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節
顯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總結起來就是:你我還未一笑泯恩仇,那么我如今衣錦還鄉了,你作為得罪過我的人,沒有得到我的原諒,你又怎么可能有所長進?! 故而今日文府丞,無論是在公還是在私,都逼著、求著、引導著喬放之展現出與應天府親近的那一面。 顯金冷笑一聲,“那位原府尹大人流放千里,雖吃苦頭,卻也四肢俱全,行動得宜……” 喬徽亦冷笑一聲,輕輕搖頭,“非也非也——” 顯金抬頭看向他,這才發現,這廝啥時候長這么高了?! 比她高出整整一個頭??! 她尚且不算矮,照她估計自己怎么著也得有個一米六五、六六,這廝恐有一米九吧? 喬徽歪了歪腦袋,雙手在空中做出虛空射箭的姿勢,右手向后一拉,食指輕輕一勾再一松。 “咻——”喬徽模擬出一支穿云箭劃破長空的聲音。 “他流放第十日,我就追上了隊伍,藏在山坳里,一支箭射穿了他兩只腳踝?!?/br> 青年人眸光冷冽,一個歪頭,冷目如炬,腳踩在松葉林里,松針細細簌簌,有種另類的寒霜般的沁涼。 顯金微微一愣,張了張嘴,卻不知從何說起。 第256章 第二次問 五月上旬的夜晚,褪去日頭的熱意,松樹下竟有幾分熟悉的冷春的寒冽。 帶著龍川溪畔水流聲的風刮過,顯金聳了聳肩,不由自主地摩挲了幾下胳膊。 今兒,為了給喬導兒接風,穿得賊好看,一身清清淺淺的鵝黃色綴上青黛綢面的扣子,既符合守孝的清淡,又完全映襯少女白皙的膚容與挺拔的身姿。 咳咳,這身當然不是顯金的審美。 是陳敷以“大家都要去城墻接喬山長,你要是敢穿工作服,你老父我立刻吊死在漪院門口!”作威脅,顯金為了保住老父親脆弱的頸伯,終于放棄了工作服,換上了新衣裳。 說實話以顯金的審美,她找不到這身衣裳好看的點。 顏色淺,不耐臟;裙擺幅度大,不方便跑動;衣襟口的扣子綠油油的,像棵油麥菜。 顯金把最后關于“油麥菜”的遐想,樂呵呵地分享給陳敷。 陳敷雙手抱頭,全身因悲憤而扭曲。 他不懂,他不懂,艾娘連應季的花兒都要找顏色相配的瓶瓠。 作為她親生的閨女,為啥對美一點追求都沒有??? 不僅沒有,還企圖用骯臟的深棕色同化他!腐蝕他!侵略他! 換上衣裳之后,顯金終于get到好看的點了。 是如弱柳扶風般的腰肢,是如含苞般的衣襟下纖長筆直的脖頸,是步履輕快時微微翩飛的裙擺…… 好吧,她承認摒棄實用與方便,偶爾追求一下華而不實與金玉其外,也還可以。 當然,好看的代價是,現在有點冷。 喬徽垂眸飛快地掃了眼,眼神定在少女的纖腰上,如雙目被灼燒一般偏過頭去,喉頭微動,語氣鎮定,“冷嗎?” 顯金老實點頭,“有點?!?/br> 大魏朝男子服飾復雜,喬徽解開外衫,遞給顯金,“披一披吧?!奔恿艘痪?,“嶄新的衣料,真是便宜你了?!?/br> 顯金:……除了免費摸到這廝的腹肌,其他所有便宜,她概不認賬。 顯金沒跟他客氣,果斷伸手接過。 在這個時代,若是受了寒、著了風,吃苦藥事小,病情萬一得不到控制,一路向下發展到肺,那可就完犢子了。 外衫暖烘烘的,像從火爐上剛取下來,帶著青年人獨有的熱氣。 顯金神色自然地披在肩頭,“過了二門就還給你,我不嫌棄你風塵仆仆,你也別嫌棄我——我這衣裳也是新的!今天剛穿上身,花了我老爹八錢銀子呢!” 喬徽垂首勾唇,嘴角帶笑,卻不知在笑什么,隔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說起來,我有個忙要你幫?!?/br> “什么忙?” “幫我找個靠譜的營造,我們家在宣城府有宅院,就在城東頭,十來年沒住了,回來得陡沒來得及修繕?!?/br> 喬徽外衫脫掉,內里仍是一副規矩整齊的樣子,深棕色燙金邊直身便服一絲不茍,連個褶都沒有,“我見你績溪的鋪子修得很好,那家就很可以?!?/br> 這廝外衫有點長,顯金得提著走。 “那自然可以!” 慣會摘桃! 那可是她比對了四五家選出來的營造商! 顯金認真開口,“若是保存較好三進的宅院,小半年能規整出來——上點清漆,家私打了油,院子里的雜草清一清,再種點寓意好的花、樹……” 喬徽搖搖頭,“不需要這么精細,能住就行?!?/br> 顯金蹙眉。 喬徽點到為止,“住不了多久,許是又要去京師?!?/br> “喬師也去?”顯金問,“他的腳……他老人家不是回來休養的嗎?” 喬徽默了默,“是休養,也是避禍。京師大局已定,但下面還在斗法,父親如今傷病在身、元氣不足,若是再遭一次牽連,那可真是回天乏力了?!?/br> 噢,等斗法結束,他們終究要再回京城。 喬徽既然不科舉了,那路在哪兒? 顯金想起今日城門下文府丞的那句話,“就算不封爵,也是要進禁衛營端金飯碗”。 是在福建立了功吧? 都夠得上封爵了。 恐怕還是大功勞。 顯金眼珠子滴溜溜轉,看在喬徽眼里,有點像只懷里塞滿松果的狡黠小松鼠。 喬徽雙手背在身后,挑了挑眉,“我都從你眼睛里看到算盤珠子了,噼里啪啦地響,不曉得在算什么!” 隨即坦白從寬,“……我在海上斬殺了倭人將領松石甫人,順著東海找到了困于荒島的姨父定遠侯,算是解了當時戰事的困局?!?/br> 斬殺倭人大將,在如今能得什么獎賞,顯金不敢亂猜。 但,這要是在后世,喬徽死了,是要受國寺頭香供奉的!是要升官發財走上人生巔峰的! 頭香??! 她要是能享受頭香就好了。 大多數華夏兒女,到了一定年紀,就會覺醒對身后事的統籌規劃…… 怪不得文府丞說“封爵”也有可能的! 顯金“嘖”了一聲,“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們寶元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如今也是功成名就的少年英雄啰!” 我們寶元? 我們? 我和你? 我們? 喬徽克制住兩頰企圖抽動的肌rou,深吸一口氣,再偏過頭,像隨地撿了個話似的,語氣平穩在一條線上,“別跟這兒插科打諢的,我這后福是一點沒看到。只曉得少年英雄現在為了某根小青蔥,被這風吹得快凍死了?!?/br> 顯金伸出膀子,這又綠又黃的,確實像根細長的小蔥。 顯金哈哈笑起來,反手把外衫裹得死死的,梗著脖子道,“剛剛逞英雄裝大哥,如今咬著牙也得給我堅持住——反正我現在是暖暖和和的?!?/br> 喬徽情不自禁地跟著笑,掐著點,如隨口道,“你和二郎,如今也真有意思,上一回見你們一左一右說說笑笑,今天再見,一前一后話都不搭——我記得以前你們兩關系不錯,二郎晌午時還去鋪子上教你的伙計認字……現下這是怎么了?” 顯金笑顏一斂,“沒怎么了呀,到底年歲都大了,二郎八月九月就出孝了吧?等明年春闈考了恩科,緊跟著就是說親,一家子的兄妹就算有血緣也得避嫌了?!?/br> 更何況,她還是個沒血緣的拖油瓶呢。 第二次。 這是他第二次發問。 “是嗎?” 喬徽在心頭默數,不再糾纏于這個問題。 一個拐角,二門就在前方。 喬徽重新開了一個話題,“生辰禮,寶珠喜歡嗎?” 顯金點點頭,“當時我沒明說,只說是福建來的小木雕,寶珠一聽就喜歡得不得了,日日放在枕邊伴睡?!?/br> 喬徽笑著頷首,“你喜歡嗎?” 顯金也點點頭,“還不錯,我們少年英雄親手雕的,禮輕情意重,我哪敢不喜歡呀?” 頓了頓,少女煞有其事地仰頭笑起來,“只希望我們少年英雄一朝龍在天、雞犬也升天——下回別送木的了,咱們大氣一點,干脆送我個金的!實心的!砸腳背上都起個包的那種重量,就最好了!” 喬徽:…… 真的。 他窩在陰暗的船艙里,拿起薄片小刀,一點一點地刮木屑,一點一點地探索從未涉獵的木榫結構…… 他都多余費心思! 他就該拿兩個大箱子,一個箱子裝寶石,一個箱子裝金銀,砸到這狡黠的小松鼠面前! 砸她個頭暈目眩! 砸她個見錢眼開! 砸她個不知好歹! 喬徽撫額,“這樣吧——你明年生辰,我拿黃金給你打一個一邊高、一邊重的黃金版賀顯金,紅寶石當眼睛,綠寶石做嘴巴。 “咱做整個宣城府最有銅臭味的漂亮姑娘,你說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