br>
    “是惠妃娘娘的福氣?!庇X禪氏對于孩子的冷漠從未改變,直叫明珠夫人語塞,之后不咸不淡地說幾句話。很快咸福宮過來一乘軟轎,香荷說溫貴妃問夫人要不要緊,怎么不去咸福宮歇著請太醫,自然這都是客氣話,眾人將明珠夫人攙扶上了轎子,覺禪氏就不再跟著了。

    夫人一路坐轎子出宮,宮外自然有家仆等候,再等回到家中,少夫人聽說婆婆崴傷了腳,趕緊來跟前伺候。說起要派人去找容若回家,明珠夫人本不想煩著兒子,可又想這樣對兒媳婦來說,這是讓丈夫回家的借口,就沒多嘴。

    容若直到傍晚天黑前才趕回家,這些日子忙著皇帝要在黑龍江駐軍的事,他是有才干的人,連明珠都承認兒子的能耐,但許是教子太嚴,又或是心中不平兒子青出于藍,多年來父子倆的關系始終冷若冰霜。明珠夫人如今也認命了,不再企圖讓他們父子和好,好在兒子對娘親很孝順,她還能和兒子說說話。

    容若要親自給母親上藥,被明珠夫人嗔怪說等到這會兒她都痛壞了,拉著兒子坐下說:“這樣趕回來,皇上那兒可有交代?我原不想煩你,不過是崴傷了腳不是大事,但想想你那么久在外頭,好容易回來了,多多回來陪陪你媳婦也是應該的。你別怪額娘啰唆,將來你繼承納蘭府的家業,誰來為你cao持料理,還不是你媳婦?外頭的再好,或是小家碧玉或是青樓妓女,她們有能耐撐起這么大的家嗎?”

    容若不想與母親辯駁,只說知道了,本想聽幾句話就離開,誰料母親卻說起了表妹的事,說覺禪貴人氣色很好,身上穿得也很體面,像個皇帝妃嬪的模樣,在宮女面前說話也有分量,比從前總聽說她被這個那個折騰的光景要好多了,不知怎么竟還說起:“她小時候就聰明,連老太太都喜歡她,可是命不好,家里敗了,不然給你做側室也挺好的?!?/br>
    容若面無表情,沉靜地說:“表妹已是皇上的人,額娘說這些話,是要欺君的?!?/br>
    夫人卻笑問:“兒子,你心里頭是不是還有她?”

    但聽瓷器碎裂的聲響,容若循聲找過去,見是妻子在門外,手里端的兩碗茶碎了一地。

    “什么事?”明珠夫人在里頭問。容若看到妻子對他直搖手,便點了點頭折回來說:“是丫頭打翻了茶水,兒子已經讓她們收拾了,額娘您先歇著,我去換身衣裳再來看您?!?/br>
    “你也歇著去吧,跟在皇帝身邊怪辛苦的?!泵髦榉蛉朔愿赖?,“好好陪你媳婦說說話,不必過來了?!?/br>
    容若答應,躬身告辭,出來時妻子已不見蹤影,見有下人來打掃,他便徑直朝自己的院落去,少夫人果然已經回房,等他進門時,妻子正坐在桌前發呆。

    丫頭老媽子們端水奉茶進來,這才驚動了少夫人。她起身看著丈夫,若是平日早就上來伺候更衣了,今天卻一動不動,只等容若換了衣裳坐下,丫頭們散了,她才恍然醒過神似的,問道:“額娘腳上的傷可好些了?”

    “應該沒事了?!比萑魷睾驼f,“你坐,我們說會兒話?!?/br>
    少夫人卻依舊不動,只等容若疑惑地看著她,兩人都張口要說話,但看到對方又都不出聲,最后還是容若先問:“剛才額娘說的話,你都聽見了是嗎?”

    “聽見了?!鄙俜蛉丝酀匾恍?,這才慢慢坐下來,胡亂地擺弄桌上的茶具,想要給容若斟茶,卻手抖得不能自已,茶水灑了滿桌。容若倏然捉住她的手說:“不要胡思亂想,那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難道你要計較從前我們還沒相遇時的事?”

    “計較?”少夫人眼中含淚,紅唇被緊緊咬在齒間,半晌才顫抖著松開,“我難道計較過你和沈宛的事嗎,你有什么資格來對我說‘計較’兩個字?納蘭容若,你憑什么?”

    容若心里發緊,可不是嗎?他有什么資格指責妻子,一直以來,都是自己對不起她,她甚至都沒有勸自己和沈宛分開,說得最多的,也只是讓自己和沈宛搬回家來住,說她會好好和沈宛相處,即便不能給沈宛名分,也不會虧待她。一直以來,都是妻子逆來順受,都是她在忍讓。

    “容若,我是不是做錯了什么,讓額娘討厭了?”少夫人突然又這樣問。

    容若慌忙搖頭:“哪有的事,你怎么這么想?”

    “我聽見額娘說,若是她能跟了你做側室就好了,說她那么聰明,言下之意不就是她能料理好這個家里的事,而我不能嗎?”少夫人把手從容若掌心抽出來,仿佛忍耐到了極限,再也繃不住了,竟不管不顧地說,“既然額娘也討厭我,既然你也嫌我的存在礙手礙腳,只要你們納蘭家出一封休書,我立刻就走?!?/br>
    容若慍怒,急道:“胡說,你……”

    “可我活得好累,我寧愿回娘家被人指指點點,也不要在這里假裝賢惠假裝孝順,我恨你,我恨你們全家,你們放我走好不好?”少夫人哭著打斷他的話,更撲過來抓著丈夫的衣襟說,“你放我走,納蘭容若,我真的受不了了……”

    容若從未見過妻子這副模樣,從她進門起,一直溫柔賢惠,家人都說比發妻盧氏更有一家主母的風范,是家族中眾koujiao贊的好兒媳,幾時見過她這般沖動瘋狂,竟拉著自己又哭又喊的。

    “你冷靜些,冷靜一些?!比萑舭阉饋?,幾步放到榻上去??缮俜蛉藚s緊緊拉著他,凄楚可憐地哭泣著:“你不要走,容若,你不要丟下我?!?/br>
    “我不走,我哪兒也不去,你冷靜些?!比萑艟箍吹狡拮蛹被鸸バ谋窍鲁鲅?,拿來帕子幫她捂住,讓她仰著頭千萬別再亂動。

    少夫人一直嚶嚶哭泣,漸漸平息后,很長一段時間夫妻倆都沒說話,眼看著屋子里蠟燭將要燃盡,容若想起身去續??刹艅倓倓恿松眢w,就被妻子一把抓住,容若唯有安撫她:“我不走,是蠟燭快滅了?!?/br>
    她這才猶豫地松開手,但此刻情緒已經穩定,方才的沖動顯然是心魔作祟,等丈夫再折回身,少夫人輕聲道:“對不起,我是不是嚇著你了?”

    容若點頭:“從沒見過你這樣,但說到底,是我不好,讓你受委屈了?!?/br>
    少夫人滿面愧疚,垂下眼簾說:“聽見你和宮里覺禪貴人的事,我的心都亂了。其實之前聽說過一些傳言,我不信,可今天聽額娘都這樣說,我就沒主意了。容若,那是要殺頭的罪,你可千萬和貴人撇清關系,這和沈姑娘不一樣,是想也不敢想的呀?!?/br>
    容若忙道:“我明白,你只是聽見額娘說舊事罷了,從她入宮后,我們就再不相干,皇上是多英明的人,他怎會容得妃嬪與朝臣有曖昧之事?你放心,皇上心里比誰都明白?!?/br>
    “什么叫比誰都明白,皇上他明白什么?”少夫人也是聰明人,便看她過門后與容若的相處,對家中長輩的孝順,還有對妾室顏氏的態度,足以說明這出生富貴的千金小姐有一顆七竅玲瓏心。明珠府里從沒有人說她不好,出了沈宛的事,也都說她委屈,不論沈宛為納蘭容若付出多少,在所有人眼里,沈宛只是狐貍精。

    而容若被妻子這一問,問得心虛了,干咳了一聲想要敷衍,可妻子卻追問:“難道皇上也明白,你和那位貴人的舊情?容若,阿瑪知道嗎?”

    “你不要胡思亂想,沒有這些事,你可知假話說多了也會變真,難道你要給我找麻煩嗎?”容若只能冷臉嚇唬她,“別再提了,小心禍從口出?!?/br>
    少夫人果然不敢再問,但緊緊拉著丈夫的手不放,楚楚可憐地說:“這幾天你不要走好嗎?多陪陪我,為了你帶沈姑娘去黑龍江的事,我阿瑪額娘很不高興,前幾日派人傳話給我,不曉得會不會又來登門,到時候大家臉上都不好看,多沒意思。其實我最怕的還不是這些,你曉得我阿瑪的脾氣,萬一他誤會你、誤會了沈姑娘,做出不可挽回的事可怎么好?你天天被皇上叫在身邊忙,沈姑娘一個人在家里,幾個家丁老媽子管什么用?”

    容若知道岳父的脾氣,當初若非皇帝最后插手,他就幾乎要派人對付沈宛。如今上頭有皇帝的默許岳父不會明著來,可暗著來才是最可怕的,沈宛若有個三長兩短,也不會有人替她討個公道。

    眼下妻子會這么說,已是看似關心地在警告他,他若再一意孤行,后果不堪設想,妻子今晚這樣沖動地鬧一場,也絕不會是沒來由的。

    是夜夫妻倆相依而眠,容若一夜不曾合眼,可身邊妻子墜入夢鄉前嘴里還在嘀咕:“相公,你別走?!?/br>
    深宮之中,被攪亂心思的覺禪氏也同樣不眠,今日見到明珠夫人,讓她平靜了好久的心再起漣漪,都不用親眼看到容若如何,只看夫人這般光景,就曉得家里兒子并不好。只是稍稍動了一點兒心思,忍不住就要想更多的事,她蜷縮在床上一遍遍對自己說:“和你沒關系了,以后的日子與他們再不相干,不要再想了……”

    突然外頭吵鬧起來,覺禪氏心里一緊,猜想興許是溫貴妃要生了,果然不多久香荷就推門進來,急匆匆地說:“主子,貴妃娘娘要生了,讓您過去呢?!?/br>
    覺禪氏趕緊起身穿戴,簡簡單單地就過來了。溫貴妃大半夜的有了動靜,多半的人都被從睡夢里驚醒,里里外外忙作一團。之后兩個多時辰,只聽溫貴妃一直喊疼,穩婆幾人查看合計后,告訴覺禪貴人和冬云,說貴妃娘娘怕是要難產,瞧著孩子的胎位不正,冬云哪兒經歷過這樣的事,直嚇得腿軟。

    覺禪氏也不知如何是好,前頭已經傳話過去,皇帝似乎是在乾清宮,有太監來過問情況,但似乎不敢打擾皇帝,皇帝的口諭還沒來??蓽刭F妃一心只期盼皇帝來看她,等了這么久,又知道自己似乎不大好,便哭著把覺禪氏叫到跟前說:“你去乾清宮求皇上來看看我好不好?興許我活不到明天了,成全我好不好?”

    覺禪氏的手腕被她掐得生疼,見溫貴妃實在很可憐,難產也的確危險,只能硬著頭皮答應她,可等將要出門,又遇見趕來問情況的小太監時,才弄清楚皇帝不是在乾清宮,而是已經在永和宮歇下了。

    來的人無奈地說:“覺禪貴人,皇上今天忙得累壞了,歇下前吩咐任何人不得去打擾,貴妃娘娘生孩子固然是天大的事,可皇上也沒說這件事能不能打擾啊。奴才只是個傳話的,永和宮那頭梁公公支應著,奴才也沒法子,梁公公讓盯著這邊的動靜,奴才幾個一趟趟地來回跑,想來真若有什么事,一定會稟告的?!?/br>
    覺禪氏正猶豫,又聽得里頭溫貴妃凄厲的哭聲,心軟之余,更明白今夜若不為溫貴妃盡心做這件事,等她安然無恙渡過難關,將來彼此的關系就尷尬了,溫貴妃定不會再像從前那樣信任她,眼下安寧的生活也不知會變成什么模樣。

    相比之下,她走這一趟,以德妃的為人絕不會和她計較,而對皇帝來說,本來就不該怠慢溫貴妃產子的事,于是不聽那幾個小太監勸說,硬是頂著夜色往永和宮來。

    然而皇帝睡得很沉,許是累壞了,還是嵐琪聽見動靜先醒來,連她從玄燁身邊爬起來都沒驚動他,等她到外頭聽說這些事,趕緊讓值夜的玉葵幾人照應一下覺禪貴人,自己近身來喚醒皇帝。

    可叫了幾聲玄燁都沒動靜,嵐琪伸手摸摸他的臉頰,竟觸得一手guntang,再摸額頭,更是燙手得厲害,心里嚇得不輕,趕緊讓宮女進來點亮蠟燭燈火,果然見皇帝臉色通紅燒得厲害,難怪一向警醒的他,會睡得那么沉。

    嵐琪立刻吩咐:“快宣太醫,皇上病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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