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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種后宮叫德妃.2_第九章 離宮樂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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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禁城慈寧宮里,太皇太后聽說這些事,自然是欣慰的。但人前不表露,私下里只與蘇麻喇嬤嬤說:“太子立得早,利弊皆有。若是孩子不爭氣不長進,早晚也坐不穩東宮。好在太子到底是帝后嫡子天命不凡,我瞧著這孩子能有出息。但話不能說滿了,幾十年后的事誰又知道呢?”

    蘇麻喇嬤嬤不大理解:“主子擔心什么?”

    太皇太后輕輕一嘆,說道:“玄燁若也能如你我這般長壽,太子豈不是要做三四十年的太子?少年時的太子,必然意氣風發壯志凌云,往后十幾二十年里,一定能學得不少本事有所作為??稍偻竽??諸皇子都長大了,一樣是皇帝的兒子,憑什么他們就當不得皇帝?太宗也好,福臨和玄燁也好,他們都不是嫡子,大清國至今未有嫡子繼承大統。既然如此,其他皇子們就會不想?恐怕他們的額娘們現在就已經開始想,二三十年后也該他們自己想了?!?/br>
    這話聽得蘇麻喇嬤嬤很緊張,輕聲勸:“說不得呢,只怕沒人提起還不敢有這個心,一聽說了,才要動搖?!?/br>
    太皇太后卻看得開:“若真有這一天,我們兩個早就不在了??床灰娒恢鴽]得cao心,哪怕現在就在我眼前,我也不會太難過。當初我保福臨登基,又保玄燁登基,哪一條路不是披荊斬棘?太子的人生也不會一路順意,走不走得下去,看命,更看他自己的德行。能者居上,辛苦爭得天下,才會好好珍惜。這些都是后話,你我啊,都看不到的?!?/br>
    蘇麻喇嬤嬤卻嘆:“奴婢也真不想看到那一天。太宗當年多不容易,四大貝勒明爭暗斗,哪怕太宗當了大汗,他們還是虎視眈眈。當年的貝勒們都是跟著太祖皇帝在沙場上滾著長大的,可如今的皇阿哥們,都是乳母嬤嬤捧著長大的,這往后……”

    “再如何,終究會一代一代生生不息地傳承下去。朱元璋當年又怎么會想到紫禁城會被滿人做了主?我是不去想幾百年后的事,我這一輩子,什么都經歷過,知足了?!碧侍蟮欢?,“蘇麻喇,咱們年紀也大了,不知哪一天就要走了。幾十年后的事輪不到我們cao心,該享享清福了?!?/br>
    “奴婢聽您的,這會兒去瞧瞧德嬪娘娘的茶好了沒有,可是茶水房里的宮女偷懶,她一個人忙不過來?”蘇麻喇嬤嬤笑著,轉身往外頭來??沙鲩T就見德嬪捧著茶水站在那里,她伸手摸了摸茶碗,已經不燙了,便拉著嵐琪往外頭去,輕聲問:“娘娘來了多久?”

    嵐琪坦率地說:“挺久了,該聽的不該聽的都聽見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定在那里就不想動了。嬤嬤,我該去向太皇太后認錯吧?!?/br>
    “奴婢和您再去換了茶水來,認錯不必了,主子也沒說什么要緊的話?!碧K麻喇嬤嬤和她再折返茶水房,兩人彼此沉默著重新換了guntang的茶,半天沒說話,直到快走時嬤嬤才問嵐琪,“奴婢曾經對您說的話,您還記著嗎?”

    方才老人家那一番肺腑,也牽動了嵐琪的心神,此刻蘇麻喇嬤嬤問,她立刻就有答案,用力地點頭說:“您說過,我不能干政,可我能看著自己的兒子,保著自己的兒子?!?/br>
    蘇麻喇嬤嬤欣然,與她往太皇太后跟前去,路上笑著說:“那就得了,奴婢和主子只管享清福了,往后的事,娘娘您要自己掂量斟酌,反正……總有萬歲爺在您身邊呢?!?/br>
    兩人進門,太皇太后并不知這些事,瞧見嵐琪身上衣服單薄,便說她:“玄燁派人來傳話,要你不許貪涼,你怎么不多穿一件,這么單薄瞧得我身上都寒津津的?!?/br>
    嵐琪趕緊出去加了一件褂子進來,笑著說:“茶水房里爐子一烤就熱了,是才剛脫了的?!?/br>
    太皇太后喝了最愛的蜜棗茶,愜意地歪在一旁說:“不要年輕就不知保養,你看宜嬪這一病,入夏前都要養著了。玄燁轉眼就回來了,你少不得要在身邊伺候,別也傷風咳嗽,胤祚都一歲多了,你也該給他添個弟弟meimei?!?/br>
    嵐琪臉頰緋紅,膩在太皇太后身邊說:“您總是這樣直拉拉講,好歹也顧一顧臣妾臉皮薄,有幾回皇上在您也這么說,人家回過頭就被欺負取笑?!?/br>
    卻逗得太皇太后很高興,揉搓著她說:“也是也是,有了身孕就又不能照顧他。你們哪,實在矛盾得很?!?/br>
    此時外頭宮女來稟告,說溫妃娘娘駕到。太皇太后倒是奇怪,這個小鈕祜祿氏怎么會來,這個時辰也不該晨昏定省來請安,便讓蘇麻喇嬤嬤出去瞧瞧。不多時蘇麻喇嬤嬤先回來,在太皇太后身邊附耳低語,老人家蹙眉,沉沉地問:“竟有這種事?”

    嵐琪已經立在一旁,太皇太后看了看她,似覺得沒什么不妥,就讓蘇麻喇嬤嬤帶人進來。而溫妃一進門,嵐琪就瞧見她雙眸通紅似乎哭過的,身后跟了冬云,另還有一個太醫。

    一眾人叩首行禮,太皇太后讓溫妃坐了,直接問太醫:“到底怎么發現的?”

    嵐琪聽得莫名其妙,卻見近些日子很活潑開朗的溫妃扭過臉便垂淚,但又倔強地擦了,再聽太醫和冬云說明是什么事,直聽得嵐琪背脊發冷。

    還記得覺禪氏臨盆那天,嵐琪在咸福宮里,正遇上溫妃身上不自在,冬云特地熬了烏雞湯。顯然平日也注重保養,但溫妃一直懨懨軟軟。這一次因覺禪氏產后調理,每日也要進藥,太醫來查看時,發現溫妃平日服的補藥氣味不對。起初還以為是給覺禪常在服用的藥兩邊搞錯了,再查看,不僅沒有錯,溫妃娘娘更是服用這樣的補藥一兩年光景了。

    如覺禪常在此刻服的藥,行氣旺血,但類似療效的藥溫妃娘娘吃了一兩年,這么弱的身子這么旺的血,宮內自然守不住胎。如此推斷來看,這兩年溫妃侍寢不少卻一直沒有好消息,該是吃錯藥的緣故。

    嵐琪當年調養身子時,每天跟著慈寧宮吃藥,她從來沒想過會吃錯藥。而事實經蘇麻喇嬤嬤悉心調理,她真的順利產下了四阿哥,之后又接連有了胤祚,那些藥必然是極好的東西??赏瑯拥氖螺喌綔劐?,她竟不知不覺吃錯了那么久的藥。

    太醫更危言聳聽地說:“若再吃上三四年,只怕溫妃娘娘一輩子都難有身孕了?!?/br>
    太皇太后氣得臉色蒼白,溫妃雖垂淚,但并未哭泣,定定地坐在那里,好半晌才聽太皇太后問她:“這件事,還有誰知道?你……你家里的人呢?”

    溫妃定神道:“臣妾聽太醫說后,就先來慈寧宮請您做主了,家里什么人?阿靈阿他們臣妾再不往來的?!?/br>
    “不往來?”太皇太后皺眉問,“你這樣說,是要把自己和娘家人撇清關系?”

    溫妃拭去眼角淚珠,堅毅地頷首:“道不同不相為謀,臣妾想活得長命百歲,不愿像jiejie那樣,耗得油盡燈枯?!?/br>
    “你倒是看得通透?!碧侍筝p嘆,但似乎對溫妃的決心仍有所保留。雖然她也知道,這些年鈕祜祿家不比往年囂張鬧騰,宮內有佟貴妃不可逾越之余,溫妃對家人過分冷淡才是最大的緣故。她不僅時常推托見面,據說見了也不過幾句話就打發,甚至還酸言冷語地挖苦家人,今年臘月正月都不見鈕祜祿家里有人進宮??梢姶丝踢@些話,并非氣極了胡說的。

    但她終究是鈕祜祿家的女兒,一時的冷漠,能堅持一世不相往來?宮里的女人,都巴不得宮外有靠山,惠嬪之所以能左右逢源,除了她性子好會做人,更因背后有明珠府撐腰。溫妃放著這么大的家族不依靠,諸如吃錯藥的事,誰來替她出面討一個公道?

    “既然你在看顧覺禪常在的脈,往后溫妃娘娘的調理也交付給你了,兩三月內要讓我看到溫妃好起來?!碧侍笥朴葡铝?,指了太醫說,“這件事止于此,我自有公道給溫妃,不消你到處宣揚。若聽見什么閑言碎語在宮內流傳,你這碗飯吃不得,家里老小還指望誰過日子?”

    太醫慌忙屈膝頓首,說絕不對外宣揚,更發誓會調理好溫妃的身體,之后便被打發出去。太皇太后看了眼嵐琪說:“你坐下吧?!?/br>
    嵐琪一直站在邊上,此刻淺淺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蘇麻喇嬤嬤打發了那位太醫回來,不知是否又問了什么,回來后就當著太皇太后和兩位的面說:“奴婢多嘴問一句娘娘,伺候您的太醫,不是一向由您家里選了送進宮的嗎?為何這位太醫稍稍一看就能看出您身體違和,而一直以來伺候您的太醫,卻看不出毛病,照理說該是最忠于您的人才對?!?/br>
    “嬤嬤說得不錯,可那太醫動不動就把我的事送出去告訴家里,之、之前……”溫妃應答著,突然少了幾分底氣,垂首尷尬道,“之前有了身孕小產,加上承乾宮的事,徹底與阿靈阿鬧翻,我就再也不讓這些太醫來照顧我?,F在的太醫是皇上后來指派的,想來和家里沒什么關系,至于他為什么看不出來,我是不懂的。這些藥是那年小產后,長久吃著的。太醫似乎也總說我不大好,中間換過幾次方子,可從前吃的也查不出來了,現在這些藥真正從幾時開始吃的,我也不知道?!?/br>
    嵐琪看到太皇太后眼中閃過極冷的光芒,冷得她的心都跟著揪緊。但老人家卻沒說什么,只是囑咐溫妃:“我會另外再派太醫來給你瞧瞧,你安心養身體。你能顧得周全不鬧得人盡皆知,我很欣慰,你jiejie也一向是最穩重的人,先跪安吧?!庇謱圭髡f,“替我送送,你也不必回來了,回去歇著就好?!?/br>
    兩人起身告退,嵐琪跟在溫妃身后離了慈寧宮。她來得很低調,一乘軟轎,只有冬云和之前那位太醫相隨,嵐琪身邊也只有紫玉、綠珠。溫妃立在門前說:“可否去咸福宮喝杯茶,我想有個人說說話?!?/br>
    嵐琪不置可否,溫妃面上笑容凄楚,自嘲道:“我進宮原是為給jiejie生孩子的,可她走了,我的孩子也沒保住。好在我對孩子并沒有欲望,這種藥吃一輩子我大概也無所謂??善噬献屛茵B了八阿哥,孩子真是可愛,我每天看著他,就想若有一個自己的孩子該多好。我更加殷勤地吃藥調養,誰曉得今早我抱著八阿哥去給覺禪常在看,我們倆的藥送在一處,她的太醫正好來了,攔著說藥弄錯了,再一查……”她含淚看著嵐琪苦笑,“你說,誰要害我?是不是我的報應?”

    嵐琪搖頭,垂首應道:“臣妾不知,娘娘不要多想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臣妾宮里還有事,下回再去看望您?!?/br>
    “就喝一杯茶,我不會給你喝不干不凈的東西?!睖劐鷰缀跏菓┣蟮恼Z氣,“咸福宮里太冷了,我一個人坐著害怕?!?/br>
    “那臣妾先回永和宮,把六阿哥抱來,讓他看看八阿哥可好?”嵐琪終于抬起頭,微笑道,“胤祚還沒見過八阿哥?!?/br>
    溫妃的面上似有春風拂過,歡喜異常地笑起來:“我等你來,你可要來啊?!?/br>
    面前的人竟是高高興興地走了,一掃方才的哀怨氣息,她上了轎子還不忘掀起簾子說:“你可要快些來,我讓冬云給胤祚蒸雞蛋羹吃?!?/br>
    直等溫妃的轎子行遠,綠珠才跟上來問:“主子您怎么松口了呀,咱們真的要去嗎?要不要奴婢一會兒去回話,說有事兒走不開?”

    “不成,我可是連胤祚都算上了,不好撒謊?!睄圭鞑辉谝?,趕緊領著她們回去。本以為胤祚會午睡,小家伙竟還十分精神。嵐琪給他穿戴好,親自抱著出門??蛇€未上轎子,就見承乾宮那邊的門開了,嘹亮的孩子哭聲越來越響,所有人都看見四阿哥被抱出來放在門前??扇槟噶⒖逃诌M去了,只留孩子一個人在門口,不知是要做什么,但胤禛那一聲聲“額娘”聽得嵐琪直心顫。

    她不由自主地朝前走了幾步,乳母上來要接過胤祚,她才猛地回神,不僅沒有松開胤祚,更往后退了。

    “額娘……”嵐琪才轉身,胤禛的哭聲又刺入肺腑,她明知道這額娘不是喊自己,還是應聲轉過來??墒沁@次卻看到衣著華麗的貴妃走出門,抱臂蹲在胤禛的面前??吹贸鰜硭行┥鷼?,可那生氣的眼神也就只能嚇嚇孩子。不知貴妃說著什么,說話時還噘著嘴,一邊卻已經拿起帕子給四阿哥擦眼淚了。

    胤禛不再號啕大哭,擦了眼淚就伏在貴妃肩頭撒嬌。佟貴妃把他抱起來,側身就瞧見這邊的人。嵐琪反而一怔,避無可避,而貴妃似乎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她唯有抱著胤祚過來躬身施禮。

    “你要出門?”佟貴妃瞧見永和宮門前的轎子,又問,“還是剛回來?”“臣妾要帶六阿哥去咸福宮,溫妃娘娘請臣妾去喝杯茶,順便胤祚沒見過八阿哥,讓他去看看小弟弟?!睄圭鞔饝?,示意乳母跟上來抱走胤祚。乳母抱著六阿哥給貴妃行了禮,就回到原處去。但胤禛看到弟弟走了,自己伸著手也要去,在貴妃懷里哼哼唧唧的。

    貴妃沒有答應,讓乳母把糾纏的孩子帶走,自己則看著嵐琪說:“你一個人去喝茶就是了,帶六阿哥做什么?八阿哥雖是養在溫妃膝下,可他的生母能和你比嗎?我們四阿哥才不會去,一個奶娃娃有什么可看的?”

    “臣妾并沒有邀請四阿哥?!睄圭鳚M心莫名,才要解釋,又聽貴妃干咳了一聲說:“你剛才是不是瞧見我把胤禛趕出來了?”

    嵐琪點點頭,自覺尷尬,可貴妃卻繼續說:“他剛才抓傷了乳母的胳膊,沒道理地亂發脾氣,我是在教訓他,可沒有半點兒要趕他走的意思。你不要看到了就瞎想,又跑去什么地方瞎說?!?/br>
    嵐琪一言不發,佟貴妃說完轉身就走,承乾宮宮門合上。她身后的綠珠、紫玉忙奔過來問她走不走,她才苦笑說:“我實在是弄不懂這位娘娘的脾氣?!?/br>
    而此刻慈寧宮里,太醫院的人來了兩撥,都是太皇太后的心腹,在內殿說了許久的話。直到所有人都散了,蘇麻喇嬤嬤也沒讓其他宮女進來伺候,獨自一人陪著太皇太后,見她愁眉不展,忍不住問:“您還是在懷疑皇上?”

    “溫妃說那個太醫是他指派的,若是那太醫動的手腳,未必不是玄燁的意思。我不愿他做這樣的事?!碧侍箅[憂重重,“避孕雖不是殺子,可他這樣做,是要折了自己的福氣的。當初佟妃那些香囊,害得宜嬪失子,就是個教訓?!?/br>
    也許是年紀大了,太皇太后越發敬畏神佛報應,年輕時也有殺伐決斷的魄力,如今卻少了那樣的狠勁兒?;蛟S老人家還留著一手鐵腕,但她終究不愿玄燁親自做這類傷害子嗣延綿的事,此刻禁不住心事重重,對蘇麻喇嬤嬤說:“他答應我,不再這樣做的?!?/br>
    蘇麻喇嬤嬤寬解著:“萬歲爺自小就聽您的話,答應了一定不會再犯。奴婢會派人好好去查,若不是萬歲爺的心思,您豈不是冤枉了他?!?/br>
    太皇太后目色幽冷,恨恨道:“好好查,若不是玄燁的意思,而是這宮里頭哪個女人生了壞心眼,或是索額圖、佟國維他們又把爪子伸進來,這次一定要嚴辦,殺雞儆猴?!?/br>
    這邊廂,嵐琪抱著胤祚慢慢悠悠到了咸福宮,下了轎子就聽見嬰兒啼哭。胤祚懵懂地聽著,嵐琪哄他說:“是小弟弟,比胤祐還小的小弟弟,胤祚是哥哥了,一會兒可不能哭的?!?/br>
    說話工夫溫妃親自迎出來了,滿面喜色笑意,伸手想抱抱胤祚,嵐琪大方地遞給她,可才一松手,胤祚立刻大哭。

    “胤祚,這是溫娘娘,讓溫娘娘抱抱?!币妰鹤哟罂?,嵐琪連聲哄他??墒切〖一飬s摟著嵐琪的脖子不肯撒手,溫妃碰他還好,如果嵐琪松手讓她抱,胤祚就大喊大叫地哭,震得嵐琪耳朵生疼。

    “他是不是以為,你不要他了,把他送來這里了?”溫妃手足無措,但還是歡喜地笑著,“不如先進門吧,六阿哥一定是從來沒到過這地方,認生了?!?/br>
    孩子哭鬧是常有的事,嵐琪見溫妃如此大方,自己也不尷尬了,笑著說:“平日數他最皮,今天倒矜持認生起來?!币贿呡p拍胤祚的屁股訓他不許哭,一邊被擁簇著進了門。倒是六阿哥這一哭,里頭嬰兒不哭了。一行人進了屋子,溫妃徑直領母子倆到搖籃邊,才出生不久的孩子,一陣哭鬧后就睡過去了。

    胤祚見到搖籃里比自己還小的孩子,而且比他見過的胤祐還小,頓時放松了警惕。被額娘放下來后,就扒拉著搖籃看,想要伸手去摸摸,奈何自己的手臂太短,一兩次不得法,就哼哼唧唧纏著身邊乳母要抱抱。嵐琪吩咐別讓兒子吵醒八阿哥,便留下乳母們照顧,自己和溫妃退了出來。

    冬云已經張羅了各色茶點,鋪張地擺了一桌子,嵐琪且笑:“這么多東西,臣妾怎么吃得完?!?/br>
    “每樣嘗嘗,我與你說過的,咸福宮里別的沒有,各種好吃的不少。一會兒把胤祚帶出來,他瞧見溫娘娘這里這么多好吃的,以后一定常常要來。我請不動你,騙騙小孩子容易?!睖劐老伯惓?,拉著嵐琪一同坐下,將桌上精致的點心推給她。

    而冬云則搬來精致小巧的茶爐,當面開了一罐水。嵐琪笑問哪里的泉水,溫妃卻道:“是舊年夏天我采的花上露水,哪天傍晚一場雷雨把塵土都沖刷干凈,隔日早起花上的露水就極清透,一點一滴采的,一整個夏天也只得了這一罐。我本想留著哄皇上的,不過給你喝更好。你聞聞?!?/br>
    嵐琪也擅長茶道,聽說過有文人雅士采集露水,可那是最耗費工夫的事,她可沒這個心思??傆X得說得好聽是雅興,實際明明就是閑得不得了的人,才有心思做這個。此刻聞見水中隱隱透出的花香,想起舊年夏天她陪著太皇太后在行宮靜養,宮里頭的事一概不知,而彼時覺禪氏獨寵無二,溫妃的日子一定更加清閑,轉眼間覺禪氏生下皇子,又養在她的名下,這宮里的事,真真誰也猜不到將來會怎樣。

    “這水太香不宜泡茶,會沖了茶葉的香氣,變得不倫不類。臣妾也不敢喝茶怕夜里不好睡,娘娘這里可有花蜜,用來兌一碗蜜茶,一定最清甜?!睄圭餍χ鴮⒐拮舆€給冬云,勸溫妃說,“難得的好水,不要和茶葉彼此糟蹋了?!?/br>
    溫妃嘖嘖:“果然你懂,本打算哄皇上用的,還預備用最好的茶,幸虧沒有鬧笑話?!北惴愿蓝?,“把年里太后賞我的槐花蜜拿來?!?/br>
    此時見覺禪氏身邊的香荷來行禮,說是謝謝溫妃賞賜過去的點心,原是嵐琪這邊擺了一桌子的東西,溫妃也送過去了一些。她倒是很客氣,吩咐香荷:“你家主子要多吃點兒才好,這么久了身子還沒養起來,你可別偷吃啊,我讓冬云再給你拿一些就是了?!?/br>
    嵐琪在邊上看著,瞧見香荷臉上也是喜滋滋的,這咸福宮里主子奴才的關系還不錯。只等人走了,溫妃才對嵐琪說:“等咱們聊好了,你走時愿意的話,再去瞧瞧覺禪常在吧,現在只我們坐著說話?!?/br>
    “臣妾聽您的?!睄圭髯匀皇强碗S主便。

    “說起來,我自己也奇怪,近些年怎么天天精神那么好,每個月一到那幾天就軟得說話都懶,腹痛腰酸渾身不舒服,但日子一過去,我又每天都很精神?,F在聽太醫說,是我身子里血氣過旺,這樣想我也不奇怪了?!睖劐皇种еX袋,嘆了聲,“眼下那個太醫被太皇太后扣住,我也見不到,真想問問是他醫術太庸碌,還是故意害我,又或者是被別人動了手腳。德嬪你說,我這樣一個人,有什么可害的?”

    嵐琪道:“臣妾不懂這些門道,臣妾只知道,您終究是鈕祜祿家的女兒,是皇后娘娘的親meimei?!?/br>
    “是嗎?”溫妃面上突然黯淡下來,拿起筷子夾點心吃,一邊慢悠悠說,“所以無論我怎么想擺脫他們,也注定一輩子擺脫不了?你說會不會是……”

    一只三鮮蒸餃被放在了嵐琪面前的碟子里,溫妃看著她說:“如果是皇上授意那個太醫對我下藥,怎么辦?我這樣告去慈寧宮,不是和皇上對著干了嗎?”

    “娘娘……怎么這么說?”嵐琪驚愕,更想起太皇太后方才在眼中閃過的寒光,難道太皇太后也這么想,還是她自己多想了?

    溫妃苦笑:“那個太醫,是皇上給我指派的,本是我求皇上不要再讓阿靈阿的眼線來盯著我,雖然我知道去掉一個太醫也去不掉別的人,但不知道的也就算了,知道的,我可真不想天天看見他

    ?;噬暇痛饝伊?,隔天就指定了新的太醫,直到現在?!?/br>
    “皇上他,怎么會做這樣的事?”嵐琪晃了晃腦袋。

    “我jiejie一向不大侍寢,皇上本來就不喜歡她,沒有孩子也正常?!睖劐嫔嗥?,眼底有不知為何的絕望,方才見到嵐琪的喜悅已經淡了,幽幽說道,“可皇上對我很好,不來的日子也會派人來問問我怎么樣,來的日子,和我說說玩笑話,一直都很好。哪怕我在承乾宮鬧出那么大的事,他與我明明白白說清楚后,也沒有半分嫌棄我。若是我病了,更是時不時派人來探問。我覺得自己的日子,比jiejie當年好多了。我這個妃位,有名有實,比她強百倍??山裉焱蝗宦犝f我吃的藥不對,心里寒得,比當初碰到jiejie冰涼的身體都覺得冷?!?/br>
    “若是別人呢?您不該這樣想,冤枉了皇上可怎么好?皇上那么喜歡孩子,雖有留與不留的規矩,可這些年哪怕答應常在都沒有過不留的事,怎么也輪不到您身上來?!?/br>
    嵐琪努力勸慰溫妃,可她心里沒有底。她眼中的玄燁,呵護自己恨不得每天捧在手心里,她想象不出皇帝會這樣狠心。何況這么些年,低階的妃嬪產子不少,哪怕一夜恩寵,也沒說不留,布貴人、戴常在,都先后有皇嗣,玄燁何至于……

    何至于?可不就是因為低階的妃嬪才無所謂,而溫妃是鈕祜祿家的女兒,佟貴妃自身不好生養,也許就真是玄燁做的呢?

    “咱們可不能先冤枉了皇上?!睄圭髡f這一句,心里也一遍一遍地告誡自己,她怎么能懷疑玄燁,這宮里頭壞心眼的人,還少嗎?一定不是玄燁。

    “若不是皇上,我心里就能好受多?!睖劐A送?,垂眸不知思考什么,須臾才繼續道,“我想等皇上回鑾后,親自問他是不是,只要皇上應我不是,我就再也不瞎想。不管是誰,知道與否都無所謂,反正我這輩子自欺欺人的事,也不少了?!?/br>
    嵐琪凝視她,在溫妃的眼睛里,竟看到幾分與自己相同的神情。她一直明白,選秀入宮也好,她這樣從宮女來的也好,并非人人都對皇帝有真正的男女之情,覺禪氏就是最好的例證。而如她那樣對玄燁有情的,榮嬪、端嬪大概是。但這一刻她卻覺得,眼前的小鈕祜祿氏,總是口口聲聲說她入宮是為了給鈕祜祿皇后生一男半女,如今瞧著,她似乎真對玄燁生情了。

    女人很敏感很細膩,嵐琪身邊的布貴人、戴常在,她們對皇帝和自己很不一樣。她們是敬畏皇帝,對一切都懷著受寵若驚的態度,而榮嬪和端嬪不同。這里頭細微的差別,嵐琪心里都明白。眼下的溫妃,每一句話里,都透著對自身感情的懷疑。她大抵是愛上玄燁了,才會那么在乎到底是不是皇帝給她下了藥。

    “我會好好調養身子,我想有自己的孩子。八阿哥雖然可愛,但終究不是我的孩子。覺禪常在也挺可憐的,我不想剝奪她做母親的權利?!睖劐⑽⑿ζ饋?,仿佛對未來充滿了遐想,“我要比我jiejie活得好,活得坦蕩。光看著你,我就覺得日子有盼頭。你放心,我不會和你爭什么,也老早就對你說,我不會害你。我曉得你心里忌憚我,外頭的人也說我陰陽怪氣,但我不在乎,只要自己能過得開心,就成了?!?/br>
    嵐琪垂首,輕聲道:“昔日身體虛寒,臣妾跟著太皇太后吃藥調養,一年半載后就有了四阿哥和六阿哥。娘娘還那么年輕,好好調理,一定會好起來。這件事如今太皇太后知道了,臣妾也知道了,不管是誰做的,慈寧宮不會看著不管,您安心養身體為好?!?/br>
    溫妃卻問:“德嬪,那你說,我到底該不該親自去問皇上這件事?”

    沒有哪個女人愿意將心愛的男人拱手相讓,除非緣盡了情斷了,不得不轉身離開,或是被狠狠拋棄,縱然如此也談不上一個“讓”字。

    但為何,嵐琪此刻聽著溫妃的每一句話,都仿佛覺得她在希望自己能騰出些地方,好讓她在玄燁的心里占一個角落?是她想多了,是她太在乎自己在玄燁心里的位置,才防備地看待別的女人?

    “德嬪jiejie,你怎么不說話?”溫妃笑著湊上來,卻將嵐琪嚇了一跳,忙離座道:“臣妾不敢受您一聲jiejie,若叫外人聽去,實在壞了規矩?!?/br>
    溫妃難掩失望,但并未不悅,只是笑嘆:“可不是嗎,我剛才也是喜歡了才喊的。我知道沒有人愿意做我的jiejie,我jiejie的命不好。而即便你愿意,我真喊你一聲jiejie,別人還不定怎么想你我的關系,恐怕又要生出什么事端?!?/br>
    嵐琪慢慢坐回,端起微涼的蜜茶淺飲一口,但覺槐花蜜香甜馥郁,哪里還吃得出什么花上露水的絕妙??梢娺@采集露水沖泡茶飲,真是閑來無事的人才想出的耗費時辰的法子。好好的東西,沖茶恐搶了茶香,沖蜜又被融合得毫無痕跡,到頭來不過是白辛苦一場。

    “你這樣回避,想來是不贊同我親自去問皇上?!睖劐謱讟狱c心揀了堆在嵐琪面前的碟子里,自顧自地說,“我既然求太皇太后做主了,的確不該再去問皇上。萬一真的是皇上的意思,太皇太后一定會勸說他。我若再去問他,他心里若自此厭惡我就不好了?!?/br>
    “娘娘思量得很周全?!睄圭鞯驼Z。

    “皇上并不討厭我,如果真是他的意思命太醫令我避孕,也許是顧慮我背后的家族,想來情有可原?;噬嫌谢噬系念檻],所以我現在有些后悔了?!睖劐嫔舷采珴u淡,憂心說,“我該自己私下里派人查一查,若是旁人使詐,我再行請兩宮做主不遲??扇羰腔噬系囊馑?,我就不該違逆?,F在想,興許這一次,我和他的情意就要斷了。也許我沒有孩子,他會一直待我如此好,可我有了孩子……”

    嵐琪看著她,心里有酸楚掠過。她也知道自己能得玄燁眷顧,家世背景的清白低微,是讓他可以毫無顧忌喜歡的重要原因。她偶爾也會胡亂想,若自己是出生高門的貴族千金,會不會即便入宮走到他身邊,也不過是承乾宮、咸福宮這樣的光景?

    她如今越來越小氣,不能想象玄燁抱著別的女人,像鐘愛自己那樣鐘愛她。說著他提起佟貴妃和溫妃時的話,用那些字眼,來形容自己。光是想一想,心里就揪著痛。而眼前的溫妃顯然已經愛上了皇帝,可她卻不知道她愛上的男人摟著別人時,是如何形容她的存在。

    深宮里的愛情,一不小心就會變得扭曲。每個人都以面具示人,此時此刻嵐琪也躲在面具后頭端詳著溫妃,不愿更永遠都不會對她暴露心事,心底的自私正不斷膨脹。她沒有那樣寬廣的心胸,本以為或許真的能做一做朋友做一做姐妹,但此刻見她坦言對玄燁的眷戀,嵐琪才打開的心門,又轟然合上了。

    “我還是不問的好,還是守在這里,管他有沒有孩子,有八阿哥也挺好的?!睖劐罂诔灾c心,腮幫子鼓鼓地說,“不然挺好的日子要被我折騰掉了,我能作弄阿靈阿他們,可不敢算計皇上啊?!?/br>
    嵐琪也開始吃面前的點心,果然每一樣都精致無比。溫妃一定是花盡心思想要讓皇帝開心,也不知是否如她所說,皇帝一次都沒在咸福宮用過膳。

    “德嬪娘娘,六阿哥找您呢?!贝丝倘槟割I著胤祚出來,小家伙蹣跚而至,大抵是聞到香味,就沒耐心再看熟睡的小嬰兒。又見滿桌子琳瑯滿目的點心,眼睛睜得大大的,爬到嵐琪身上,伸手就要抓東西往嘴里塞。

    溫妃瞧見歡喜極了,夾了一只兔兒模樣的豆包給他。胤祚卻不肯拿,轉身油膩膩的小手就抱住了額娘的脖子,其他東西也不要了。嵐琪拉開他才摸過水晶蒸餃的小手,一面哄道:“溫娘娘給你小兔子呢,胤祚快拿,謝謝溫娘娘呀?!?/br>
    可孩子卻老大不情愿,只管拿油乎乎的小手在母親身上蹭,嘴里哼哼唧唧的,不知在說什么。溫妃也不計較,問冬云雞蛋羹蒸了沒有。不多久端來一盅雞蛋羹,說是拿雞湯燉的,只放了零星幾粒鹽,送到嵐琪面前。她自己嘗了一口很合適,才哄兒子吃。

    見胤祚吃得開心,溫妃也高興,不由自主過來伸手也想喂,可嵐琪才把勺子遞給她,胤祚一看到就癟嘴哭,發脾氣似的在嵐琪懷里亂蹬。

    孩子沒道理地鬧別扭,來回幾次,溫妃的熱情也淡了,無奈地說:“六阿哥好像不喜歡我呢?!?/br>
    “大抵是有些鬧覺,平日里六阿哥此刻該午睡了?!比槟冈谶吷蠝睾偷卮驁A場,“六阿哥困了就只認德嬪娘娘,連奴婢幾個都不要的,這會兒瞧著該是困了?!?/br>
    溫妃臉上才緩和些,笑著說:“下回等他睡醒了再來,我很想和他親近。咱們八阿哥轉眼也要長大,兄弟們玩兒在一起多熱鬧。他們也只這幾年自由,瞧瞧大阿哥和太子,聽說惠嬪連大阿哥的面兒都見不上了?!?/br>
    嵐琪敷衍著,哄著懷里焦躁不安的兒子,果然如乳母所說,沒多久胤祚竟伏在額娘肩上睡著了。嵐琪便借口要告辭,更為了兒子的失禮道歉,說下回等孩子精神時再領他來。

    溫妃聽說嵐琪還要來,不再依依不舍,親自送她到門外坐轎子,熱絡地說:“皇上正好不在宮里,太皇太后那里的事總有限,你得空了就來坐坐?!?/br>
    “多謝娘娘?!睄圭骺蜌庵?,好容易上轎離開,走遠了才舒口氣??粗鴳牙锸焖膬鹤?,想起出門前遇見佟貴妃時叫她別帶兒子來,別的還好,但胤祚這樣不給溫妃面子,沒道理地討厭人家,實在是讓她很尷尬,若是方才聽貴妃的話,不帶兒子來就好了。

    “額娘往后不領你去咸福宮了?!庇H了親熟睡的孩子,嵐琪也算定了心,原先矛盾著一味無視溫妃的熱情總顯得太冷漠,如今她不再煩惱。這朋友姐妹是絕做不成的,她可不想去聽一個女人絮絮叨叨說她如何深愛自己也愛著的男人,做皇帝的女人,已經有太多無可奈何,這點兒私心,成全便成全了。

    轉眼皇帝離宮已近半月,三月陽春天,宮里的花競相綻放,氣候暖和了人也愿意多走動,各宮各院偶爾小聚賞花,日子很是安寧。這一日外頭傳來消息,皇帝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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