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后宮叫德妃.2_第八章 賜死郭貴人
子去。門前宮女太監都伏地哭泣,此起彼伏的哭喊聲直吵得人心煩意亂。 “主子,咱們怎么辦?”玉葵湊到嵐琪身邊,輕聲說,“不如走吧,反正也要去慈寧宮說一聲的?!?/br> “meimei……” 不等嵐琪開口,宜嬪凄厲的哭聲就從里頭傳來。嵐琪著了魔似的往前走,快到門前時玉葵忍不住勸她:“死人沒什么可看的,主子小心晦氣?!?/br> “我就看一眼,也好去太皇太后面前回話?!睄圭鲄s堅持要進去,只是進了門并沒往里走,而是遠遠看著那邊床榻上,宜嬪懷抱著已經沒了氣息的meimei號啕大哭,隱隱約約聽她說什么“jiejie對不起你,沒了你我怎么過……” 嵐琪心中發沉,可她卻一點兒也不難過,是因為一早就知道玄燁要賜死她,才不覺得突然?還是覺得這樣瘋瘋癲癲地活著,比死了更痛苦?說不上來的情緒,唯一讓她覺得傷感的,或許是對于自己此刻看著生命逝去卻無動于衷的冷硬心腸。 “桃紅,我去慈寧宮回話。宮里紅白事都有規矩,會有人來安排,你且照顧好宜嬪娘娘,榮嬪娘娘她們也會來的?!睄圭髌届o地吩咐了一句,帶著玉葵要走時,突然聽見宮女驚呼。她轉身便見宜嬪癱倒在床上,似乎是哭暈過去了。 “快把你們娘娘抱出來?!边@下嵐琪卻走不了了,看著宮女太監七手八腳從死人身邊把宜嬪抬出來,之后或請太醫或通知六宮,忙忙碌碌一時走了許多人。嵐琪不好再撂下昏厥的宜嬪不管,好在抬回屋子被桃紅死命掐人中,宜嬪一口氣緩過來醒了。 醒來的人渾身脫力,大概是哭得太傷心激動,眼珠子突兀地充滿血絲看著很嚇人。她嗚嗚咽咽一直還在啜泣,怎么也平靜不下來,而嵐琪聽得最多的,還是“meimei”。 宮女弄來冰涼的水浸了帕子蓋在宜嬪額頭上,激冷之下她渾身一抽搐,卻似回過了神,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人。定睛一見到嵐琪,騰起身子就抓她的手,又是大哭哀求:“德嬪求你救救我meimei,惠嬪要殺她?!?/br> “郭貴人已經死了,你清醒一些?!睄圭鳟惓@潇o地看著她,一點一點掙脫開了自己的手。 宜嬪呆了一陣,身子倏然軟下去,之后也不哭不鬧了,只是怔怔地出神。而此刻外頭管事的人紛紛到了,榮嬪、惠嬪也陸續到達。嵐琪迎出來,很直白地說:“惠嬪jiejie這會兒還是別進去了,宜嬪她看見誰都說,是您殺了郭貴人?!?/br> 惠嬪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問:“我?” 榮嬪便勸她:“這件事一直你在管,她亂想也是有的。人自然不是你殺的,等太醫驗過尸明白地告訴她就好?!?/br> 兩人便在外頭等,嵐琪說要去慈寧宮時,惠嬪卻說:“meimei再等一等,等太醫來回話,大家彼此都是個見證。不然宜嬪到處去胡說,誰來還我清白?” 榮嬪朝她使眼色,嵐琪不好再勉強要走,可就是不明白惠嬪到底憑什么說這番話,怎么撒謊時臉上毫無異色。她是認定皇上不會對第三人說,還是心里知道,卻明著暗著地在自己面前裝沒事人? 三人干坐著,里頭宜嬪時不時還會哭鬧,不多久內務府的人就領著驗尸的太醫來了?;輯逭f進去當著宜嬪的面稟告,眾人又涌入內殿,桃紅匆忙放下了床上的帳子遮掩宜嬪的狼狽。 “宜meimei,太醫在這里,驗尸結果我們誰都還沒聽,你口口聲聲說什么我殺人。你且聽聽太醫怎么說?”惠嬪滿面正色,倒也不著急,淡定地坐到一旁,指著地上的太醫問,“郭貴人怎么死的?” 太醫俯首道:“郭貴人是心力衰竭而亡。臣查驗過了,沒有任何中毒的跡象,也沒有受其他外傷,亦非窒息而亡。推斷下來,該是自然的心力衰竭。郭貴人近來情緒大起大落,恐怕是早已傷了心肺?!?/br> 這番話之后,帳子里的人沒有動靜,惠嬪示意桃紅看看,桃紅看了說:“在發呆,沒事?!?/br> 榮嬪便嘆:“郭貴人的命不好,你們且下去吧,一切照規矩來就是了。但她畢竟為皇上生了恪靖公主,我會回太后,看看能不能予以哀榮?!备噶酥笉圭?,“慈寧宮勞煩meimei去回話,說得婉轉些,別嚇著太皇太后了?!?/br> 嵐琪巴不得離開,起身便走,耳聽得身后榮嬪在勸:“宜嬪meimei不要胡思亂想,這次的事雖是你惠jiejie做主,可她怎么敢害人性命,是meimei你胡思……” 嵐琪走出去,聲音漸漸聽不見了,玉葵扶著她唏噓:“這一通鬧的,奴婢頭都暈了?!?/br> “一會兒回去就歇著,嚇著你了吧?!睄圭鲄s很淡然,兩人離開后,徑直趕去慈寧宮,卻見香月在門前徘徊,見到她們欣喜地迎上來,“主子您沒事吧?” “你回過話了?”嵐琪問。 香月連連點頭:“回過蘇麻喇嬤嬤了,嬤嬤說知道了,讓奴婢在這里等您回來。太皇太后在大佛堂誦經,嬤嬤讓您直接過去?!?/br> 輾轉至大佛堂,蘇麻喇嬤嬤正坐在外頭等,見她來了拉著一起坐下,輕聲問:“娘娘嚇著沒有?怎么那么巧,您去了郭貴人就沒了?!?/br> “是我才過去話還沒說幾句,宮里的人就發現她沒了?!睄圭骰貞浿鴦偛诺囊荒荒?,對蘇麻喇嬤嬤道,“只因皇上一早告訴過我會有這天,所以不害怕。就是心里說不出的滋味,到底還是有些不舒服。眼下榮jiejie和惠嬪在料理,讓我來告訴太皇太后一聲?!?/br> 蘇麻喇嬤嬤且笑:“您如此鎮定,主子她一定很高興。不過是沒了一個不該活著的人,不用大驚小怪?!?/br> “嬤嬤,可什么人是不該活著?”嵐琪這才有些困惑,好在在蘇麻喇嬤嬤身邊可以完全放松,可以說些心里想說的話。趁著太皇太后還沒出來,她趕緊道,“郭貴人好歹為皇上生了個公主,您說皇上往后看到公主,還會想起來曾經這個女人嗎?嬤嬤,有些事我覺得自己是明白的,可回過頭想想又好像不明白。沒什么還好,像這樣有了什么事,自相矛盾的時候,就會不舒服?!?/br> “奴婢不知該如何開解您,也許經年累月的人生積淀后,您會頓悟這些曾經困擾您的事,又或許您到老了還是一團模糊?!碧K麻喇嬤嬤慈祥溫和地說,“可誰還沒一些弄不明白的事?奴婢看來,糊涂也好聰明也罷,要緊的是明白自己該怎么活下去,至于旁人的生生死死,您管得過來嗎?所以若是為了這樣的事弄不明白,那糊涂就糊涂好了,弄不弄得清楚,對您的人生真的有影響嗎?” 嵐琪歪著腦袋聽,似乎領會了蘇麻喇嬤嬤的意思。但心里依舊哪兒一處是朦朧的,好像也不是為了這幾句話,倒是說起來:“宜嬪那樣哭,真是怪可憐的,我也有meimei?!?/br> 此刻翊坤宮里,該散的人都散了。榮嬪已動身去寧壽宮,本要與惠嬪一同走,惠嬪卻說郭貴人還未入殮,她總要留下看著才好。這件事一直是她在管,要善始善終。榮嬪不勉強,但不知她會不會想到,自己才離開翊坤宮不久,剛才還勢同水火的兩個人,已經能坐著好好說話了。 此刻寢殿內,宜嬪已恢復平靜,大口大口地喝完參湯補充元氣,捂著胸口說:“虧她從前動不動就大吼大叫,我這哭了一早上,胸骨都要裂開了,疼得很厲害?!?/br> 惠嬪坐在一旁道:“可我瞧德嬪的樣子怪冷靜的,也不曉得你這樣哭,她回過頭會對上頭怎么說?!?/br> 宜嬪慢慢呼吸,皺著眉頭說:“的確很冷靜,冷靜得我差點兒就演不下去了。這個女人可真奇怪,不是說她最慈悲善良嗎?怎么瞧見我這樣悲傷,一點兒也不動容?;輏iejie,你這個法子真的好用嗎?” “管他好用不好用,你哭也哭了,人也死了,她是唯一看到你這么悲傷的人,也聽見你說恨我殺了你meimei。近些日子咱們少往來些,盼著她把心里的芥蒂放下才好?!被輯迦嘁蝗囝~角嘆氣,“就像當初我和榮嬪扳不倒佟妃,也許烏雅氏同樣不能動搖。既然如此,咱們就不該與她交惡,且看且行才是?!?/br> 宜嬪冷笑:“但愿她心里能可憐我些,在上頭說幾句好話。盼著至少一兩年后,他們能把我meimei忘了?!?/br> 此時桃紅進來,她同樣被折騰得面色憔悴,但還強打精神支應著翊坤宮里的事。至于兩位此刻又能好好說話,她也不奇怪,一切都是之前計劃好了的。在惠嬪的授意下,她家主子猶豫了三四天,在瘋瘋癲癲的郭貴人差點兒咬傷她之后,她終于想通了。郭貴人逃不過一死,不要白白浪費,合著惠嬪演這場戲,讓她在德嬪娘娘面前,做一回有情有義的好jiejie。 “郭貴人入殮了,她的太監宮女們要不要持服,要不要……” “持什么服,只是個貴人而已?!被輯迤>氲昧⑵饋?,似要走了,“一切從簡吧。榮嬪剛才也不過是客氣幾句,她怎么會去碰釘子,為了這樣一個人求恩典?既然收拾好了,我也不好久留。反正一律都有規矩,你們配合著就成,不需要cao心?!?/br> 惠嬪又囑咐宜嬪養養精神,便領著下人走了。桃紅送客回來,才進門就聽主子說:“把她手下的人都叫來,我有話說?!?/br> 桃紅應下,不消時刻便在內殿里聚集了宮女太監。宜嬪也不顧形容狼狽,大方地面對她們,和和氣氣地說:“她在世時對你們都不大好,動輒打罵,屋子里時常雞飛狗跳,我想管,又礙著面子不好插手。如今她沒了,你們可能要散去宮里各處干活。我想著,還是去求了恩典,把你們留下來繼續照顧翊坤宮,在這里做些閑散的事,總好過去了別處讓人欺負?!?/br> 眾人都磕頭謝恩,說宜嬪慈悲。想來這些宮女太監都被郭貴人折磨怕了,之前一段日子又伺候著一個瘋瘋癲癲的人,八阿哥臨盆那天郭貴人跑出去他們沒被牽連獲罪,也是宜嬪說開口為他們求的情,現在個個兒都把宜嬪當活菩薩一樣。 宜嬪又道:“可既然留在這里,你們就要好好忠于我。從前我meimei什么光景,你們該忘的都忘了,只當從來沒這么一個人。不要覺得我無情,她身前我對她極好,死后悲悲戚戚只會耗盡自己的福氣。你們也知道,我好了你 們才會好,等我將養些時日,翊坤宮還會是從前的風光,皇上還會常常來。你們要殷勤照顧好這里照顧好我,宮里的人欺負不到你們頭上來?!?/br> 大家都異口同聲地效忠,宜嬪讓桃紅賞賜銀子給他們,又讓他們繼續去善后meimei的事。而太后也從寧壽宮發來旨意,說皇帝如今奉移兩位皇后入陵,郭貴人的喪事一切從簡不得有所沖撞。只是念她生養恪靖公主,且宜嬪身為親姐猶在,給母家的撫恤以嬪位的規格,也算是一份哀榮。 太后這樣的決定傳到慈寧宮時,太皇太后已經從大佛堂出來。聽說給郭貴人家里嬪位規格的撫恤,只是一笑:“我這兒媳婦,太心軟了,這樣的人一身罪孽,給她哀榮做什么?” 嵐琪跟在身邊不敢說話,扶著坐下后侍奉了茶水,便屈膝要給太皇太后捏捏腿腳,卻被拉起來共同坐在邊上說:“待我百年之后,宮里就只有太后做主??伤贻p時不經事,如今又夾在我和皇帝中間,她什么都不會不懂,我一點兒也不怪她,是她的福氣也是她的無奈。但我如今盼著你將來有所成,可以把這宮里的事料理得滴水不漏。我知道你有學本事的聰明,可你也生得一副菩薩心腸。嵐琪我問你,你若是太后,怎么下旨?” 嵐琪一愣,腦筋轉過來了便應答:“臣妾也會給郭貴人哀榮,不為別的想,就為了恪靖公主。她長大后若被人輕賤可怎么好,她可是皇上的女兒?!?/br> 太皇太后苦笑,喊蘇麻喇嬤嬤:“怎么得了,也是個軟心腸的?!?/br> 蘇麻喇嬤嬤卻笑:“您這會兒問,要德嬪娘娘怎么應,難不成說太后的不是,推了太后的主意?您都說不好干涉了,德嬪娘娘豈敢僭越。倒是方才幾句話您沒聽見呢,咱們德嬪娘娘可不是一味耳根子軟的主?!?/br> 說罷,蘇麻喇嬤嬤便將嵐琪的疑惑又講給太皇太后聽,老人家皺眉想了想,問嵐琪:“你心里覺得不自在?” 嵐琪略有些尷尬地點頭:“覺得怪,瞧著不真實。若皇上不曾告訴臣妾他暗示惠嬪要了結郭貴人的事,臣妾大概還不會這么想?,F在就是覺得怪,您說怎么就那么巧呢?” “真真假假,你自己去判斷,你能懷疑我就很欣慰。記著今天這件事,往后你管別人,或管宮里的事時,不要一看見眼淚就心軟。靜下心來好好想想,那些人流的眼淚到底值不值錢?!碧侍笮睦镆灿幸苫?,可沒有證據就不能明說宜嬪是做戲。但嵐琪能想到這些,她很滿意,一時不好的心情也散了,笑著說,“玄燁出門前同我講,你讓他請科爾沁的人進京來瞧瞧我。傻孩子,如今科爾沁我這一輩沒幾個人啦,來的都是毛頭小子們,我也不認得,來了做什么呀?” 嵐琪笑道:“總是骨rou血親呀,您見了一定喜歡?!庇智穆曊f,“請親王們入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臣妾不懂事隨便說說,皇上卻答應了。理藩院的王爺大人們可要忙好一陣,可見皇上也有他的用意。您就承了這份情,算在您身上,也算幫皇上一個忙?!?/br> 太皇太后卻輕輕擰了她的耳朵:“你這幾句話說得險。記著,后宮不得干政,除非有一日你……”老人家的話沒說完,那些話不吉利也沒意思,心里啐了幾下,只管笑悠悠教訓嵐琪,“再不許自作主張說這樣的話,叫人挑毛病。我再聽見了就讓你去廊下罰跪,管你有臉沒臉的?!?/br> 嵐琪嬉笑著乖乖地答應,之后陪著說話閑聊。只等午后太皇太后歇了,她才抽身退出來。卻似松了口氣般,一瞧見蘇麻喇嬤嬤也出來,就親昵地湊上去,撒嬌說:“還是嬤嬤疼我,不然我一定挨罵了,嬤嬤您可有什么想要的想買的?萬歲爺之前賞我的銀子還有好些沒花呢,我讓人出宮給您買?!?/br> 蘇麻喇嬤嬤溫柔地笑著:“奴婢不誆您吧,您若敢對太皇太后說宜嬪可憐,什么您也有meimei所以同情她的話,今天可又要挨訓了??蓱z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在紫禁城里,‘可憐’兩個字,最不值錢了。還有啊,從前承乾宮、咸福宮和您對著來,如今瞧著她們卻并不壞,您可以稍稍松了那根弦,再看另兩位的言行??梢娬嬲龎牡娜?,是不顯山不露水的?!?/br> “記著了記著了,您好歹說一件東西,我讓他們買去?!睄圭髦还苣佒K麻喇嬤嬤撒嬌,全無主仆模樣。兩人說笑一會兒,蘇麻喇嬤嬤也要去歇著,嵐琪這才帶著玉葵、香月退出來。 倆丫頭跟著慈寧宮的宮女太監吃飯喝茶可逍遙了,香月出門時還摸著肚皮說:“怪不得紫玉老愛跟著主子來慈寧宮,奴婢總想這里規矩大,不愿來受拘束,原來這么好的。跟自己在時不一樣,做客人就是好?!?/br> 她們這幾個都是從慈寧宮出來的宮女,原先跟著蘇麻喇嬤嬤學規矩本事時沒少吃苦頭。如今跟了嵐琪,每每再來都不干活,只管在外頭候著,其他宮女太監好吃好喝招待她們,也怪不得香月這樣講。 一路心情甚好地回去,路過西六宮時,遠遠就瞧見前頭有人搬東西,玉葵說:“惠嬪娘娘明日遷入長春宮,大后天榮嬪娘娘也搬來景陽宮?!?/br> 這些嵐琪也知道,倒是玩笑一句:“香月又惦記著娘娘們擺酒賞你好吃的了吧?可如今皇上去辦正經事,兩位皇后入陵,宮里怎么好擺宴?你且等等,我讓榮娘娘給你另攢了食盒,藏著慢慢吃?!?/br> 主仆三人一路說笑回了永和宮,嵐琪等到了家靜下來,和環春說起一上午的經歷時才唏噓不已。有個人死在面前,她還有心思說說笑笑,拉著環春問:“我是不是太鐵石心腸了?” “奴婢不知道,可早上奴婢聽說郭貴人沒了時,直叫好呢?!杯h春撇撇嘴道,“不然瘋瘋癲癲的,誰曉得幾時又竄出來害人,不能因為她瘋瘋癲癲,就沒罪了吧。叫奴婢看,宜嬪娘娘也……” “別說,這不是你能說的話?!睄圭饕惶崞鹨藡鍋?,更是心悸。宜嬪也好惠嬪也罷,往后可要留心相處了。她們只要在宮里一天,大家就抬頭不見低頭見,玄燁留著她們,也自有他的道理。就如從前佟貴妃那樣囂張跋扈,他也眉頭都不動一下,后宮里就要有形形色色的人,才能平衡得起來。 “惠嬪和榮jiejie后幾天都搬遷,你記得提醒我去送禮。翊坤宮那兒不必去致哀,太皇太后說都免了?!睄圭髡f著又矛盾起來,“環春你若在就好了,你真是沒看到宜嬪哭的樣子,若是假的,她怎么狠得下心?這話不能對太皇太后說,可我心里,寧愿宜嬪是真的傷心。她做戲給我看,我也不會和她好,何必呢?” 這一天,直到黃昏日落,翊坤宮里的事才收拾妥當。郭貴人已經被送走了,她住過的地方也沒有設靈堂吊唁,只是把用過的東西全部收走,等著之后焚燒。而且里里外外都打掃干凈,除了不可移動的梁柱門窗,其余家具擺設全部換新的,就連窗上的紙都撕了粘上新的。等內務府敬事房的人都散了,宜嬪才腳步虛軟地從正殿里出來。 立在昔日meimei住的配殿門前,看著煥然一新再也沒有半點痕跡的一切,想著過去的點點滴滴,想著自己還住在這里時meimei進宮來玩耍的情景,終究還是動了情,止不住熱淚盈眶。 “額娘……”恪靖嗲嗲地喊了一聲。宜嬪回頭看,遠遠看到小丫頭趴在門檻上。后頭乳母驚慌地要抱她走,宜嬪卻說:“帶她過來?!?/br> 乳母趕緊抱小公主跨過門檻,小丫頭晃晃悠悠地跑來,撲在宜嬪膝下,仰頭喊著:“額娘去玩兒,額娘和恪靖玩兒?!?/br> 蹲下來抱過孩子,恪靖和她親娘小時候很像,宜嬪姐妹倆年歲相差雖不大,可她也是看著meimei長大的。如今meimei不在了,她的孩子卻還在眼前,也許十幾年后恪靖會長得和她母親更像。想到這里,宜嬪心里突然發顫。她口口聲聲讓宮里人都忘記郭貴人,可只要恪靖在,她身上永遠有她親娘的影子。 她不由自主地把孩子推開,小公主愣了愣,癟著嘴很委屈,又湊上來撒嬌,額娘額娘地喊不停。雖然郭貴人時不時就會對女兒表白她才是生母,但因為身邊的人循循善誘,更多的還是聽乳母們的教導,小公主只認宜嬪是親娘,并不懂什么生母養母。 “額娘,去玩兒?!毙⊙绢^拉著宜嬪的手,宜嬪卻跌坐在了地上。恪靖見母親如此,心里很害怕,癟著嘴就哭了。宜嬪也哽咽,含糊不清地說:“你哭吧,大聲哭一哭,你額娘沒了,你總該哭一哭啊?!?/br> 哭著哭著,還是把孩子抱入懷。這些天所有的事都像夢一樣,她最終還是向惠嬪妥協了,堅持了幾天要把meimei的性命留下,可她實在太瘋瘋癲癲,甚至差點兒還咬傷了自己,惠嬪再三勸她,說留著是包袱是禍害。她一想到因為meimei的存在,往后翊坤宮要變成冷宮,就害怕了,彷徨了。她說過的,她不要做昭妃那樣的怨婦,她要風風光光地在宮里活下去。meimei難逃一死,她周旋不過惠嬪,周旋不過皇帝。 “恪靖,你阿瑪好狠呀,他好狠呀?!币藡灞е⒆犹栠罂?,嚇得恪靖渾身發抖。桃紅和乳母趕緊來勸,卻是這一次,宜嬪真的哭昏厥過去了。 上午為了留住烏雅氏才裝著暈過去,這一次才實實在在地墜入黑暗里??苫杷袇s又夢見meimei張牙舞爪的模樣,午夜驚醒一身虛汗。外頭值夜的宮女聽見動靜,還等不及掌燈進來,就聽見幽暗中傳出哭聲。翊坤宮才死了人,直嚇得宮女碰倒了燭臺,險些釀禍。 翌日太醫院奉旨往翊坤宮去,宜嬪好端端地突然害了傷寒,這病來得兇猛,雖不害性命,可需將養月余方能復原。起先太皇太后似乎不大信,權作好意又派心腹太醫來瞧瞧,結果的確是病了。老人家未免唏噓:“她這是自己嚇出來的吧?!?/br> 而今天,本是惠嬪的好日子,這么多年終于得償所愿入主東西六宮。長春宮里的陳設原就高貴典雅,又照著她的喜好重新布置歸整過,選了好日子喜滋滋地搬進來。因不能鋪張擺宴,只設了茶點招待六宮,連嵐琪和榮嬪、端嬪都到了應景。眾人正圍坐說話時,外頭卻說慈寧宮蘇麻喇嬤嬤來了。 還以為是太皇太后下了賞賜,眾人都隨惠嬪出來迎接,蘇麻喇嬤嬤進來了卻笑悠悠地說:“各位娘娘主子怎么都出來了,折煞奴婢了?!?/br> 惠嬪卻親手攙扶她請上座,笑著道:“萬歲爺見了您都恭恭敬敬,我們怎好不尊敬嬤嬤。您可別說折煞,快請上座,什么娘娘主子的,咱們都是您的晚輩?!?/br> 蘇麻喇嬤嬤卻笑道:“不坐了,奴婢還要回慈寧宮去。來是恭喜娘娘喬遷之喜,并傳太皇太后的旨意?!?/br> 惠嬪一聽,忙與眾人要屈膝接旨,蘇麻喇嬤嬤攔住她說:“主子說了不必跪接,就是一句話而已,娘娘您瞧?!碧K麻喇嬤嬤說著話,從身后帶上來三個宮女。為首一個三十來歲光景,看服色品級不低,后頭兩個小丫頭十幾歲,臉上還滿是稚氣。 蘇麻喇嬤嬤令她們給惠嬪磕頭行禮,自己則說:“太皇太后說您身邊的宮女年紀都太小了,早年幾個好的有年紀的或病或出宮都離了,一直想給您再挑幾個好的送來,就因為您賢惠什么事兒也沒有,她才老轉身就忘記。眼下正好恭喜您入主長春宮,這幾個原是在慈寧宮茶水上伺候的,都是麻利能干的人。寶云年紀比您還大些,很穩重,已經知會敬事房,往后就讓她做長春宮的掌事宮女,給您好好管著上上下下的人。至于您從前身邊的小宮女們,就留下做些別的事,反正長春宮這么大,不多一個人打掃?!?/br> 榮嬪聞言,立刻在邊上笑著嚷嚷:“嬤嬤,太皇太后有沒有賞賜我什么好的人呀?” 蘇麻喇嬤嬤卻笑:“吉芯好好的,穩重又能干,怎么了,最近做錯事惹您不高興了?”便玩笑似的喊吉芯過來訓誡,“好好伺候榮嬪娘娘,再聽見主子說你不好,就送你去慎刑司打板子?!?/br> 實則榮嬪這幾句,是想解了惠嬪的尷尬?;輯遄约捍蟾哦疾粫缘?,她看著寶云三人下跪磕頭時,臉上有多難看。一向最端莊的人,竟也會在人前露出這么驚訝失望的神情,好在旁人都在她后頭,只榮嬪看在了眼里。 而蘇麻喇嬤嬤是多聰明的人,榮嬪一打趣她就會意,自然宮女的事沒榮嬪的份兒,太皇太后還不需要明著在她身邊安插什么人。 吉芯也機靈,被蘇麻喇嬤嬤訓了還開玩笑:“寶云jiejie,不如后天你去景陽宮吧。我家主子不要我了,求惠嬪娘娘收留奴婢才好?!?/br> 惠嬪趕緊笑道:“你這丫頭,寶云可是太皇太后賞賜給我的,你膽子倒是大,連太皇太后的旨意都敢違逆??祀S你主子回去吧,后日可好好在景陽宮擺了茶點,請我去吃?!?/br> 如此總算一團和氣,惠嬪讓寶云帶著另外兩個宮女去認識自己身邊原有的人,而寶云往后就是長春宮太監宮女里的一把手,那些小的也不敢造次。這邊蘇麻喇嬤嬤說要回宮,眾人擁簇著送出來,之后女人們勉強說說話,趕在午膳前都散了。 回去的路上,嵐琪和布貴人、戴佳氏領著孩子們在前頭嬉鬧,榮嬪和端嬪走在后頭。兩人彼此沉默了許久,端嬪到底勸一句:“jiejie你心里也要明白啊,哪怕為了三阿哥,做事也要有分寸。別到了有一天,太皇太后也這樣當眾不給你臉面?!?/br> 正如端嬪所說,太皇太后下恩旨給惠嬪添加人手,實際卻狠狠當眾扇了惠嬪一巴掌。宮里的女人哪一個不聰明,不管是不是都知道惠嬪算計的那些事,即便是前頭正嬉鬧的這三個也一定看明白了,惠嬪是被太皇太后盯上了。 往后,她也會像佟貴妃那樣,再也不能隨意做想做的事。至少慈寧宮在一天,長春宮里一切動靜都受到限制。而惠嬪若敢除掉寶云,一如當日佟國維勸女兒,沒了青蓮還有紫蓮紅蓮,只要上頭不松手,這輩子就被看死了。 “就算她有通天的本事拉攏寶云,另兩個小丫頭呢?她有本事三個都收拾服帖?”端嬪冷笑著,“再者這三個是明著派去的,其他添加的人里頭,暗著派去了誰她知不知道?就是寶云也不敢胡來,你看自從青蓮跟了貴妃娘娘,承乾宮消停了多少?” 榮嬪也終于疲倦地出聲:“明白的人都明白,她這么多年的臉面算是沒了,往后我和她說話也要小心了。你說得不錯,她好歹背后還有明珠府,我就指著這點兒臉面尊貴了?!?/br> “如今宜嬪病倒了,惠嬪被看緊,佟貴妃和溫妃也都變了個人似的,前前后后死了兩個貴人,鬧騰了這幾年?!倍藡謇鴺s嬪立定,指了指前頭正與端靜嬉鬧的嵐琪,“那一個,才是咱們該依靠的。我們雖都是包衣宮女出身,可她是含著金湯匙,還是一般人看不見的金湯匙?!?/br> 榮嬪定神看著前頭熱鬧溫馨的景象,眼角漸漸浮起一層水霧,無可奈何地不甘心:“一樣都是人,她為何不爭不搶卻什么都能得到,上天要眷顧她到幾時?皇上從來沒對一個人這樣上心,什么去了承乾宮,隔天就給她在永和宮大肆鋪張地擺膳,就怕我們看輕她一點半點,恨不得放到眼珠子里去養著才好??稍蹅儺斈晁藕蛑臅r候,皇上幾時這樣對我們了?” 端嬪勸道:“jiejie,多少年了,你何苦現在才不甘心?” 榮嬪則哽咽:“不是不甘心,是難受,難道你對皇上沒感情了?我還一心一意地想著他,每晚每晚睡不著,就只能想著從前的光景。我真想回到從前去,哪怕只是個宮女,哪怕只是個小答應,可那會兒沒有烏雅嵐琪,連赫舍里皇后都沒有,只有你和我……” “你別哭啊?!毖矍浦鴺s嬪說到傷心處,端嬪嚇得不知所措,“驚動她們可怎么好,別哭呀?!?/br> 而前頭嬉鬧著,果然聽見榮憲突然說:“我額娘怎么哭了?” 幾人趕緊回身瞧,榮憲一路奔過來,撲在母親懷里問:“額娘怎么哭了,額娘您怎么了?” 榮嬪趕緊收斂淚容,擠出笑臉,哄著女兒說:“額娘沒哭,別瞎說??熳甙?,你弟弟在永和宮要等急了?!?/br> 可嵐琪也已經過來,和布貴人、戴常在都很擔心。因見榮嬪已經擦拭淚水不再哭泣,她們又不好問。榮嬪見這情形,只好勉強解釋:“走在后頭瞧見你們嬉鬧,想著孩子們眨眼都長大了,我想起沒了的那幾個,心里頭止不住就難受了。真沒事兒,趕緊回去吧,胤祉在永和宮不定怎么欺負胤祚了?!?/br> 聽榮嬪這樣講,嵐琪和布貴人都信了,安撫了幾句,一起往永和宮去。今日長春宮不擺宴,她們卻聚在了永和宮。原是端嬪起哄,說皇上在宮里時,她們來了都提心吊膽怕礙著萬歲爺來坐坐,所以趁皇上不在宮里半個月,要嵐琪好好招待她們。 嵐琪冤大頭似的滿口答應,連后天榮嬪搬家招待客人的茶點她都包圓了。這會兒眾人回宮坐下預備吃飯,布貴人故意說菜色也太普通了,嵐琪急了說她能有多少錢。偏有環春這個出賣主子的,說她上回給六阿哥賀生辰,皇上賞的銀子還沒花完。端嬪要她拿出來數數,說說笑笑,榮嬪心情漸漸也好了。 兩日后景陽宮迎了新主子,太皇太后賞了一對屏風而不是宮女。知情的人都以為惠嬪不會來,可她依舊端莊大方地來了,對誰都和顏悅色說笑玩樂。寶云也是出入相隨,兩人一點兒不露出生分的模樣,不知道的人看著,還只當主仆倆有十幾年情分。 而此時,皇帝領著太子也到了昌瑞山行宮。兩位皇后的梓宮入陵前尚有許多祭奠之禮和其他要緊的事,需在行宮住十來天。太子的安全自然是玄燁關心的,況且也難得這樣的日子,只有他們父子倆在一起,玄燁便讓兒子每日隨他起居飲食。 這日晚膳時分,太子來請皇帝用膳。因有宮里的人來稟告諸事,他立在門外等了會兒,就聽見朗朗有聲,說著:“太皇太后萬安,說請萬歲爺不要記掛。太后萬安,說山上風大,請皇上保重龍體……” 立在門外聽得百無聊賴,仰頭數著樹枝上冒頭的新芽,忽然聽見父皇的聲音,他在問:“永和宮德嬪如何,朕離宮時她有幾聲咳嗽,問過太醫了嗎?” 太子小小的臉上皺起了眉頭,忽然一轉身進了門,笑著說:“皇阿瑪,是用膳的時辰了?!?/br> 玄燁見兒子進來,未有多想,只是聽說已到了用膳時辰,頗有些訝異,嘀咕了一句:“這樣晚了?”一邊吩咐宮里來的人說,“回去稟告,說朕與太子一切安好,請太皇太后和太后不要記掛。另再傳朕的旨意,告訴永和宮德嬪,乍暖還寒的時候,太皇太后喜貪涼,要她小心伺候,自己也保重?!?/br> 太子立在一旁,高高仰起頭說:“也替我問太皇祖母與皇祖母安,說太子隨父皇起居飲食,一切安好,請勿掛念?!?/br> 玄燁一笑:“就照太子的說?!贝齺碚唠x去,便帶著兒子去用膳,路上胤礽問他:“皇阿瑪下回出行,可否帶著皇姐皇兄、三弟四弟還有meimei們一起來?” 玄燁道:“此行特殊,下回皇阿瑪領他們一起。只是你三弟四弟都還小,再過幾年?!?/br> 胤礽點頭道:“兒臣聽皇阿瑪的。只是兒臣覺得,念書騎射須以太子自律,不能荒廢,但兄弟之間尚不必區分太子皇子。兒臣不愿因自己是太子,而和兄弟姐妹們生分。張太傅說兒臣與兄弟姐妹有君臣之別,兒臣以為,現在兒臣還只是儲君,當先手足后君臣?;拾斈f是不是?” “你長進很大?!毙钚廊?,心中暗嘆太子之資。胤禔上書房那么久了,說話做事還十分孩子氣,太子正經念書才兩個月,已經脫了許多稚氣。這樣有板有眼說的話,不論是他自己想出來的,還是張英他們教導的,都讓他很滿意。而張英說得也不錯,儲君與其他皇子有君臣之別,玄燁本就不愿有人因太子喪母而輕賤他,孩子能有身為太子的自視自尊,不是件壞事。 小家伙驕傲地仰著腦袋,崇拜地看著他的父親說:“兒臣會做一個好太子,將來為皇阿瑪分擔國事?!?/br> 玄燁欣喜地摸摸他的頭:“皇阿瑪會好好教導你?!?/br> 父慈子孝,難得單獨相處,太子比在宮里時活潑許多。之后幾日跟著父親行禮祭祀,小小的孩子舉止得體、言語不凡。隨行大臣們都看在眼里,紛紛夸贊儲君天資聰慧是大清之福。玄燁自然也很高興,更令人將這些事傳回京城,好讓皇祖母也寬慰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