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一)
放學后,校園器材室內,四個穿著校服的男孩嘻嘻哈哈,將一個身體瘦小的男孩圍在中間,加以拳打腳踢,并說著各種污言穢語。 “我都聽說了,你媽是婊子?!?/br> “希子,婊子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就是賣給男人,給男人干的,我媽都跟我說了?!?/br> “哈哈哈,我懂了,他媽就是那種天天躺在男人下面賺錢的?!?/br> “顧祈你是你媽生的,是不是也很會鉆褲襠?” “哈哈哈肯定是了,看他這么小個,就是為鉆褲襠生的?!?/br> 其中身材最為高大的男孩,扎了個馬步,對被打得鼻青臉腫的瘦小男孩勾勾手指,神情興奮:“顧祈,過來,快給我鉆鉆看!” 瘦小男孩蜷縮成一團,兩只手護住頭部,掩藏在長發下的雙眼一片陰狠憤怒,他死死攥緊拳頭,任由尖利的指甲劃破掌心,帶來陣陣刺痛。 他仿佛沒有聽到高大身材男孩的話,只是默不作聲承受密集的拳腳。 “顧祈,你聾了嗎?沒聽到嗎?快鉆給我看!” 高大男孩一腳踹過去,又吩咐其他人:“壓著他,今天不鉆過去,他就別想走!” 顧祈年紀小,卻明白這一舉動遠比毆打更侮辱人,他拼命掙扎,揮舞拳頭:“滾!別碰我!” 但到底人多勢眾,四人聯手制服了他。 兩個人一左一右按住他,迫使他下跪,另一個人一腳踩在他后背,一點點將他往下壓:“老大說的話,你沒聽到嗎?” 高大男孩作為指使者,站在顧祈前方,雙腿大開,彎腰嘲笑:“哈哈哈,看你倔的,還不是乖乖聽我的?!?/br> 在叁個人的壓制下,顧祈被迫一點點膝行向前,粗糙的水泥地直接磨破他的膝蓋,帶出一行鮮血,然而rou體上的疼痛遠遠不上心頭的屈辱。 他雙眼赤紅,死死咬牙,眼看自己就要被迫鉆進那人的褲襠。 一時間,無力、怒火、痛恨、乃至殺意沖昏了他的頭腦,他心中怒喊,等著!我一定要殺了你們!殺了你們! “你們干什么!” 一聲怒喝驟然響起。 幾個正嬉笑的霸凌者愕然轉頭,發現門口正站著一個扎著公主頭、身形嬌小的女孩,此時她嬌俏的臉蛋上滿是怒火。 “快住手,不然我告訴老師你們在打人!” 高大男孩聽了,卻滿不在乎,他向岑蔓揮舞拳頭,恐嚇道:“快滾!別管我們,你再不走,小心我連你都打!” 岑蔓絲毫不懼:“有種你就打??!等下我朋友來了,看到你打我,她們肯定會找老師?!?/br> 高大男孩皺皺眉,嘖,煩死了,哪來的攪事精。 他向另外叁個人示意,又指了指顧祈:“抓好他,我們走?!?/br> 一點都沒理會岑蔓的警告。 叁個人聽從吩咐,牢牢抓住顧祈,就要跟著高大男孩走。 然而卻被岑蔓攔住了:“你們別走,先把他放了?!?/br> 高大男孩不耐煩了,一手推倒她:“滾!” 岑蔓冷不丁被一推,立馬摔倒在地,倒地時手肘蹭到地面,當即破皮出血。 “嘶,好痛!”岑蔓一向被父母哥哥捧在手心,從來沒受過傷,這一個小口子就疼得她齜牙咧嘴。 但她沒有因此退縮,反而更加激起她的怒火與倔強。 她一個起身,靠沖勁猛地撲倒高大男孩。 岑蔓騎在男孩身上,揪著他頭發:“我說放開他,你沒聽見嗎?” “快給我起開,媽的,不打你一頓,你就不消停是吧?” 高大男孩抓住她的手,想要推開她,卻發現岑蔓人小力氣大,身子也實沉沉的,壓得他都有點喘不過氣來。 “喂,你們快過來,拉開她,這人特么就是個死胖子!” 岑蔓這個年紀都有點臭美,聽到被人說胖,越發氣憤了,手下力度更狠了:“你才是胖子,你全家都是胖子!” 一旁的叁個霸凌者聽到老大吩咐,連忙松開顧祈,幾只手一起上,按住岑蔓,就要把她扯開。 “??!我的頭發!你們快把她的手拽開,我頭發快被扯沒了?!?/br> 岑蔓是被抓住了,被幾雙手一起把她從高大男孩身上挪開,但她的手卻死死揪住男孩的頭發。 男孩吃痛地抱住頭,拼命掐岑蔓的手,想讓她放棄。 上前幫忙的叁個人也發現岑蔓一點都不好抓,兩只小短腿又踹又蹬,特么還用嘴咬人—— “靠,你特么咬我!” “你快把老大放開!” “小胖子,松手?!?/br> 幾個人混打成一團,完全忘記了一旁的顧祈。 顧祈怔怔地看著岑蔓神情發狠,被幾個人聯手按倒,也死抓為首男孩不放。 他心里一片茫然,一點也想不明白這個女孩為什么會為他出頭。 他并不認識她啊。 學校班級里,大家都知道顧祈沒有父親,母親是個給錢就能上的妓女。 他經常穿著一身臟兮兮、破破爛爛的校服上學,上課總愛走神,成績常常墊底。 人也長得又瘦又小,望向人的目光總是陰沉沉的,一點都不討喜。 同學不喜歡他,老師也不喜歡他。 于是,很自然的,顧祈淪為了班級的底層,誰都可以指使他、辱罵他,更有一群人長期以欺負折辱他為樂。 他告訴老師,老師卻總是敷衍地擺擺手,說會找那些人談話,但卻不見效果。 他想反抗,但越反抗,欺負他的人越變本加厲,雙拳難敵四手,他只能在日復一日的毆打中學會如何更好地保護自己。 看見他被霸凌的同學老師都漠然旁觀,總見他鼻青臉腫回家的母親只會吐他一口煙,一臉不屑跟他說:“老娘給你一口吃就不錯了,忍著吧?!?/br> 但沒有想到,在這個平常的日子里,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為他出頭,第一次有人不嫌棄他外表,不害怕別人的威脅,小小一個,就敢直面霸凌者。 顧祈眼眶發熱,原來,也會有人救他的。 顧祈一點都不想辜負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善意。 他沖了過去,一腳踹向抓著岑蔓的其中一人,又一拳揮向另一個人的腦袋。 “別碰她,要打就打我!” 他將岑蔓護在身下,對她說:“你快跑吧,你打不過他們的?!?/br> 岑蔓此時已經被打得流鼻血了,手里卻仍抓著高大男孩的頭發不放。 聽到顧祈的話,她一點都不怕:“沒事,我朋友一會兒就來了,她們會找老師的?!?/br> “老師沒用的,他們不管的,你還是快跑吧,這群人如果記住你了,以后都會被他們欺負的?!?/br> 拳頭密集襲來,顧祈咬牙承受,大展雙臂,將岑蔓護得更嚴實。 “不怕,他們欺負我,我就告訴爸爸mama,還有哥哥,他肯定會替我教訓他們?!?/br> “你……” “什么哥哥不哥哥,以后我記住你了,你別想逃,以后見你一次就打你一次?!?/br> 高大男孩打斷他們的對話,惡狠狠地威脅。 “你才別想逃,以后見你一次,我叫哥哥打你一次!” 岑蔓“妹仗兄勢”,口頭反擊一點都不落下風。 顧祈聽笑了,好“囂張”的meimei啊,她哥哥知道她的meimei在外這么會扯他大旗嗎? 被毆打久了,顧祈漸漸撐不住了,他感覺自己的后背、胳膊、大腿越來越痛,嘴里的血腥味也越發地重。 但他一點都沒放手,仍死死護住岑蔓,盡可能減少拳腳落在她身上。 就在顧祈以為今天可能要連累為他出頭的岑蔓時,總算有人出手阻止了這場校園暴力。 正是岑蔓的朋友們,和她家的司機。 原本計劃一起去買漫畫的朋友們見岑蔓遲遲不出現,便去教室找人,卻發現人不在,于是急得立馬叫上校門口等待的岑家司機,幾個人分頭尋找,才發現在器材室被毆打的兩人。 有岑家司機在,岑蔓和顧祈很快被保護起來,一并帶去醫院。 車上,顧祈小心翼翼用濕巾為岑蔓擦掉鼻血,抹掉臉上的灰塵。 他第一次碰到如此嬌嫩的肌膚,語文不好的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唯一能想到就是他曾買過的一塊豆腐,白嫩,綿軟,讓人絲毫不敢用力。 岑蔓理所當然地享受顧祈的伺候,她昂起頭,示意下巴也要擦。 顧祈樂呵呵地改了方向。 “哎,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顧祈?!?/br> “你哪個班的?” “二班的?!?/br> “二班?隔壁班的?我怎么沒見過你?” “我是二年級二班的?!?/br> “哈哈哈,原來你才二年級,怪不得沒見過你,我是叁年一班的?!贬亮舜令櫰淼哪?,“那你是不是比我小一歲?” “應該是,我八歲了?!?/br> “嘿嘿,我九歲,比你大一歲,快,叫我jiejie?!弊鳛獒夷挲g最小的孩子,岑蔓在顧祈面前,終于找到了做年長者的快樂和威嚴。 顧祈沒有猶豫,他輕輕喚了聲:“jiejie?!?/br> 語氣帶有一絲絲不自知的依戀。 緊接著,他問道:“jiejie,你叫什么名字?” “岑蔓?!?/br> jiejie。 岑蔓。 這一天,尚未被生父接回、并改名為邱仲祈的顧祈在心里反復咀嚼這個名字與稱呼,一遍遍念叨,深深記住了眼前一臉青腫,仍笑得燦爛的女孩。 并因此,開啟了一生的追逐與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