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硯光瓦影(48)
陶硯瓦家的老宅院是個兩進四合院,始建于清末,位于陶村正中的十字街東北角。坐北朝南,青磚為皮,土坯為rou,屬于典型的平原民居。大門口西側有一個廢棄的石碾,記憶中經常有人在那里打坐。朝南兩扇破舊梢門,進來是個門洞,常放置一些隨用隨添的柴草。迎面是東屋的南墻,左手是南屋東墻,左拐有個開口通向前院。進前院左側是一明兩暗三間南屋,右側是隔開里外院的門墻。別看這個小小的前院,東北角是個雞窩,然后是一棵高高的曲樹,曲樹旁邊北墻上有個佛龕,佛龕兩側磚刻“晨昏鈷叩首,早晚一爐香”一聯。然后是二門,緊挨里院西屋南墻的耳房,被隔在外院,也叫草廈子,緊挨西院墻的廁所,男女混用,以咳嗽回避。 二門有門樓,頂部青磚挑檐,有雙面磚雕,雖然十分簡陋樸拙,但也看出村野瓦工之匠心。 進了二門就是里院。有北房、東西廂房各三間。北房高聳,而且兩側皆有耳房。門外有臺,五級臺階可上。臺階東側有一棵石榴樹,枝干虬曲,亦不知其年歲。東屋西屋都比北房矮。 陶硯瓦就出生在東屋北間。 自打記事起,就經常見奶奶跪在外院墻上的佛龕前,或者是屋里灶王爺像前,點上三炷香,兩手合十,嘴里念念叨叨。他就在一旁觀看嬉笑。奶奶寵他厲害,只當他年少無知,倒也不真的怪惡。奶奶去世以后,母親接續香火,陶硯瓦有時也陪母親跪下,權當是陪母親完成一件家務。 啟蒙后,他接受黨和國家無神論教育,更從不把神鬼放在心上。放暑假他經常為生產隊看莊稼,既能掙工分,又不耽誤學習和玩耍。有一年和他一起的鄉鄰大哥有事,白天由嫂子替班,十幾個晚上他一個人睡在土墳旁的窩棚里。那時他才十四五歲,鄉人皆以為奇。 幾十年來,陶硯瓦從不算命、求神。廟看得很多,但也從不跪拜,從不進香,從不禱告。他對佛的原則是敬而不拜。他對佛學其實也很有興趣,也曾認真了解其基本學脈,興衰流衍。作為一個書法愛好者,他只在習帖時臨寫《圣教序》、《多寶塔》、《麻姑仙壇》諸法帖,平時寫字從不抄經。 實際上,他是有信仰的,他從青年時候開始,特別是50歲以后,最信仰的神是毛澤東。 毛澤東在世時,因為他的家庭成分是中農,而當時的政策是只有貧農和下中農才是革命的依靠力量,中農則不是,而是團結的對象。因此,他和他的家庭從未享受過任何政策優待。比如救濟,就只能給貧農和下中農出身的家庭,中農就享受不到。那時就連評選學習毛主席著作先進分子,中農出身的也沒有份,更遑論各種經濟的優惠了。 當年陶硯瓦參軍,也是由高中老師極力推薦、帶兵干部 點名必帶,而且是占用中農限度配額才得以入伍的。 但是到了今天,信仰毛澤東沒有任何看得見的好處,學習毛主席著作更沒有任何足以夸耀的光彩,陶硯瓦卻鬼使神差地成了毛澤東的忠誠粉絲,他感覺以他所掌握到的學識,以他所能了解認識到的人物,還沒有一個人的思想、業績超越毛澤東,包括中外先賢老子孔子孫子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釋迦牟尼以色列先哲。他認為毛澤東逝世不久,如今的人們還帶著不少偏見和疑慮,還不能更客觀、更公允地評價毛澤東及其思想體系,相信隨著歷史向前推演,更多人物登場亮相,歷史的篩子就會抖漏凡庸,得見真神。 陶硯瓦深為自己能持守公道,早發道心而欣慰,也為自己擁有信仰而慶幸。毛澤東遇到的種種質疑、嘲諷、謾罵和攻訐,都是他作為一個可以與任何古圣先賢比肩的偉人、一個大思想家所必然而且應該遇到的。而且恰恰需要這個過程,才能成就他真正的歷史地位。 陶硯瓦幸福地睡著了。沒有夢見毛澤東,但是他并不介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