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功 第689節
在燭燈下的孇谷,雖然不是秦國官員,更沒有見過嬴政,但此番依舊不免有些羨慕。 “項氏、黃氏、以及楚國所有士族,乃至天下所有諸國士族,皆言嬴政殘暴不仁,怎么到你小子這里,吾就看不到半點!” 孇谷搖搖頭。 一想到在天下士人眼里那個殘暴不仁、心狠手辣、狼心鷹目的那個秦王嬴政,再看著眼前這個小外甥手中的竹簡,孇谷有時候都無法理解,這是怎么回事,要知道連秦國朝堂的大臣,都曾經在私底下,說過嬴政不是一個仁慈的君王,但站在小外甥的角度,怕是‘天下諸君,皆不能及’。 “這天下……” 白衍看完竹簡,收起來后,放在桌子上,隨后看向小舅父,一字一句的說道。 “任何人都能言秦王嬴政殘暴,唯衍兒不能!” 白衍臉頰上帶著絲許復雜的笑意,隨后目光逐漸變得堅定。 看著眼前的竹簡,從起初離齊赴秦,再到如今盡得官、爵之位,其中所有經歷,讓白衍最能體會,為何后世蒙恬在死前,明明清楚自身有能力反叛,卻寧身死,亦不反。 看看百越趙佗領兵在外,直接自立為王,蒙恬的做法,對比趙佗,在后世眼里,就顯得格外愚昧。 然而…… 白衍卻知道,這是什么滋味。 即使嬴政不在世上,但昔日與嬴政的君臣過往,依舊在腦海里,這份情誼,即使嬴政逝世,這份情誼依舊存在,蒙恬哪怕付出性命,也不去破壞這份恩情,更不想讓世人嘲笑嬴政看錯人。 身雖死,亦無悔~! 這是白衍當初來秦國前,聽外祖母談及那個那個人無怨無悔的時候,最不理解的話,也是來到秦國久了,經歷多一件件事情之后,最能理解的話。 “小舅父倒是愈發期待,能見到秦王一面了!” 燭燈微微搖晃,孇谷安靜許久,看著自己的小外甥,感慨一句。 回想那日自己小外甥對嬴政的評價,孇谷滿腦子都是對嬴政的好奇,真希望能親眼見一見那個嬴政,到時候親眼看看嬴政長什么模樣。 感慨過后,孇谷目光看向小外甥。 “不提此事,今日小舅父過來,便是想要告知你,如今班定已經見到,三千鐵鷹銳士也快要抵達邊境,你小子還是先離開楚國才是,落日時,小舅父已經從屈氏那里得知,景騏、項燕、昭毋尚等人,都諫言讓楚王派出使臣趕赴秦國,其目的,便是想讓秦國去攻打魏國?!?/br> 孇谷說到這里,眉頭微皺,其實若非有昌平君、昌文君在秦國,他不相信秦國會這般輕易放過這次機會。 一個人的話語有多重要,孇谷清楚,不提早些那些諸國君王,就是如今齊王,不也是如此,就連秦昭襄王不也是因為一人之言,最終失去奪下邯鄲的機會,死前最大的遺憾。 昌平君不在咸陽,但言語依舊很有分量,更別說還有在秦國朝堂,更有人脈、名譽的昌文君。 “故而明日小舅父便安排馬車!送你小子先離開楚國!” 孇谷對著白衍說道。 隨著孇谷的話音落下,白衍聽到景騏、項燕等人的打算,有些意外,思索一番,搖了搖頭。 “小舅父,此番衍兒前來壽春,機會只有這一次,若日后再來,風險倍增,遲早有一日,會有人懷疑小舅父身上?!?/br> 白衍看向孇谷,眼下白衍也很清楚,在與班定取得聯系后,如今又清楚項燕等人的打算,離開楚國也無妨。 畢竟縱使嬴政有滅楚之心,但在沒有絕對的把握下,秦國有大概率,不會真的與楚國決戰,秦國大臣會有反對的意見,宗室那里更會阻力重重,更別說楚系官員。 但這么離開壽春,這也太浪費這來之不易的機會,若是下一次再來壽春,再次消失在秦楚邊境,被發現的風險,定會數倍增漲。 “可眼下留在壽春,也只會徒勞無獲!” 孇谷自然也明白小外甥的話不假,下次再來壽春,對他,或者對小外甥,到底會有多危險。 然而,就算小外甥不著急離開,孇谷也想不出還能如何。 隨著楚王負芻,項燕、景騏等人的決定,不需要多久,王賁攻打楚國就變得沒有意義,秦國不會與楚國開戰,而項燕、景騏等人自然也不需要再做出調兵部署,隨之而來的便是小外甥留下變得毫無意義。 此前小外甥在壽春,是能夠隨時知曉楚國動向,從而尋找機會,當下,秦楚大概率,已經注定會止戰休戈。 房屋內。 白衍聽到小舅父的話,想了想,忽然想到什么。 “小舅父,衍兒還想去幾個地方,去了之后,便立刻離開楚國!” 白衍說道。 一直以來因為趙秋的話、景騏與其他士族的追殺,還有楚國這錯亂的局勢,外加上姚賈不在,只能倚仗小舅父的白衍,能做的事情也少之又少,束手束腳。 眼下得知景騏、項燕等人的舉動,白衍清楚,過不了多久,秦國當真很可能會與楚國止戈,召他回咸陽。 看著面前的竹簡,想到嬴政派遣鐵鷹銳士趕赴邊境的舉動,白衍想了想,還是不甘心如此簡單的便離開楚國,讓嬴政此前命他南下的舉動,變得毫無所獲,所有謀劃都付之一炬。 白衍還是想要去冒險一番,即使是下次嬴政再決定攻打楚國的時候,有王翦、蒙武、李信等人在,為防止北方以及燕地,可能已經命他返回雁門。 白衍還是想要帶一些有用的東西,回去交給嬴政,算是此行給嬴政的答復,沒有辜負嬴政的期待。 “想去哪里?” 孇谷看著白衍的模樣,看著白衍的眼神,了解小外甥心性的他,幾乎立刻下意識的想到,白衍要去的地方,恐怕有危險。 “熊猶之墓、埋葬李園一族的地方!” 白衍面對小舅父的詢問,輕聲說道,楚王熊猶的死,至今在楚國都是一個忌諱的事情,原因便是其庶兄負芻以及景騏揭發宮闈秘事,以熊猶可能不是楚考烈王親子為由,殺死熊猶。 而由于擔心后面的再度生變,以及讓楚國免去動蕩,故而除去少部分人知曉外,楚王熊猶到底埋葬在哪里,在楚國眾說紛紜。 其原因,便是那日變故之后,負芻繼位為楚王,直言熊猶非王族,不得以王族埋葬,并且還讓無數假尸一同悄悄送出城,往四面八方送去埋葬,單是假墓便足足有數百個,誰都不知道哪一個墓是熊猶的墓,這也導致有楚人想祭拜,都不知道對著哪個墓祭拜。 “墓地?” 孇谷聽到白衍的話兩眼一怔,既是意外,又是疑惑的看向白衍,孇谷怎么都沒想到,小外甥要去地方,居然是楚王以及李園的墓地。 孇谷想破頭都想不出,去墓地那里有何用。 在孇谷疑惑的目光中,白衍搖搖頭。 “衍兒有預感,一定會有知曉熊猶之墓的人,在暗地里,偷偷祭拜熊猶、李園!” 白衍說道。 孇谷哭笑不得的看向白衍,搖了搖頭。 “熊猶與李園之墓皆不在壽春,而是被秘密遷至居巢城安葬,并且在景騏與昭毋尚的暗自下,讓居巢城的城守,昭氏昭閩派人在暗地里看守!” 孇谷這是在變相的告訴白衍,就算有人知道熊猶、李園之墓安葬的地方,如今怕是也已經變成一具尸體。 不過孇谷倒是沒想到,小外甥居然打起熊猶、李園殘余勢力的主意,的確,當初不管是熊猶還是李園,不提人脈關系,就是府中門客,其數量都極為龐大,其中不乏能人,雖然絕大部分逃得逃、死的死,但若能收攏剩余的勢力,未免不是一個助力。 可惜的是,景騏的手段實在太高,除去取消熊猶、李園的厚葬外,更是用數百個尸體一同做掩護,還命居巢城城守昭閩派人在暗地里看守。 “昭閩?” 白衍聽到這個名字,眉頭微皺。 隱約記得,此前在苑淵樓第一次見呂奇的時候,詢問過那惹人爭議的士族子弟,呂奇隱約提到過一句,其父便是居巢城城令苑淵。 “衍兒還是想去看看?!?/br> 白衍低頭沉思,眼下他不能告訴小舅父原因,但這兩個地方他一定要去,當初以瑾公的身份與地位,被害之后,三年都不瞑目,而不提同樣被誅一族的李園,就是熊猶,都是方才成為楚王不過兩月。 “好,那小舅父明日便安排人……” 孇谷見到小外甥還是想要親自去看一看,思來想去,最終還是點點頭。 若是找個借口,他倒也不是不能安排。 “不行,有人看守,此事小舅父不能與其有關系?!?/br> 白衍聽到小舅父的話,連忙搖搖頭。 楚王、李園的墓有人看守,這小舅父冒然前去,終是不會被懷疑通秦,但也免不得會在景騏、昭毋尚一派眼里,留有膈應,長久下來稍有不慎,定會迎來禍患。 “但沒有小舅父,你小子恐怕都無法靠近墓地!” 孇谷搖搖頭,看著白衍說道。 …… “汝便是要去居巢城的人?” 苑淵樓閣之內,昭高來到一個雅間內,看著跪坐在木桌后的白衍后,好奇的問道。 白衍起身,對著昭高打禮。 “齊人商賈田夫,拜見高君!” 白衍禮畢后,看著同樣拱手回禮的昭高,白衍伸手擺出一個請的手勢。 昭高拱手還禮,隨后來到木桌內跪坐下來。 “為何要去祭拜?又是誰告訴汝,墓葬之處?” 昭高雖是年少,目光此刻滿是警惕的看著白衍,身為昭閩之子,昭高十分清楚,知曉熊猶、李園埋在居巢城的人,少之又少,無一例外,皆是楚王負芻、項氏、屈景昭三家的核心族人。 眼前這年輕男子,又是誰告訴他這件事。 “齊國逢羋子恩惠,今游歷天下,時逢壽春,便想祭拜一番,若是可以,高君盡可收下,若是不能,今日之事,便請高君全當不知!” 白衍對著昭高拱手說道,羋子是熊猶之女,愿嫁齊國大夫,田氏宗親的田子僖,這件事情人盡皆知,也是熊猶少有存于世間的后人。 談話間,白衍也緩緩打開身旁的小木箱,在小木箱內,整整兩百金,靜置其內。 看著昭高看到金子,那瞳孔眼神都不自然的閃動,呼吸本能急促起來的模樣,白衍嘴角頓時微微上揚,這些還不足夠還清昭高欠呂奇的欠債,但卻依舊很多。 “闊綽!” 昭高喉結滾動,目光滿是火熱的看向白衍。 若是一開始昭高不相信白衍的身份,那么眼下,昭高便再也不需要起疑,眼前這個田夫已經知曉熊猶、李園的墓地在居巢城,若這個田夫是熊猶、李園的門客,根本不需要再來見他,更不會拿出兩百金作為祭拜的代價。 這天下,恐怕除了熊猶之女羋子,再也不會有人耗費如此巨大的代價,只為獨自去祭拜兩個死人的墓。 要知道不過是祭拜而已。 至于游歷天下,昭高第一反應,就想到齊國的傳言,立刻意識到,這從齊國來的田姓子弟,恐怕也是尋那騎牛老人,怪不得如此面生,這數月以來,無數齊國士人、子弟生面孔來到楚國尋人,這倒也不覺得奇怪。 此刻。 昭高回想整個經過,已經在腦海里確定,要么游歷天下是借口,要么便是真要來找那傳說的老人,但不管哪一個,都說明這田夫與羋子的關系,絕對不一般。 這種事情昭高倒是見得多,早已經見怪不怪。 雅間內。 聽到昭高的話,白衍輕笑一聲,搖頭一下后,饒有深意的看向昭高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