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后宮叫德妃.1_第十五章 送養四阿哥
佟貴妃赫然回身,瞧見玄燁進來,身后跟著一臉莫名的烏雅氏,只是一進一出的工夫,他們不可能看不到跑出去的那拉貴人,她正要張口解釋,嵐琪已跑來搖籃邊,看到邊上的絲巾,看到兒子憋得滿臉發青,驚愕地瞪著貴妃:“娘娘,您做什么?” 貴妃心里亂跳,發簪上寶石珠子叮叮作響,搖頭擺手地說:“不是,不是我!” “怎么了?” 玄燁正要上來,未近搖籃,突然地動山搖,三人皆驚慌失措,眼瞧著搖籃后的花架子倒下來,嵐琪不及撲過來,竟見佟貴妃橫著擋在了搖籃上,花架子在搖籃旁墜地,一盆碩大的吊蘭砸在她背上,纖弱的身子經不住往下一陷跌在地上。 而房屋還在震動,外頭太監侍衛已經沖進來,玄燁箭步上來從搖籃里抱起胤禛,侍衛幾人沖過來架起貴妃和德貴人,一行人迅速躲避到了外頭空曠地,震動稍減后,玄燁把孩子塞給嵐琪,立刻就帶人往前頭園子去。 園子這邊空曠,太皇太后被簇擁著立在空地中央,妃嬪女眷阿哥公主們都各自抱團四散在一邊,檐下落了幾塊瓦片,噼啪作響驚得人心顫動。 好一陣緩過勁兒了,就見玄燁帶著侍衛從后頭來,徑直來問皇祖母如何,太皇太后卻說:“咱們這里這樣晃,不知外頭哪里遭了災,你要趕緊回宮,我們這里慢幾天再回去不遲?!?/br> “皇祖母……” “趕緊走,受災的老百姓還指望著你指望著朝廷?!碧侍箧偠ㄗ匀?,轉身喊福全,“送皇上回宮,只怕這幾天還會搖,路上還有之后到了宮里,你務必保護皇帝周全?!?/br> 福全領命,來與玄燁商議幾句,皇帝不敢再遲疑,見這邊有可靠的人在,便留下李公公支應,與兄長匆匆而去,回鑾歸京。 皇帝一走,眾妃嬪女眷也要散開,先簇擁太皇太后去安全的地方,老人家突然警醒,問左右:“四阿哥呢?” 蘇麻喇嬤嬤實則等到皇帝來,就留下主子領著幾個太監去后頭找,太皇太后這一問,她已經抱著嬰兒過來,太祖母親手抱過去,又喚惠嬪幾人:“你們都領著孩子隨我在一起,這幾日不要再散開了?!庇謱⑻雍暗缴磉呝N身帶著才安心。 如此,惠嬪、榮嬪幾人都領著阿哥公主隨太皇太后在一起,溫妃被宮女扶著朝前走,往人群里看了又看,不見貴妃和烏雅氏。 后頭這里比不得前頭院子里,倒了一間房舍,之前四阿哥所在的屋子也歪了一根梁,蘇麻喇嬤嬤來后嵐琪就把胤禛交給了她,讓環春跟著去,自己則隨侍衛宮女抬著貴妃走。她親眼看見貴妃為了保護胤禛被花盆砸在背心,內心的震動,早已抵消了進房時看到她在搖籃邊的恐懼。 她和玄燁也看到一個女人慌慌張張跑出去,從另一頭過來時瞧見青蓮幾個在外邊,再闖進來就看到那一幕,彼時的驚愕的確難以言喻,但現在再想她極力否認說的話,她信了。 危險的那一刻,自己這個親娘都還沒來得及擋在孩子身前。 在空曠處的花廳里,貴妃被安置在榻上,隨扈的太醫匆匆趕來,驗傷診治后,說貴妃這一下傷得雖不輕,但沒有斷了肋骨脊椎,將養數日就會好,只是傷筋動骨必然疼痛難行,近些日子怕是不方便挪動身子了。 “德貴人,皇上已和裕親王即刻回宮了,太皇太后和各位娘娘主子怕這幾天也要走?!睆那邦^來了太皇太后身邊的宮女,要看了這邊的情形回去回話,聽太醫說這句,便問道,“貴妃娘娘不能動了嗎?” 貴妃伏在床榻上,意識尚清醒,只是背心疼得她直冒冷汗,聽見宮女太醫說這些,心里很不舒服,哼笑一聲說:“你們伺候太皇太后先走就是了,玉泉山也不會塌,本宮在這里多養幾日再走?!?/br> 嵐琪不管她,只吩咐宮女:“你先去回話,說貴妃娘娘的傷要養,太皇太后再有什么旨意,我過會兒也到跟前去了,我自然有話回?!?/br> 宮女領命,匆匆離去,才走不久又是一陣晃動,嵐琪諸人尚無礙,受傷的貴妃吃不住這樣震動,疼得她倒抽著氣,一臉蒼白。 “娘娘……您要不要喝點迷藥睡一覺?”嵐琪心慌意亂的,說這句話,“大概睡著了,就不會那么疼?!睗u漸眼眸晶瑩,略哽咽說,“嬪妾替四阿哥叩謝娘娘救命之恩?!?/br> 貴妃撇過頭,一張蒼白無血色的臉,冷然笑道:“謝本宮?你和皇上不是以為本宮要悶死四阿哥嗎?” 嵐琪搖頭,可嘴里幾聲“不是”卻毫無底氣,當時當刻,她的確是這么想的。 “四阿哥好嗎?”貴妃卻又問,“他有沒有受傷?緩過氣了嗎?” 做娘的人經不起這樣的話,嵐琪忍不住流淚,搖頭說:“四阿哥很好,緩過氣了,已經被太皇太后抱走?!?/br> 貴妃高傲的眼眉里,柔柔露出幾分欣然色,軟綿綿地伏下去,大概是疼得意識也模糊了,只輕聲呢喃著一句:“沒事就好?!?/br> 嵐琪守在她邊上,之后還時不時會有震動,人心惶惶不安,天色漸晚時,前頭太皇太后又派人來,讓德貴人過去。 嵐琪正要走,后院東邊那處突然吵吵嚷嚷,她皺眉等了會兒,果然有侍衛過來稟告,屈膝在地說:“德貴人,那里倒了一堵墻,在墻下挖出來一個被壓死的人,有小太監認得說是宮里的那拉貴人?!?/br> “那拉貴人?”嵐琪驚得一身冷汗,扶著身邊綠珠、紫玉的手過來,倒塌處滿地狼藉、塵土飛揚,燈籠湊近了往地上的尸體一照,紫玉尖叫,嚇得躲在嵐琪身后哆嗦:“主子,是那拉貴人……” 嵐琪沒敢看,朝后退了幾步,心里怦怦直跳,但晃過眼有些熟悉,再壯膽看了眼尸體,那拉氏身上的衣服,不就是自己和玄燁瞧見的那個女人? 剛才,是她在胤禛屋子里? 四阿哥身邊,平日里奶娘嬤嬤都是寸步不離的,今天是她好心讓她們去前頭看戲,說自己來照顧孩子,聽說玄燁要過來,自己就迎出去,里頭的宮女興許也一時貪玩跑走了,或是被那拉氏趕走都已死無對證,只是轉身的工夫,她險些給自己釀出大禍。 想到這些,想到剛才乍見兒子臉色發青的模樣,嵐琪雙腿一軟墜下去,紫玉和綠珠死死攙扶著,等她緩過神,才往太皇太后這里來。 而說起胤禛差點被悶死,說起那拉貴人被壓死,又遭地震大災,一樁一樁驚心動魄的事接二連三,嚇壞了的嵐琪終于忍不住在蘇麻喇嬤嬤懷里哭起來。 太皇太后卻冷著臉罵她:“昏了頭了,把兒子一個人留下,怪我來了這里什么都疏忽,你到底還是年紀輕不經事。你啊你啊,回去到大佛堂里給我好好跪幾個時辰,想想你都做了什么?!?/br> 嵐琪似乎挨了幾句罵心里反而好受些,外頭惠嬪、榮嬪幾個都領著阿哥公主在,太皇太后也不便太過訓斥她,嵐琪冷靜后便問:“聽宮女說您這就要回宮,侍衛講之后還有余震,只怕路上也不安全?!?/br> 太皇太后沉甸甸道:“路上是不安全,可我在這里,你們和孩子都在這里,玄燁肯定不踏實。他那里還要頂著各處賑災的事,身邊再沒了你我,如何是好。早些回去,他心里踏實,我們不過路上難走些,辛苦些?!?/br> “貴妃娘娘傷得不輕,恐怕不能挪動?!睄圭髑尤徽f,“貴妃娘娘說要在這里養幾天再走?!?/br> “這一次虧了她?!碧侍髧@息,與蘇麻喇嬤嬤商議后,決定先將惠嬪、榮嬪等膝下有阿哥公主的幾人和自己一起先回皇城,其余常在、答應等留在這里等候并伺候貴妃養傷,要緊的是把太子和阿哥公主們送回去,少帶一半人,路上也好走。 嵐琪當然也要隨行,她固然感激貴妃,尚不至于拋下孩子和太皇太后不管,決定明日一早就動身。夜里嵐琪安置下太皇太后休息,又往后頭來看貴妃,彼時她已經醒轉,正由青蓮喂著喝粥。 嵐琪立在一旁將太后的決定說罷,貴妃只是不屑地笑:“本宮身邊有青蓮在,要她們伺候什么,自個兒躲著去吧,用不著?!庇窒肫鹗裁?,問道,“青蓮講,那拉氏被壓死了?” “東邊一堵墻倒了,大概那拉貴人是躲在那里,就被……”嵐琪垂著眼簾,頓了頓后屈膝道,“嬪妾和皇上瞧見一個人從四阿哥屋子里跑出去,嬪妾認得身上的衣裳,該是那拉貴人不差,想必堵住四阿哥口鼻的,該是她。娘娘,嬪妾那會兒,是嚇壞了,并沒有……” “行了?!辟F妃不耐煩地打斷她,瞥了眼說,“你回頭去和皇上解釋清楚就好,別一盆臟水潑在本宮身上?!?/br> 嵐琪不敢多說什么,起身后就聽貴妃很輕地嘀咕著:“活該!”她想,該是在咒罵那拉氏,而孩子悶不悶死,興許就是前后腳的事,胤禛福大命大,緩過了這口氣。 這一次的事從頭到尾,都是貴妃的功勞,自己這個親額娘,就只沒腦子地把孩子推在了危險邊緣,太皇太后罵她糊涂,一句都不錯。 等她離了貴妃這里,再回太皇太后跟前時,半路上遇見不睡覺在外游蕩的溫妃,心里很毛躁不想搭訕,溫妃卻迎上來說:“那拉貴人的尸體處理掉了?” “還等兩宮示下?!睄圭鲬?,沒有提什么跑去要悶死胤禛的事,可溫妃卻幽幽道:“大家都在前頭看戲,這個女人跑去后面干什么,聽說挖她出來的地方,就在四阿哥屋子附近?” 嵐琪一怔,敷衍著說大概是,溫妃繼續道:“她之前刺傷你,瘋瘋癲癲的,怎么會被帶出來?也不說好這次出來的人多就疏忽了,誰來誰不來一早就定好的,除了宜嬪是突然不來的?!?/br> “娘娘的話,嬪妾不懂?!睄圭黪久?,嘴上是這句,心里卻一點點冷下來,似乎意識到了什么。 溫妃若有所思地說:“宜嬪近來很活泛,你心里留點兒神?!彼忠恍?,“別怪我多事,我雖然不愛理阿靈阿了,可他沒少在宮里給我布眼線,你也知道從我jiejie那會兒起,這宮里可就有了?!?/br> 嵐琪心頭一震,溫妃果然還是不陰不陽,這樣的話讓她不自覺地背上發涼。溫妃卻沒事兒人似的,拍拍她說:“聽說四阿哥屋子里的房梁也歪了,真是有驚無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你且放寬心?!?/br> 說完這些溫妃就走開了,顯然是故意在半道上等自己的,剛才離遠的綠珠、紫玉跟過來,都問什么事,嵐琪只是嘆:“沒什么,溫妃娘娘也害怕,夜里睡不著?!?/br> 這一晚,嵐琪和蘇麻喇嬤嬤守著太皇太后、太子和四阿哥,外頭惠嬪、榮嬪也徹夜不眠地守著太后和幾個阿哥公主,夜里晃了幾次動靜不太大,可后半夜就開始下暴雨,翌日清晨也不見停歇。 眾人都勸太皇太后不要起程,但老人家執意回宮,一行人頂著暴雨出發,幸有上蒼庇佑,雖路上艱難,總算平平安安回到了紫禁城。 只是這樣折騰一回,太皇太后的身體必然吃不住,但此次地震受災極重,礙著玄燁忙賑災之事,太皇太后染病的事未傳出后宮。但老人家這一病不輕,玄燁不得已,在嵐琪的請求下,把胤禛送去了阿哥所。 十幾天后,震情終有所緩解,京畿近郊各處受災地陸續得到救濟,留在玉泉山的妃嬪也悉數回宮,八月十五中秋前,佟貴妃亦傷愈回宮。 為社稷,今秋宮內不設中秋宴,玄燁決定率王公大臣于天壇祭奠,詔發賑恤,下令災地被震家舍,皆由官修。 一場京畿天子輦下的大災難幾經折騰,待逐漸平息,已入深秋。太皇太后鳳體也終痊愈,玄燁大舒一口氣,這日入宮來請安,見嵐琪跪在皇祖母跟前垂淚,他不曾聽李公公稟告什么事,不免擔心,卻聽祖母說:“你這德貴人,要把親生兒子送去承乾宮養呢?!?/br> “送去承乾宮?”玄燁驚異。他曾許諾嵐琪,不愿她承受和孩子分離之苦,才請皇祖母撫養四阿哥,如今送去了阿哥所也是萬不得已,本已打算過些日子再接出來,此刻突然聽到這些話,皇帝心里弄不明白了。 嵐琪伸手擦掉了面上的眼淚,方才說到動情處,一時難舍稚兒,才掉下淚,好在臉上脂粉薄,也未弄花了臉,依舊清清透透的肌膚,在淚痕下微微泛著光芒。她昂首看著玄燁,直起身子說:“臣妾愿意請貴妃娘娘撫養四阿哥,求皇上和太皇太后成全?!?/br> “玄燁啊,你是不是該給她晉一晉位分,到了嬪位就能讓她自己養,不用煩著我,也不用她費這些心思?!碧侍竽樕畛?,俯視著地上的嵐琪,“你是不是覺得屈居在貴人一位,心里不自在了?” 嵐琪惶恐地搖頭,口中說著不是,太皇太后卻冷聲道:“好端端的日子過著,怎么就突發奇想鬧這一出?皇帝為了你,才把孩子送來慈寧宮,你看看這宮里頭的女人,就算上我年輕時,也不曾有這樣的福氣,你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一語說得嵐琪渾身顫抖,她不知太皇太后是真的無法理解自己,還是故意說這些刺激人的話,邊上玄燁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她明白,為了自己皇帝想了多少周全的事,只怕入主永和宮也就在眼前,可哪怕自己進了永和宮,她還是希望把胤禛送去承乾宮,而真正在心底的原因,她說不出口。 “為什么?”玄燁終于開口,眸中有傷感,或許是覺得嵐琪辜負了自己的用心,又或許是明白了她的心意而為自己無奈。 嵐琪深深朝上座俯首叩頭,一字一字道:“玉泉山行宮里的事,臣妾至今難以釋懷,午夜夢回看見四阿哥發青的臉,就害怕得再也睡不著。太皇太后、皇上,有些話臣妾說不出口,也不能說,臣妾不在乎什么位分,能伺候主子已經是天大的福氣,可臣妾還想求一份福氣,求四阿哥健健康康,求他能平安長大?!?/br> 太皇太后微微瞇起眼睛,眼角泛起歲月沉淀的皺紋,一道一道都是嘔心瀝血走來的人生,很快,皺紋漸漸松下來,老人家的眼神變得溫和,輕聲說:“玄燁,你做主吧?!?/br> “皇祖母?”可玄燁知道,祖母這一句的意思,就是“我答應了”。 嵐琪望著玄燁,皇帝竟被她渴求的目光逼得不敢直視,別過臉深深蹙眉后,才終于說:“就應了你的話,明日讓貴妃來,把四阿哥領去?!?/br> 眼淚撲簌簌落下,迷蒙了雙眸再看不清玄燁的臉,嵐琪伏地謝恩哭得抽噎,她也舍不得,骨rou分離的痛,痛得她幾乎要昏厥,可這一刀是她自己切下去的,現在流的淚流的血,可以讓兒子平平安安成長,承受不住眼下的痛,將來的血就要從胤禛身上流走,做娘的女人,怎么能讓孩子流血受傷。 “可是……為什么?”玄燁又問一句,似乎還是不能理解嵐琪這奇怪的念頭,哪怕想明白了,還是會痛心她質疑自己保護妻兒的能力,心內五味雜陳,不及向祖母行禮告辭,便轉身拂袖而去。 可玄燁的龍靴還未踏出殿閣門檻,就聽身后驚呼,他聞聲看過來,見方才俯首叩頭的嵐琪已經癱倒在地上,心里一緊,排開眾人親自抱起來,又聽邊上宮女驚叫了聲“血”。 玄燁還在發蒙,太皇太后已喝令皇帝不要再碰,幾個老嬤嬤上來把德貴人從皇帝手里搶走,七手八腳地抬出去,玄燁被推到后頭,瞧見地上巴掌大的嫣紅。 “皇祖母?”玄燁意識到了什么,轉身亦見太皇太后眉頭緊蹙:“這些日子她沒日沒夜地在這里伺候我,誰都疏忽了?!?/br> 時下已在九月末,巡幸玉泉山前的幾天,德貴人天天在乾清宮侍駕,但之后到了行宮,終日照顧太皇太后和四阿哥,六月里只和玄燁在一起過兩天。七月之后,地震、賑災,還有太皇太后染病,她竭力照顧著老人家的身體,兩三個月的光景里,所有人的心思都不會在她個人身上,連環春、玉葵都疏忽了。 太醫趕來診治后,竟說德貴人已有四個月身孕,上上下下都震驚地說不出話,這四個月里她什么辛苦的事都經歷了,直到今天來求送養四阿哥,也沒意識到自己有了身孕。 舊年產下四阿哥后,德貴人的月信一直沒能調整好,因太醫說這也是常有的狀況,一年半載后會恢復過來,于是她自己也不在意,環春幾人沒留心,那幾日在乾清宮回來后,緊跟著就出門,馬不停蹄忙碌至今,竟是不知不覺已孕育了四個月的生命。 太醫說雖然見了紅,產婦也過度疲勞,但胎兒脈象尚平穩,將養得好,孩子能保住,只求德貴人再不能勞動辛苦,這一兩個月必須臥床靜養。 玄燁松口氣,近到床邊看嵐琪,她正清醒著,兩人一見面,皇帝本來很心疼,可看到她眼底還透著幾分方才的倔強,沒來由地就燃了心火,沖口而出責備:“你成天在想些什么,瞎cao心這些可有可無的事,自己的身體也不知道當心,你要朕和皇祖母為你cao碎了心才好嗎?” 被劈頭蓋臉罵這一句,嵐琪抿著嘴不敢開口,太皇太后嗔責孫兒不體貼,轟他回去忙他的事,玄燁竟真的頭也不回地就走了??匆娝瓪鉀_沖的背影,嵐琪竟也倔強地抹掉了才要滑出的眼淚。 “你啊,真是要折磨死我了?!碧侍髳蹜z不已,輕輕掐了嵐琪的臉頰,眼中晶瑩著,“若是為了照顧我這把老骨頭,失了我的小孫兒,你叫我怎么能安心?!?/br> 嵐琪稍稍坐起來,被太皇太后抱在懷里,儼然祖母與孫女一般,軟軟地說:“臣妾想了好久好久,胤禛留在臣妾身邊不好,太皇太后……您能明白嗎?” 老人家怎會不明白,那拉貴人會跟去玉泉山的事,讓蘇麻喇嬤嬤稍稍查一查就知道了。如今日子越來越好過,宮里妃嬪越來越多,公主阿哥也多,從前清清靜靜的日子是再不能有了。中宮虛懸,這些女人們為了自己為了孩子的前程,能不開始作亂?她這把老骨頭還能管多久,曾經問嵐琪自己不在了她怎么辦的話,還記在心里呢。 “我答應了不是?”太皇太后哄著她,歡喜地說,“四阿哥送去給貴妃,肚子里這個,往后就自己好好養著。過幾日我讓皇帝下旨,就說為了安胎,封了你嬪位。好好再給皇上生個小阿哥,知道嗎?” 嵐琪點著頭,但想起方才玄燁憤怒的身影,想著自己要被他厭惡,心里翻江倒海不是滋味,不敢在老人家面前流露,等被送回鐘粹宮,避開了端嬪、布貴人幾個,才在環春懷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場,而哭過這一次,就干凈地收起眼淚,為了胤禛,為了腹中的小生命,她要做個堅強的額娘。 天災之后,宮里終于傳了件喜事,鐘粹宮的德貴人有身孕,因德貴人照顧太皇太后鳳體痊愈,侍疾有功,皇帝奉太皇太后旨意,晉封德貴人為德嬪,入主永和宮。然而這樣的事,雖然比著宜嬪懷孕后就被扔在家里安胎,一家老小去玉泉山避暑,上頭仿佛完全沒當回事來看,德嬪的隆寵的確不得不讓人心生嫉妒,可伴隨一道恩旨更讓人瞠目結舌的,是說四阿哥胤禛即日起由佟貴妃撫養。 兩個消息同時游走在六宮,誰也不能理解,到底為什么升了嬪位還要把孩子送去承乾宮,有人說是貴妃太霸道強行奪走的, 也有人說是德嬪為了永和宮的地位,不顧骨rou親情,將兒子作禮物送走。眾說紛紜流言蜚語間,倒是沖淡了宮里頭災難后人心惶惶的抑郁氣氛。 十月十三是吉日,冊封選了這日舉行,在那之前嵐琪一直還住在鐘粹宮,為的是太醫說盡量不要挪動,到冊封這一天她的身子好些了,可太皇太后還是說免了繁文縟節,讓她直接搬進永和宮就好。而此時,四阿哥已經抱去承乾宮半個月。 鐘粹宮里的東西該拿的幾乎都已經搬去永和宮,這些天都是榮嬪、端嬪在為她打點,嵐琪只管躺著安胎,偶爾應付幾句話,什么都不必她cao心。 今天就是去永和宮的日子,外頭忙忙碌碌,她一個人坐在里面,細細將屋子的角角落落看了一遍又一遍,撫摸著肚子溫和地笑道:“好孩子,哥哥他就在這里出生,雖然哥哥現在去了貴妃娘娘那里,長大了你們還能在一起玩兒,你若是個弟弟,要和哥哥一起讀書習武將來好好給皇阿瑪辦差事,若是個小meimei,哥哥他一定最最疼你?!?/br> 外頭有腳步聲,走進來,是布貴人和戴答應。戴佳氏跟著鐘粹宮這些日子,身體好了人也漂亮了,都說她眼睛長得像自己,現在胖了一些,自有她自己的眼眉模樣,選進宮的女孩子,果然都模樣出挑。 兩人行了禮,如今嵐琪已是德嬪,曾經布貴人的宮女,現在已高高在上,幸好彼此姐妹真心相待,誰也沒不自在,可布貴人近些天總是愁眉不展,這會兒說了幾句話,戴答應見外頭忙,就出去搭把手。布貴人扶著嵐琪坐下說:“往后不在同一屋檐下,娘娘在永和宮里自己要當心些?!?/br> “jiejie和我就不必用什么尊稱了,我們還是一樣的?!睄圭鲖傻蔚卫假F人的手說。 布貴人卻頷首:“我知道,可我心里……”似乎猶豫糾結了一番,才定了心問,“為什么要送走四阿哥?我還是想不明白,我們曾經說,若有一日你做了主位,就把端靜抱去,我能時??纯?,現在有端嬪娘娘在固然也一樣,可你連端靜都替我舍不得,為什么舍得四阿哥?嵐琪,皇上封你做嬪是風光,可我問你,打從你被抬回來到現在,你見過皇上嗎?” 嵐琪心頭發緊,半個月了,她和玄燁再沒見過彼此,哪怕賑災最忙的日子里,他也會去慈寧宮和自己說幾句話,她知道玄燁在生氣,甚至生氣得連承乾宮都沒去過,半個月沒再聽見貴妃彈過琴,仿佛這附近地方,他都再不想來了。 “我和皇上沒什么感情,皇上疼愛端靜又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對我和和氣氣,我心里已經很知足,也因為沒有感情,或冷或熱都無所謂?!?/br> 布貴人伸手將嵐琪發髻上的釵子扶周正,又撫平她胸前繡工精致的領巾,笑容里摻了些許無奈,勝在平靜又溫和,語重心長地勸著嵐琪:“我冷眼瞧著,你和皇上的感情早勝過榮嬪、端嬪他們,皇上是天子,更是個男人。小時候在家總聽我額娘和妯娌們湊在一起抱怨,說男人再長年歲也還跟個孩子似的,咱們女人家要人哄,自家主子自家男人更要哄?!?/br> 嵐琪笑著說:“jiejie是想說,讓我去萬歲爺面前賣乖邀寵?” 布貴人一笑:“誰叫你說出來的?我是那個意思,可也不全是一回事?!彼忸^看看,轉身來輕聲道,“送去承乾宮是你的主意,沒和皇上商量半句,他心里能好受嗎?萬歲那么疼你,事事周到,到頭來你一句話求上去,白費皇上那么些苦心,換作誰都不高興。你也別太倔了,難道還有主子來哄你的道理?過幾日身體好了,就去見見皇上吧,我是弄不懂你的心思,皇上那么聰明,不會不明白的?!?/br> 嵐琪靠在她肩頭,軟乎乎地說:“還是jiejie最疼我,你的話我記著了,我會好好想一想?!?/br> “往后可不能這樣撒嬌,你都是德嬪娘娘了?!辈假F人笑著,卻還是抱住她說,“看著你越來越好,我心里才舒服,當年你對我好時,我就想你若是一直跟著我,我又不得意,該多委屈你。果然你的命數擺在這里,天生富貴?!?/br> 說話時盼夏進來,瞧見她們這樣,也跟著開玩笑,布貴人嗔她沒規矩,嵐琪則囑咐她往后自己不住這里了,要她好好照顧布貴人,再說一會兒話,外頭就來迎接了。眾人簇擁著嵐琪出門,雖然只是幾步路的距離,還是升轎抬過去,繞了一圈到永和宮門前。 永和宮一樣是二進院的格局,前院正殿面闊五間,有東西配殿,后院有暖閣,和鐘粹宮并無太大差異,只是鐘粹宮里正殿東西兩處并后院之前都塞得滿滿當當,從端嬪到戴答應,手下宮女太監就二三十號人,如今突然獨自一人居永和宮,自然就覺得寬闊冷清。 而嵐琪為人行事素來低調謙和,一并內飾家具也簡簡單單,不比承乾宮、咸福宮里富麗堂皇,她這個德嬪娘娘住在這里,的確少了些主子娘娘的霸氣。 眾人簇擁她入宮,扶在軟墊上跪著聽恩旨,但太皇太后免了她三跪九叩的大禮,一切都是走過場,讓她盡早上床休息才是正經。至于六宮之中,更是免了她向佟貴妃、溫妃行禮,榮嬪、惠嬪幾人也不輕易尊大,早早就親自來恭喜過她,說往后都是一樣的,要更加和睦。 數一數如今宮里頭,佟貴妃的地位不可撼動,溫妃不和六宮親近,榮嬪、端嬪、惠嬪三人早些時候起就淡了,宜嬪如今安胎,雖然也是進宮就尊貴,沒出幾年就封的嬪,但相比德嬪從一個宮女到如今的榮光,差別就不是一點半點。再回首看榮嬪和端嬪,同樣的路,她們比德嬪整整多走了十年。 寢殿里,突然換到陌生地方,嵐琪尚不能適應,好在環春最有心,她愛用的東西照著原樣都搬過來,床上褥子被子也是原來的,本該都換新的更好的,但想著指望虛無縹緲的圖吉利,還不如踏踏實實讓她住得開心,所以求端嬪去請了旨,把原來的東西都搬過來了,也省了宮里一大筆開銷。 “這里明窗下采光比從前更好,炕頭也更大,往后小阿哥在上頭打滾都成?!庇窨谝贿吺帐皷|西笑嘻嘻說著,可卻被綠珠在身后掐了一把屁股,拉出去后眼睛瞪得大大地罵她:“別提小阿哥什么的,不怕主子想起四阿哥傷心?” 嵐琪見她們這樣出去,又好笑又心疼,已經半個月沒見過兒子,從一開始的不舍難過,到如今的淡定從容,她明白既然要把胤禛送給貴妃,就不能總去表白自己生母的身份。太皇太后說本來也瞞不住什么生母養母,雖然四阿哥往后要喊貴妃額娘,但各宮都不必規避這些事,她知道老人家是疼她,是顧忌她的心情,可她不能拿來當福氣,為了兒子好,就必須讓他好好和貴妃親近,她這個親額娘,看著兒子好就是了。 “太醫院下午才來請脈,主子先歇一覺吧,各宮娘娘們礙著太皇太后讓您安胎,都只差遣下人來送禮,承乾宮和咸福宮奴婢過會兒就去磕頭,您不必擔心?!杯h春來加一床被子,輕聲問,“您有沒有什么囑咐?” “囑咐?”嵐琪不懂。 環春道:“奴婢一會兒就要去承乾宮呀?!?/br> 嵐琪這才明白,連忙搖頭:“你就平平常常地去,如果貴妃娘娘讓你做什么,你自己再看著辦,其他的該怎么樣就怎么樣。環春你記著,也替我對宮里其他人說明白,現在小宮女、小太監也多了,我認不過來,但是你告訴他們,四阿哥是貴妃娘娘的兒子了,在外頭一定都管好自己的嘴,不要胡說八道,不然闖禍惹了麻煩,我不保他們?!?/br> 這些話卻說得環春眼睛都紅了,她竟哽咽了一下說:“主子心真狠,奴婢……” “環春,連你也不理解我?” 環春使勁地搖頭說:“奴婢是照顧四阿哥有了感情,四阿哥在您肚子里時,奴婢就時常說將來要給他做好些好吃的,但是往后他只能吃承乾宮里的東西,也不知道是不是奴婢失言了?!?/br> 嵐琪哄她:“我肚子里還有一個呢,你就不疼了?”忍不住又嘀咕,“你別這樣子,合著就我鐵石心腸呀,還是太皇太后最好,她就明白我,還有皇上也是……天底下最小氣的?!?/br> “皇上小氣還給您這么多恩賞?”環春一一數著,說從前東配殿的書架太小了,搬來這里顯得很不協調,李公公親自來過問,趕著日子照著永和宮正殿的規格弄來大書架,滿滿當當的書曬過后一本本搬過來,而且還另添了許多,說都是時興的白話新書,給德嬪孕中解悶,自然這些都是皇帝的主意,李公公不過是辦差事的。 “我可是德嬪娘娘了,你別老數落我?!睄圭鞯芍h春,可一點架勢都沒有,環春也被逗笑了,蹲下扶著她的膝頭說:“好娘娘,您就別和皇上鬧脾氣了,您就不能服一次軟?等身體好些了,奴婢陪您去一趟乾清宮吧,那里總有李公公支應著?!?/br> “好啊……”嵐琪總算點點頭,又看似故意氣呼呼地躺下不理環春,實則是一想到玄燁心里就怦怦直跳,她想念玄燁想得夜里偷偷掉眼淚沒人知道,可就是覺得人家該理解自己,何況也沒撕破臉皮地吵架,竟是不知哪兒長的脾氣,抹不開臉面去見玄燁,每天想著明天明天,一拖就到現在了。好在太醫囑咐,讓德嬪娘娘靜臥安胎,她還有個不出門的借口。 想著這些時,環春已經讓綠珠、紫玉來看著,她去承乾宮和咸福宮替主子謝恩了。如今兩宮相鄰,比從前更加低頭不見抬頭見,環春早早叮囑手下的宮女太監要低調謙和,自己來到承乾宮門前,更是理了理衣容,才請人通報。 等她跨進宮門,走不過幾步就聽見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