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后宮叫德妃.1_第十五章 送養四阿哥
嬰兒啼哭,里頭似乎慌亂成一團,再走近正殿,就聽貴妃罵罵咧咧:“你們會不會哄孩子,是不是餓了?還是尿濕了?你們倒是講話啊……” 四阿哥從前的乳母因為那次生病被換走了,新來的乳母才適應沒多久,之后跟著去玉泉山,回來又進阿哥所,到如今跟來承乾宮,也的確不容易。環春站在外頭想,貴妃脾氣那么不好,伺候小的又要伺候大的,也難怪乳母忙不過來。 有宮女來領她進去,進門就見貴妃抱著孩子在晃悠,環春不敢多看,伏地叩頭替德嬪謝過貴妃的賞賜,貴妃似乎有些忌憚,什么話也沒說,就讓青蓮打發了。 青蓮送環春出來,見她愁眉不展,拉著輕聲說:“你去回德嬪娘娘,貴妃娘娘很疼四阿哥的,剛才那幾聲你聽見了嗎?可別想錯了,娘娘她不是發脾氣,是著急?,F在她每天除了自己睡覺那會兒,寸步不離守著搖籃,好幾次李公公說皇上要來,你猜怎么著,她讓李公公去回話,說沒空,請萬歲爺別處坐去?!?/br> 見環春睜大眼睛不相信,青蓮說:“我騙你做什么,你們之前也就在后頭的,這些日子萬歲爺來過沒有?” “我信你?!杯h春應著,心里想,原來皇帝最近不來承乾宮,不是因為一并連四阿哥都不想看到,而是佟貴妃擋駕?可佟貴妃也實在張揚,別的妃嬪巴不得皇帝見天去,她竟然為了一個奶娃娃連圣寵都不要了。但想到這些,心里就踏實了,一直害怕貴妃不喜歡四阿哥,沒想到截然相反,若貴妃真能好好對四阿哥,也真是四阿哥的福氣。 寢殿里,佟貴妃哄得胤禛不哭了,放他在搖籃里,學著孩子似的和他咿咿呀呀說幾句,奶娃娃抓著布老虎自己玩起來,總算安靜了。 “娘娘……” “小點兒聲?!辟≠F妃聽見青蓮喊她,立刻嗔責,自己也頗有些腰酸背痛,扶著腰往外頭來,等在炕上歪了,就讓小宮女來揉一揉,皺著眉頭歇了會兒,才想起來問,“永和宮里,已經搬過去了?” “德嬪娘娘搬好了?!鼻嗌徦蛠硪煌氩?,貴妃不接,直接就著手喝了兩口,似乎是很疲倦,懶懶的,不想動,接著又聽青蓮說,“禮物是之前照您吩咐準備的,德嬪娘娘也送來了回禮,奴婢收著了?!?/br> “是什么?”貴妃這才略略有些興趣,抬頭莫名露出不屑,“小孩子的東西?” 青蓮忙說:“不是不是,是手繡的袖籠,說是若娘娘不嫌棄的話,冬天里用?!?/br> 佟貴妃讓她拿來瞧瞧,精致的袖籠柔軟又厚實,面子上團花繡鳳很富貴隆重,的確匹配貴妃的排場,可貴妃卻鼓著腮幫子嘀咕:“她是想我把手捂暖了,好結結實實抱著她兒子吧?!?/br> 青蓮笑道:“四阿哥來到現在,德嬪娘娘可是半句話都沒說過呢,不管她心里樂意不樂意,四阿哥往后可只喊您額娘了?!?/br> 提起胤禛,貴妃臉上露出笑容,心情也見好了似的說:“四阿哥這幾天能吐字了呢,月末就一周歲了,我盼著他喊我聲額娘,眼下他沖我笑一笑我就找不見魂了,再聽他喊聲額娘,我骨頭都怕要酥了。這孩子是我從鬼門關救下來的,雖然沒十月懷胎生他,可我養得起他,這聲額娘我更受得起?!?/br> 見貴妃笑,青蓮心里松快,雖然最近為了照顧四阿哥總弄得承乾宮里雞飛狗跳,但是貴妃天天心情都很好。那回四阿哥尿濕了她的衣服,不僅不氣不惱,還樂呵了好半天,她一高興底下奴才也跟著高興,青蓮覺得從她來承乾宮到現在,如今的日子算是過得最舒坦的。 “反正她明年又要生了,自己再生一個吧,四阿哥在我這里,就是我的命了,她樂意不樂意,我都管不著?!辟F妃說著又略嚴肅起來,還似不甘心地說,“大阿哥那會兒的事若再有,她但凡敢像惠嬪她們那樣對我,舊賬新賬我就通通都要算干凈了,再去和皇上理論?!?/br> 青蓮趕緊扯開話題,好端端的怕貴妃又發脾氣,幸好之后沒多久四阿哥又鬧了,她現在一聽四阿哥的聲音就渾身是勁兒,圍著孩子轉也沒心思想這些有的沒的。青蓮幾人都滿心盼著四阿哥健健康康長大,知道這承乾宮里只要有四阿哥在,她們就都有好日子過。 環春這邊,去過咸福宮后就趕緊回來,把在承乾宮里的事告訴嵐琪,嵐琪聽得出神,眼睛里濕漉漉的,半晌才緩過來,笑著說:“四阿哥是有福氣的孩子,貴妃和他也有緣分的我那會兒好久沒動靜,那么巧貴妃送的送子觀音來時羊水破了,之后生得辛苦,也是抓著她給的布老虎,現在想想,天注定似的?!?/br> 環春嘀咕:“什么天注定的,還不是您讓送去的?!?/br> 嵐琪瞪她一眼,撅著嘴說:“你還怪我呢?我都說八百遍了,不送四阿哥去,玉泉山的事還會再有?!?/br> “主子是覺得,宮里有人要害您和四阿哥?”環春緊張兮兮地湊過來,卻被嵐琪推開,“你別打聽,我心里有數,要緊的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們?!庇植钋箔h春去請端嬪幾位來坐坐,太皇太后一道旨意讓她安胎,結果誰都不敢來了,可她習慣了在鐘粹宮里熱鬧,還有純禧、端靜的撒嬌,在這里悶了半天就受不了,借口說“搬了新家,總要鬧一鬧才好”。 環春只能去請,端嬪幾位本也惦記,自然就來了。 而慈寧宮里,德嬪安頓好的消息送來后沒多久,皇帝就領著太子來請安了。太皇太后哄著太子說會兒話,讓蘇麻喇領去吃點心,見玄燁閑閑地在一旁,老人家嗔笑:“你在我這里插蠟燭做什么?永和宮那么寬敞,怎么不去坐坐?人家挪了新地兒,也不去賀一賀?” 玄燁滿臉的不樂意,敷衍道:“孫兒來瞧瞧皇祖母,前頭還有事忙,一會兒就要走?!?/br> “你真當皇祖母老糊涂了?”太皇太后笑悠悠地說,半點兒沒有不高興,近來聽太醫說德嬪和胎兒都好,她一直擔心這孩子因為照顧生病的自己而耽誤了胎兒,如今松口氣,又聽說貴妃當四阿哥命根子似的,心情好瞧見什么都順眼,哪怕玄燁從進門起就板著臉,還嚇得太子唯唯諾諾的,她也沒生氣,這會兒見孫子敷衍自己,也好脾氣地說,“可不是早些年了,別還都把自己當小孩子,你對著文武百官的氣魄,皇祖母瞧著都震撼,偏是和嵐琪一糾纏,都變小孩子了?!?/br> 玄燁終究是不知在別扭什么,但拗不過祖母相勸,便留下太子,自行領著李公公幾人步行往永和宮走。不知是不是昔日習慣,或者玄燁正想別的事,直接拐進鐘粹宮門前,李公公心想從后頭繞過去也一樣,還以為是要避開承乾宮,誰曉得皇帝徑直就進鐘粹宮了,嚇得他們趕緊上來問怎么了。 而玄燁一頭闖進鐘粹宮,才醒過味兒來嵐琪已經搬走了,但不等身后的人跟上來,就見東配殿出來幾個人,兩個宮女打著簾子,跟了一個宮嬪服色的女人出來,乍一眼瞧見有似曾相識感,讓玄燁留住了目光,而那邊的人抬頭見圣駕,慌得什么似的,當即就跪下了。 玄燁道:“你們怎么在這里,這里換人進來住了?起來說話,你也是鐘粹宮里的人?” 正是戴答應在跟前,她前頭隨端嬪、布貴人一起去永和宮,說話間德嬪說她藏在東配殿床底下的盒子沒帶來,戴答應就領著宮女來拿,可是找了半天也沒看見,正退出來準備去回話,誰曉得皇帝會過來。 戴答應自從入宮后,就沒和皇帝說過一句話,這么近的距離也是頭一回。而玄燁已經很久沒來過鐘粹宮,之前每次見嵐琪也都在乾清宮或別處,她們這里幾時多了個答應,他也沒在意。 “臣妾戴佳氏……臣妾是……”突遇圣駕,戴答應嚇得話都說不出,反而是李公公知道這里的光景,將戴答應的來龍去脈說了,玄燁也不過聽了只字片語,倒是問她:“你怎么在這里?其他人呢?” 戴答應等李公公說話的工夫,總算緩過神,雖然支支吾吾,倒也把話說清楚了,說她們聚在永和宮陪德嬪說話,說她是回來拿東西,等等。 “她精神不錯,還能讓你們去聚聚?”玄燁不知哪兒不對勁,就覺得嵐琪不體貼,那樣狠心地糟蹋了他的心意,不認錯不服軟,現在還樂呵呵地關門過自己的小日子,敢情他這個皇帝怎么樣,人家根本就不在乎。 戴答應跪在地上一直沒起來,等身后的宮女喊她時,才發現皇帝早不知走哪兒去了,她癱坐在地上還在發抖,語無倫次地說:“皇上怎么來了?我……我剛才說些什么了?” 身邊小宮女卻嘀咕:“主子您膽子也忒小,別處的常在、答應們,還上趕著等在皇上路過的地方露臉呢,您難得見這一次,就一直在發抖,您好好說幾句話該多好啊?!?/br> 戴答應卻捂著心口說:“沒惹怒圣駕就好,我還敢求什么呀?” 可戴佳氏不僅沒有惹怒圣駕,更是她命運轉折的一刻,布貴人曾說皇恩浩蕩讓她活出個樣子來給安貴人看看,可她在鐘粹宮里見不到圣駕,再者被安貴人折磨得夠了,有如今太平日子過就很滿足。 從來沒想過這些心思,誰曉得命運造人,她好心來給德嬪取件東西,就在她原先的住處撞見了皇帝,而直到這一晚被裹著被子送上乾清宮龍榻時,戴答應也不曉得,是自己眼眉的神似,是從簾子出來時那一抹笑容,把她送來了這里。 鐘粹宮里名不見經傳的小答應突然得寵,甚至連著三天在乾清宮,雖然只有一夜記檔,但各種傳言趕不及就在宮里流轉,說鐘粹宮才是福地,德嬪才剛剛搬走,龍榻上就換新人了。 鐘粹宮里,戴答應對著端嬪和布貴人仍舊怯弱謙卑,連她們讓她搬去東配殿住都拒絕,說自己只是一時運氣好,不想太張揚,更說她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德嬪娘娘,心里愧疚又不敢去道歉。 端嬪尚可,布貴人心里很不舒服,但未在臉上表露,只是說:“你若去道歉,反而讓娘娘難堪,德嬪娘娘并不是那樣的人,何況大家都是皇上的妃嬪,誰伺候有什么要緊?” 實則那天的事,戴答應再回永和宮后就告訴了幾位,當時大家也沒多想什么,直到夜里乾清宮來人接,才有些覺得尷尬。布貴人隔天去看過嵐琪,人家好好地安著胎,提起來也說是戴答應的福分,可布貴人最知道她,心里哪怕難受也不會表露,心疼她背過人去難受,對戴佳氏難免不待見起來。 至于皇帝那里,戴佳氏之后再沒見其他妃嬪,對戴答應似乎也不過是一夜雨露的恩情,并沒有讓她變成第二個當初的烏常在?;实壅张f忙朝務忙國事,宮里頭一時興起的謠言漸漸就淡了,本滿心等著看戴佳氏也得寵,讓德嬪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可她們就是想不明白,這宮里頭烏雅嵐琪,只有一個。 轉眼在月末,四阿哥的周歲生辰,兩宮賞賜自然必不可少,但如今四阿哥的額娘是佟貴妃,怎么給小阿哥過生日,貴妃娘娘說了算。佟貴妃說地震之災才過,不易鋪張浪費,所以小阿哥周歲不慶祝,她自己在承乾宮給過了就成,各宮各院都不相干。 誰都曉得貴妃得了四阿哥跟得了稀世珍寶一樣,輕易不讓別人碰一下,四阿哥去了承乾宮后,外頭的人就沒再見過幾次,連慈寧宮那里也要太皇太后說想見了,貴妃才會萬不得已地抱來,但念她是心疼呵護孩子,上頭也沒多計較。 至于擋駕不讓皇帝來留宿,玄燁似乎都不在乎了,倒是這天四阿哥生辰,貴妃親自來乾清宮請他去喝杯酒,他才無奈地說:“朕以為往后你這承乾宮的門是進不了了?!?/br> 但帝妃二人往承乾宮來,才拐過門前,就看到嵐琪扶著環春領著幾個宮女太監站在門前,玄燁蹙眉,肩輿停下,他起身時貴妃已經走過來,笑著說:“四阿哥周歲,總要請德嬪也來慶祝,不過也就這一回,再往后四阿哥有什么喜事,都和德嬪沒關系了。臣妾知道皇上最疼德嬪,可是四阿哥已經是臣妾的孩子,什么事自然是額娘說了算?!?/br> 嵐琪立在邊上,被環春攙扶著朝二人行禮,見玄燁繃著臉,貴妃臉上笑得也不怎么自在,她自己更是萬般莫名,貴妃一清早就派人去請她,說四阿哥生辰讓她務必去承乾宮一起慶祝,嵐琪猶豫的工夫,青蓮再來一次相邀。她知道是躲不過,穿戴齊整地過來,卻看到皇帝和貴妃一起從前面回來。 算算日子,她已經一整個月沒見過玄燁。 “既然來了,就進去吧?!毙罱K于開口,而后也不理會兩人,徑自往門里去,貴妃緊隨而上,青蓮客氣地過來和環春一起攙扶嵐琪。 進門就聽見奶聲奶氣的咿呀聲,嵐琪抬頭看,正殿門前乳母正攙扶著小阿哥,逾月不見,孩子長大了許多,更已經能被攙著搖搖晃晃走幾步了。 “胤禛,快瞧瞧,皇阿瑪來了?!辟F妃聲音柔亮溫和,撲過去扶著胤禛指給他看父親的方向,一邊樂呵呵地沖玄燁喊,“皇上快來抱抱兒子?!?/br> 環春扶著嵐琪,感覺到主子身上輕微的顫動,那一刻青蓮正好松了手跟貴妃過去,不然她一定還會牢牢穩住,但青蓮松了手,她也繃不住了,環春在她耳邊很輕地問:“主子?” 嵐琪聽見,無聲地點了點頭,朝前走幾步,看著玄燁把胤禛抱起來。小家伙比之前更胖了一些,嵐琪最后一次見他,就是去慈寧宮求恩旨那天,彼時已經咿咿呀呀,能“嬤嬤mama”地發聲,此刻她一步一步走近,心想著孩子還能不能認出她。 “皇上,咱們胤禛是不是很能干?嬤嬤們說周歲能這樣走已經很好了,那天抱去慈寧宮,蘇麻喇嬤嬤說皇上您小時候一歲半才會走路,兒子可比阿瑪強多了呢?!辟F妃嬌語盈盈,眼波流轉,圍著玄燁和孩子嘰嘰喳喳,可嵐琪才要走近些,貴妃突然擋在跟前,似乎故意將她和玄燁、孩子隔開。 邊上青蓮機靈,忙笑著說:“皇上快進屋吧,德嬪娘娘懷著身孕,站在外頭久了辛苦?!?/br> 玄燁懷抱孩子,越過貴妃的肩頭看她一眼,見她臉上繃得緊,不禁蹙眉,更在眼中閃過不悅的神情,抱著胤禛便跨門進去。貴妃立刻隨行,但到門前又突然停下,轉身對環春說:“好生攙扶你家主子,她肚子里的孩子金貴,今天是我們四阿哥的好日子,別鬧出什么不高興的來?!?/br> 嵐琪垂首不語,環春連聲答應,只等貴妃進門,才攙扶主子前行??邕^高高的門檻時,嵐琪腿下一軟,險些墜下去,幸有環春牢牢攙扶住,著急地在耳畔提醒她:“主子可要好好的?!?/br> “我知道?!睄圭鼽c頭,穩穩站立后,才重新往殿內走來。 殿內已經有擺好的席面,玄燁抱著兒子在上座,胤禛不知看見什么要拿,玄燁不得法,小家伙扯開嗓子就哭,貴妃趕緊接過去抱,指著桌上的東西問他要什么,胤禛也不會說,只可勁兒伸著手,貴妃耐心地一件一件拿給他,拿到蒸的壽桃包子,他才心滿意足,捏在手里又揉又掐地當玩具玩兒。 嵐琪坐在對面,貴妃每拿一件東西,她心里就震一下,巴不得伸手過去遞,可她不能這樣做,貴妃今天讓她來,就是要她看看清楚,如今誰才是四阿哥的額娘。 佟貴妃抱著四阿哥搖啊搖的,一邊讓青蓮給皇帝敬酒,自己毫不客氣地笑說騰不開手,請玄燁不要見怪,又自顧自地說:“皇上明年再開博學鴻儒,可要好好物色幾個人才,咱們四阿哥轉眼就要長大的,等著跟好師傅念書呢?!?/br> 玄燁睨她一眼:“你也太著急了?!?/br> “哪里是臣妾著急,三年五載不過眨眼工夫,臣妾進宮時大阿哥還是個小不點,那日惠嬪領他來請安,瞧著可已經是大孩子了?!辟≠F妃一邊說著,一邊終于把孩子抱給乳母。嵐琪的目光忍不住跟著孩子轉開,就聽見貴妃咳嗽了一聲,她慌忙回過來,果然瞧見佟貴妃瞪過自己,才繼續說,“雖不敢比太子,可我們胤禛一定是其他兄弟里最聰明的,皇上往后可要好好栽培?!?/br> “你還沒吃酒,話就這么多?!毙顟袘袘?,“朕的兒子當然都聰明,跟師傅念書的事也不必你來cao心,榮嬪、惠嬪都不見這樣,你這個額娘還真新鮮?!?/br> 嵐琪心頭抽搐,聽見“額娘”兩個字,她真是快撐不住了。 貴妃親自斟酒敬皇帝,見玄燁喝了,才笑著說:“做額娘的不盡心,還指望別人嗎?皇上日理萬機,過些日子宜嬪、德嬪都再生,阿哥兄弟們一多,您顧得過來嗎?自然是做額娘的費心一些,把兒子教導好也是做娘的責任,臣妾說話雖然不好聽,可實實在在,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嵐琪一字字聽著,不由自主去握了面前的酒,正抬起手要喝,就聽貴妃喊?。骸暗聥迥愕木瓶刹荒芎?,懷著孩子怎么能喝酒?放在那里是應個景的,誰叫你喝了?”說著喚青蓮,“趕緊給德嬪娘娘上蜜茶?!?/br> 嵐琪不得已將酒杯放下,青蓮換了一杯蜜茶來,又殷勤地給德嬪布菜,桌上氣氛尷尬又壓抑。胤禛清亮的咿呀聲突然打破了沉悶,眾人循聲看,他搖搖晃晃由乳母攙扶,一步步從邊上走來,乳母笑悠悠哄著:“四阿哥要去哪兒呀?” 胤禛卻停下來,不知是走吃力了,還是在看桌邊的人,突然歡喜地笑起來,笑得眼睛擠成縫,高興得咿咿呀呀手舞足蹈,然后又邁開步子往前走,乳母只是攙扶,往哪兒走完全由著他,這一步步地,竟是朝德嬪坐的方向去,胤禛圓溜溜的眼睛更是閃爍著光芒,嘴里又“嬤嬤mama”地哼哼著,不知是胡亂叫的,還是想要喊人。 嵐琪幾乎要騰起身子撲過去,貴妃突然起身離座,趕過去一把將胤禛抱起來,小家伙先是愣住,而后就撅起嘴,又見被抱遠了,不由分說咧嘴大哭。這一下下哭聲委屈得什么似的,貴妃趕緊把他抱去別的屋子。 桌上只留玄燁和嵐琪,兩人都看著這一幕發呆,還是皇帝先緩過來,但一抬手碰倒了邊上的酒杯,嫣紅的酒汁灑了一桌,有宮女趕緊來擦拭,幸好沒弄臟皇帝的龍袍,等貴妃回來已經收拾妥當。 嵐琪一瞬不瞬地看著宮女忙碌,沒有去看玄燁的臉,不是她不愿意,而是不敢。天知道那雙漂亮的眼睛里要射出多少利箭直刺她的心房,就光這樣坐著,已經感覺到那邊蒸騰的怒氣,說到底,他還是在怨自己。 一晃一年,當初分娩的痛嵐琪已經記不清,可骨rou是自己的,眼瞧著在跟前不能碰一下,分娩的痛比起此刻,根本不算什么,但再痛她也要承受,痛在她的心里,怎么都好過讓兒子受到傷害和威脅。 “孩子……”玄燁才開口,門前靚麗的身影又飄進來,貴妃笑意nongnong地進來說:“四阿哥平日里挺乖的,今天一定是看見皇阿瑪就興奮了?!?/br> 皇帝似乎本要對嵐琪說什么,貴妃這樣打斷后,他便接著話說:“孩子你養得很好,朕本以為你年輕,不如榮嬪、端嬪她們穩重踏實,瞧著你得心應手,朕也就放心了?!?/br> 貴妃坐下來自斟一杯酒喝,紅暈飛上臉頰,越發襯得姣好面容嫵媚多姿,纖纖玉指握著酒杯,在自己杯中斟酒又遞給玄燁,自信而得意的一句話從紅唇里飄出:“自己的孩子當然要盡心養,臣妾得心應手也是應該的,皇上可別不放……” 她話未說完,“咣當”一聲重響,門外頭不知摔了什么,眾人都驚了一下,忙有宮女來稟告,說正要進火鍋,但宮女失手摔了,不等皇帝開口寬恕,貴妃已道:“歲歲平安是好兆頭,哪個宮女摔的,賞她銀子看看燙傷了沒有,不要責怪?!?/br> 殿內眾人都松口氣,若是平日貴妃一定發難,好在今天是四阿哥生辰,皇帝又在跟前,她怎么也要做出寬仁大度的模樣,果然也得到皇帝一句夸贊,說她性子好多了。 至于酒席,不過三人對坐,吃了半天也沒意思,嵐琪害喜胃口不好幾乎不動,面前青蓮布的菜都快堆起來了,她也沒動幾下。大白天貴妃也不敢勸皇帝多喝酒,之后只聽貴妃不停地說四阿哥如何如何。 嵐琪已經兩耳嗡嗡作響,也不知玄燁聽進去幾句,只等有太監來稟告,說是吉時到了請皇帝貴妃移駕去看小阿哥抓周,玄燁問做什么,貴妃欣然笑道:“聽說漢人生孩子講究這個,臣妾也想玩一把圖個熱鬧,皇上若是不樂意也罷了,臣妾只是覺得有趣,想測測這孩子的前程?!?/br> “隨你吧?!毙顩]有異議。 三人分別漱口洗手后便被簇擁著往四阿哥的屋子來,進門就見厚厚的獸皮地毯上已經擺了許多物件,經書筆墨,算盤元寶,再有玩具食物,沉香珠串和短刀匕首等,總之不管拿了什么,都會有吉祥如意的說辭,不過是圖個熱鬧的事情。玄燁也略略有了興致,要解下隨身小印,讓李公公擺過去。 “萬歲爺?!崩罟芫?,深知御印不合適,皇帝恐怕一時沒多想,他便有責任提醒,笑著說,“舊年萬壽時太皇太后賞您一塊紅田壽山石,還未開印,您說要隨身帶著把玩,沁些人氣,得了好的詞眼再開,奴才一直都伺候著呢?!?/br> 他說著,就喚隨行小太監跟上來,果然有人托著錦盒出現,打開錦盒,里頭臥著一塊雞蛋大的天然紅田石,的確是太皇太后賞賜之物,玄燁平日想起來時就會拿過來把玩,因是難得的好石頭,一直沒想好刻什么印。 “就用這一塊,若是胤禛拿了,就賞賜給他,等他長大了再瞧瞧刻什么章好?!毙钚廊?,拿過壽山石把玩幾下,便放到一堆物件里,不顯眼地埋在幾個荷包里頭,然后退到一旁。抬眼再看嵐琪,可她好像對地上的東西視若無睹,只直愣愣地瞧著那邊乳母懷里的孩子,玄燁心里一沉,又不高興起來。 貴妃一心只在孩子身上,沒在意這些小事,過去親自抱了四阿哥來,放在地上,柔聲柔氣地哄著:“胤禛乖,喜歡什么自己去拿?!庇謫救槟?,“過去引著些,把四阿哥哄過去?!?/br> 殿內一時熱鬧,乳母嬤嬤們搖著四阿哥喜歡的布老虎、撥浪鼓等,發出咚咚鏘鏘的聲響吸引著孩子。小家伙手腳并用朝乳母爬去,嘴里咿呀著,可看到那么多東西在眼前,不僅不興奮,反而一屁股坐下不動了,乳母幾個趕緊又哄他,他才慢條斯理地爬起來,撅著嘴將面前的東西看了又看,推推這個撥動那個,幾個荷包散開,露出那塊壽山石,雞蛋大小在孩子的手里還是很大的東西,他一只手伸過來摸了摸,緊跟著用兩只手把這塊石頭捧起來,其實也沒見要拿給誰,乳母卻趕緊搶過去,邊上宮女拿紅綢子捧了,送到了帝妃面前。 貴妃高興壞了,得意地聽著邊上人奉承夸贊,玄燁倒沒見太驚喜,只笑著說:“等他長大出宮,開牙建府時,就拿這塊壽山石做印章,你替兒子先收好了?!?/br> 貴妃連忙應承,屈膝行了大禮,替四阿哥謝父皇隆恩,邊上嵐琪也由環春攙扶一起行禮,玄燁瞧在眼里,卻又是沒來由地一股子郁悶。 乳母也抱著四阿哥來謝恩,胤禛伏在她的肩頭,嵐琪起身時正好和兒子四目相對,小家伙笑瞇瞇地對著親娘,不曉得在高興什么??傻炔患皪圭髟俣嗫匆谎?,貴妃的背影又擋在跟前,入目只有發髻后頭晶瑩耀眼的珠釵和背上華貴精致的衣袍,嵐琪才亮一些的目光,再次黯然。 “朕下午還忙,不能久留?!毙钇鹕硪?,更叮囑說,“等他起了午覺,你領去慈寧宮行禮,朕知道你疼孩子,可不要不懂宮里的規矩,太皇太后和太后也愛看看孫兒們,你總藏在屋子里做什么?” 貴妃嘻嘻笑著答應,即便心里不樂意也不表露,一邊要送皇帝出去,一邊說嵐琪:“德嬪也回去歇著吧,本宮這里沒空招呼你了?!?/br> 嵐琪福身稱是,跟在后頭出來,到了門前玄燁升輿的工夫,貴妃似乎刻意要讓玄燁聽見,又大聲叮囑她:“皇上既然讓本宮來撫養四阿哥,德嬪往后就不要再惦記,本宮念你舊年分娩不容易,今日才想你也來湊個熱鬧,但往后再沒有你的事。外頭嘴碎的人多,芝麻點大的事也能鬧得滿城風雨,為了四阿哥好,也為了德嬪你自己好,將來人前人后說話做事都要有分寸,本宮是四阿哥的額娘,容不得任何人往四阿哥眼里揉沙子?!?/br> 佟貴妃如今六宮獨大,教導妃嬪也是她的責任之一,哪怕此刻這些話在嵐琪在玄燁聽著都不舒服,皇帝也不能責怪她多事,不過面無表情地聽了,動了動手指頭示意起駕。 李公公趕緊讓人抬起肩輿離開,走時回身瞧了眼貴妃和德嬪,心里無奈地嘆一聲,立刻就跟上了隊伍。 貴妃說完這些話,見皇帝不吱聲,越發自信得意,目送玄燁走開后,立時就吩咐宮人回去,承乾宮的大門轟隆隆關上。嵐琪站在風里,聽著轟隆聲,眼看著皇帝的背影從眼前消失,腦袋空白一片,早已不知身在何處。 “主子,咱們回吧?!杯h春很心疼,攙扶她要挪動,嵐琪身子晃了晃似要跌到,但很快就自己站穩了,深深一呼吸,穩穩邁開步子往永和宮走。 回到永和宮,拾級而上,跨過門檻,再要下臺階往正殿走,在門外還穩穩當當的人突然身子往下墜,不管環春怎么拉她,還是邊上玉葵、綠珠來攙扶,她就是往下墜,只等坐在了臺階上,她們再要攙扶時才擺手說:“我就……坐一會兒?!?/br> 眾人勸說:“主子,石階太涼……” “就一會兒?!睄圭鞅镏豢跉馑频?,再說這四個字,眼淚倏然決堤,可又自己折騰自己不讓哭,一口氣一口氣喘得急促沉重,玉葵幾人早忍不住跟著落淚,環春更無奈至極,生怕她坐著著涼動了胎氣。 “娘娘咱們回屋子里去吧?!本G珠幾人又勸說,可嵐琪就是不肯動,好像脫力似的沒勁道再站起來。環春正打算讓大家合力把她抱回去,一轉身瞧見后頭走進來的人,嚇得伸手捂住嘴,但進來的人卻擺手,讓她們噤聲。 環春趕緊推推綠珠幾人,示意她們往后看,然后不聲不響地拉著同樣吃驚的大家,從邊上繞著走開。門前寬闊的石階上,就只留下哭不出聲的烏雅嵐琪,而她這一通發泄后,似乎也漸漸平靜,卻渾然不覺背后,玄燁站在了那里。 且說御駕離開承乾宮不久,拐過門前才走不遠,承乾宮大門關上的聲音仿佛還繚繞耳畔,李公公突然就聽見皇帝喊“停下”,眾人不敢耽誤,放下肩輿,就見皇帝徑自往回走。李公公示意眾人留守原地,他遠遠跟在了后面,只等見皇帝往永和宮去,才松了口氣,又讓后頭的人隨時準備著,他再悄悄帶了兩個人等在外面。 此刻玄燁站在門檻里,石階下嬌弱的背影顫動著,聽不見她的哭聲,可眼淚卻好像流進自己心里似的,咸咸澀澀浸得人生疼。他一步一步走過去,蹲下身子扶住了她,眼前的人猛地顫動,從他的手心傳過來,震得玄燁心都碎了。 “為什么,你不信朕?” 嵐琪正傷心時,身子被熟悉的力道扶住,耳邊又聽見她最喜歡的聲音,茫然回過那張哭得花了妝容的臉,瞧見玄燁滿面的心疼,心底的一切都瞬然瓦解,朝他肩頭一靠,身子一下一下抽搐得更猛烈。 “你曾說朕扛得起江山,不怕背一次黑鍋,為什么如今卻不信了?難道朕守得住泱泱國土,還守不住自己的妻兒?”玄燁一聲聲問著,可在他心里,答案早就有了。 “這一次是你傷了朕,為什么還是朕來哄你?” “你若開口,朕立刻把胤禛抱回來,誰也搶不走你的孩子,誰也不能再傷害我們的孩子?!?/br> 玄燁一句一句,一口氣全部說完,輕輕推開懷里的人,凝肅地問她:“朕現在就去承乾宮,把他抱回來,你是不是不信朕?” 她搖頭,發髻上的簪子都被晃松了,可好容易說句話,卻道:“臣妾不要四阿哥,不要四阿哥……” 玄燁臉上一片暗沉,霍然松開了她的肩膀,轉身就朝后走,臺階上的嵐琪頓時蒙了,可不等回過神,身子已經本能地站起來,方才還羸弱無力的人,竟迅速沖過來攔住了皇帝,玄燁倒是被她這樣子怔住。嵐琪直挺挺地站在他跟前,一伸手扯住了袖口。 兩人無語對視,嵐琪抿著嘴也不哭了,好半天玄燁伸手要推開她,她卻更用力地雙手緊緊握住,臉上憋得通紅,玄燁皺眉瞪著她,終于說:“想要朕留下?” 他知道,嵐琪不會要孩子回來,他也明白,為什么舍得送走親骨rou。自己的確擔得起江山天下,可他沒有三頭六臂,管不住犄角旮旯的人心險惡,眼前的人是一邊傷了他的心,一邊又比任何人都體貼著自己,那些話他說不出口,嵐琪也說不出。 從門前到寢殿的路,嵐琪被抱著進了門,才被放下就又拉著玄燁的袖子,玄燁無奈地笑道:“朕不走了,你別總這樣拽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