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節
喬徽埋首閃身回到秋收閣,輕扣窗欞木板,一個黑影自柱頂攀身而下。 “將賀老板身邊的死衛撤掉?!眴袒章曇舻统?。 黑影敲擊木板兩下,一長一短,示意收到,兩只手翩飛,像在用手語請示什么。 喬徽看后,蹙眉搖頭,“不用屠殺白家,商場是她的戰場,她的敵人,她自己去殺?!?/br> 斷了那廝的手筋腳筋,只是他心頭不平,個人報復罷了。 顯金有足夠的底氣去平復所面臨的一切困境——在未得到顯金允許的情況下,他出手幫忙解決問題,是對顯金能力的輕視。 黑影手語打得飛起。 在此之前,喬徽也沒想過,他能從手語中看出人的情緒…… 此時此刻,窗外的黑影,十分激動。 喬徽深吸一口氣,“我說了很多遍,不用你們把賀老板綁起來,藏進島上的山洞辦婚事?!?/br> 黑影的手語,打出了rap的速度。 “是,海盜都這么干,但我們上了岸就要從良,這話,我也說過很多遍了?!眴袒沼X得那口深吸的氣,快要瀉完了。 黑影的手語,已經用上了肩關節和下頜角。 “不行就是不行!打撈一條鯨魚當聘禮也不行!” 喬徽快要破功,反手把窗欞內用作遮陽的罩子一把扯下。 世界終于安靜了。 喬徽長舒了一口氣。 有時候,屬下不會說話,也是樁好事。 看不見,自然就聽不到了。 喬徽轉身將沾染上顯金獨有的青松香氣的外衫珍惜地疊好,從裝行李的木匣子里將那只半人高的楠木雕花木箱打開,珍而重之地放進去。 門板處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喬徽幾個快步上前,無語地看著一張薄薄的紙條從門縫塞進來。 喬徽彎腰拿起來。 字寫得歪歪斜斜——“老大,你慫了?!?/br> 喬徽登時被氣得斜鼻子歪眼。 媽的!就知道不該教這群海盜認字兒! …… 與此同時,蓖麻堂中,陳箋方正襟危坐。 瞿老夫人換了深色的麻布棉衣家常衣裳,袖口滾了好幾道邊兒,應當是為了遮掩起毛邊的袖子。 “喬師回來,你也就穩了?!宾睦戏蛉四盍司洹鞍浲臃稹?。 陳箋方笑了笑,“您什么時候信佛了?” 瞿老夫人嗔道,“若你高中,便是這滿天神佛叫我都信一圈,我也愿意?!?/br> 陳箋方笑意很淺。 瞿老夫人示意瞿二嬸給陳箋方上點心,嘴上說著自己的規劃,“……喬師回來,你就別去應天府了,看今天迎接喬師的排場,就算之后他不入仕,也照樣是我們南直隸頭一份的存在。你跟著喬師,不比跟著王學正有出路?” 陳箋方腦袋有些疼,“祖母,三易其師,世人只會道我涼薄勢力?!?/br> 瞿老夫人一愣,明顯沒想到這處去。 “……老師出事,我就投奔王學正……老師回來,我就立刻撇下王學正回宣城?”陳箋方頭痛地瞇了瞇眼,“在外人看來,我是什么?誰對我有利,就依靠誰?我到底是讀書人?還是投機倒把的二道販子呀?” 這下瞿老夫人聽懂了,遲疑道,“意思是,你仍舊跟著王學正在應天府學?” 陳箋方輕輕頷首,“王學正處,我也學;老師處,我也聽課,且兩邊跑吧?!?/br> 喬師如今形容,縱是講課也講不了什么,不過是做弟子的要孝順恭敬,每隔幾日來給老師請安問候罷了。 瞿老夫人連連點頭,“好好好!不過費些車馬,你兩頭都抓住,這才是硬道理!” 陳箋方見瞿老夫人理解岔了,張口想解釋,嘴張到一半,只覺解釋無用,便又閉上了。 瞿老夫人想了想,探了探頭,試探性道,“你八月出孝,今年也十九歲了,應天府的大人們可有關心過這些事?” 什么事? 陳箋方不解其意。 隔了一會兒,方如夢轉醒。 “應天府的大人,自是教我寫文章、讀書,我何時出孝期、今年幾歲……”陳箋方嘴角不自覺地帶了一絲苦笑,“這些問題,大人為何要關心?” 瞿老夫人有些遺憾,笑著同瞿二嬸道,“只聽聞戲本里說,有上峰喜歡書生,不僅將女兒嫁給他,還又是打點、又是疏通地幫著鋪路……咱們二郎風神俊秀,既有他爹的深邃五官又有他娘的白皙面容,我還以為……” 陳箋方臉上的苦笑頓時收起,蹙眉輕道,截斷瞿老夫人的后話,“祖母,謹言慎行!” 第259章 隨便起名 瞿老夫人不以為然地笑起來,“你我祖孫關起門說話,無須有諸多顧慮?!?/br> 陳箋方薄唇緊抿,眉梢眼角有很輕很輕的一絲不耐:他并不推崇祖母說起應天府官宦家中待嫁之女的隨意。 好似在談論一尊瓷器,或價高者得、待價可沽的佳貨。 陳箋方表達不滿的方式,是垂下頭再不開口。 瞿老夫人未曾意識到陳箋方的沉默,只繼續向下說,態度關切言辭慈和,“既然大人們沒有表示,那咱們也不可能守株待兔——八月下你就出孝了,本就被耽誤了不少年歲,如今便更要抓緊?!?/br> 陳箋方端起茶盅,低低垂眸,正好在平靜亮面的茶水水面上,看到自己沉默的眼神與隱忍的目光。 瞿老夫人等待片刻,見陳箋方始終不準備說話,蹙了蹙眉,“你娘久不出門,也從不與往日相熟的官眷太太應酬,娘家更幫不上什么忙,是指望不上她的?!?/br> 陳箋方平淡地放下茶盅,沉聲道,“爹在四川做官,難道要娘親每月寫信,硬要融進千里之外的太太圈子嗎?” 瞿老夫人“嘖”了一聲,向瞿二嬸指了指陳箋方,“不說話便罷了,逼著他說話就嗆得要命!” 陳箋方從胸腔里發出一個嘆聲。 無奈,無耐,無賴。 家人,沒法選擇。 “若祖母無事,孫兒就回去溫書了?!标惞{方撩了眼皮,躬身站起,言語恭順。 瞿老夫人蹙眉,“慌什么慌?!” 瞿二嬸鼓著兩只眼睛,大吃一驚! 在老夫人眼里,這世上竟有比讀書更重要的事情??? 那一定是太陽打西邊…… 噢不!一定是太陽被瞿老夫人吃了! 瞿老夫人手放在小邊桌上,打著補丁的袖口隨意擺放著。 陳箋方輕垂眸,眼神落在了祖母那只袖子上,在心中長長嘆了一口氣,方依言坐下。 瞿老夫人朝前探身,見陳箋方規規矩矩坐下,這才滿意。 “我們家養了寶珠這么些年,你為了安頓好喬山長留下的學生,愣是耽誤了一年時光……” 聽起來是要收獲的時節了。 陳箋方微微偏頭,神色稍顯淡漠,“我做這些事,從未想要回報?!?/br> 瞿老夫人笑了笑,高高聳起的顴骨快要抵達太陽xue,“不要回報?那咱們開門做生意也別賺錢了!白送好了!” 這個孫兒哪里都好。 只一點,少年氣太重。 商賈出身的讀書人,更應該懂得汲汲為營!否則你怎么可能拼得過那些有幾代人積淀的清貴世家? 陳箋方薄唇緊抿,像一支搭上了箭的弓。 “待你高中,我會為你求娶寶珠?!?/br> 瞿老夫人云淡風輕道。 陳箋方手猛然一抖,緊緊抓住座椅把手,身形挺得筆直,搭上弦的那支箭幾欲噴發射出,“你說什么?” 瞿老夫人對于孫兒渾身的難耐與如坐針氈,可謂是了如指掌。 她選擇無視,繼續說道,“祖母考慮過了,喬寶珠是我們陳家目前最好的選擇,喬山長雖未入仕,但喬家乃世家,無論是嫁進定遠侯的姑奶奶,還是如今看上去就前途無量的喬寶元,都不是我們輕易可以攀上的……” 瞿老夫人笑起來,露出因年歲大而微微發黃的牙齒,笑得很慰藉,同時帶著廉價的慶幸,“偏偏,我們對她、對喬家有恩,我們求娶,喬家絕不會輕易拒絕?!?/br> 陳箋方上下后槽牙緊咬,腦子里閃現過無數想法,千絲萬縷的思緒如走馬觀花般一閃而過。 他該怎么拒絕??? 他一定要拒絕! 顯金怎么辦?! 他怎么辦?! 寶珠又怎么辦??? “我若中了進士,卻落個挾恩圖報的名聲,在官職的安排上,并沒有好果子吃?!?/br> 千思萬緒中,陳箋方快速挑出一個合理的、站得住腳的借口,右手從把手上縮了進來,飛快道,“考中絕非終點,有的進士去了翰林院修書,雖清苦但幾年后出來便可入六部;有的進士被派遣到閩北或川西任縣令,幾十年不得有所寸進,終其一生都在七品的官位上蹉跎……” 陳箋方原本語速很快,說著說著,漸漸回歸素日的平緩篤定,“祖母,九十九步都走了,最后一步功敗垂成,劃算嗎?” 瞿老夫人瞇了瞇眼,顴骨逐漸下放,雙手交疊放在小腹間,似是在思考陳箋方的話。 隔了一會兒,方遲疑道,“怎么起這樣的名聲?” 他們是想挾恩圖報,但……但……但別人不能這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