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詭 第80節
中間還讓人送了餐食,仿佛唯恐對方餓著。 那般周到體貼。 案邊提劍的大將察覺到太子殿下側臉牙根微緊,仿佛想起了平生所恨之事。 殿下憎惡那羅非白? 大將握劍的手骨亦跟著緊了緊,虎目鎖定程削。 程削也不知其意,但他知道有人會繼續。 柳乘虛眼神掃過。 陳固安本來戰戰兢兢,力圖所有人都看不見自己,驟被柳太守眼神警告,垂下眼,咬牙站出。 “殿下,既是下官聽聞此事,也知其竟膽大包天毆打殿下您,實在是罪不容誅?!?/br> 原本太子言洄聽到“冒犯”跟“私相授受”這些字眼就只是想到過去,但沒有在這些官員面前重提舊事的意思。 他不喜歡提那人——給這些庸碌之人聽。 哪怕是與之相關的羅非白,也不想提。 可這些人非要提。 “毆打?他說毆打了本宮?”太子言洄忽然就笑了。 那笑,涼薄得很。 不然呢? 難道是殿下您毆打人家? 那一定是他的錯。 “不不不,那廝說是自己冒犯了殿下....” “是她,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下賤,才讓殿下您忍不住糾正她?!?/br> 還得是當文官的會咬文嚼字,修飾內情。 絕計不能是殿下無端打人,肯定是被打的人自己有錯。 她也承認了啊。 言洄一怔,握著竹簡的手指都松了松,不解藏斂,但不怒聲色中,卻是生了大疑。 這不可能是羅非白的口氣。 而且下賤這種詞匯....是這小官故意羞辱? 那廝,當時也是跟憤怒的白馬一般烈性正直,反認為是他以下犯上....意圖冒犯自家為堂堂相閣鳳臣的公子。 當時他們兩邊都惱怒對方,認為對方可鄙卑賤,不安好心,誰都沒讓步,但都沒打對方的臉,因為怕讓那人知道。 “諸君誤會了,他倒是沒什么錯?!?/br> “是當時本宮無端想打他?!?/br> “喚他來,本宮倒想跟他當面致歉?!?/br> 他這番言語,不少人驚訝,不過柳乘虛跟程削卻覺得王族之屬,不可能仿佛任何冒犯或者激怒自己的人。 而且他們剛剛也發現太子殿下對羅非白此人的憎惡。 絕非有虛。 喊人來,實則那人在劫難逃。 甚好。 不過宋利州跟吳侍郎卻更在意另一件事——太子殿下一眼掃過全場,既然知羅非白不在現場,可見對其樣貌是有些認知的。 宋利州緊張無比,他想起幾次見面印刻下的小殿下樣貌。 他很清楚。 涼王一脈素來好皮囊,祖傳的高貴秀美,不管是小殿下,還是他未得見但早有耳聞的奚玄公子,都是冠絕人相的好樣貌。 當年小殿下年少還好,可能看不出什么貓膩,如今,奚玄公子跟小殿下可能會有樣貌上的相似,這太子殿下是否會因此聯想到什么? 桁帝為何早早派遣母妃一族投敵叛國之罪后背全族殲滅的年幼皇子言洄用假身份潛入奚氏,混到奚玄公子身邊? 為何明明對奚玄公子疼寵有佳卻一朝翻臉滅絕舊情? 恐怕不止是明面上說奚氏主導污蔑言洄母族通敵,或許...王族那邊知道奚玄有涼王血脈。 如此,可見王族對涼王一脈的誅殺之心三代未變。 這也是他們兩人跟溫廉這些年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原因。 再看眼前.... 宋利州覺得當年奚玄跟羅非白兩人在鱗羽閣私見,看太子殿下所謂巷斗,他也是在場的,綜合前事,再抽絲剝繭,說兩人沒有關系,恐怕都有點污太子殿下的腦子...... 現在要見面,可見是生了追查之心。 “殿下,此案牽連甚廣,下官管教不嚴,亦有巨大嫌疑,愿意配合此案調查?!?/br> “為此,下官曾私自聯絡過羅縣令,認為儋州城內因為祭壇之事早有官員暗中勾結羅網,勢力龐大,不好應對,希他配合本官調查,當時羅縣令也不知城內官風如何,因下官是其上官,她拘于規矩,將柳甕跟一些罪證交予下官?!?/br> “如此,算是下官違規,還請殿下降罪?!?/br> 言洄思索前因后果,從這些言詞中聯通,且瞧見這人鞋底跟披風下面沾染的一些淤泥,似乎是踩踏過花園泥土.....走的不是正門,那就是秘密潛入。 不能讓人知道的私會。 私相授受。 “所以,你在前往府衙歸案配合調查之前,是今早才從羅非白手里拿到的柳甕?你們,剛見過面?!?/br> 宋利州不知這人怎么就聯想這么精準,心里抽緊,卻是不能否認,一旦被查實撒謊,更嚴重。 “是的,殿下?!?/br> 言洄這次才是真的生疑了。 宋利州去找羅非白絕不是為了求救,更像是要安排對方撤走,對其有保護之心,但他又返程應對調查,還得了柳甕,就是反得到了羅非白的指導。 為何羅非白會有這樣的路數? 除非,她早知宋利州歸程配合調查也不會出事,逃亡拘捕才容易出事,之所以這么篤定,就是因為她知道會有更高官位的人介入,能摁住柳乘虛。 那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來的人是自己? 儋州這么大的動靜,是她為了自己而設的嗎? 還是別人? 不管如何,他很確定——羅非白那人做不出這樣縝密刁鉆的部署,除非....她不是羅非白。 阜城縣,羅非白.....涼王一脈? 手掌猛然握緊,竹簡在桌面上剮蹭出明顯的聲音,不少官員側目。 “她,現在在哪?”言洄說話間,手掌又松開了竹簡,釋放力氣,但壓著脾性,斂聲緩問。 其他人疑惑,宋利州緩了下語氣,一時不知道自己能拖多久,但蔣飛樽忠誠,已經說了。 “行館,但可能已經走了?!?/br> “羅大人那日不得參與調查,已決定早日返程,恐怕現在已經快出....不過她素來愛些吃食,路途中下官曾見她偏好甜食,可能現在也在抓緊時間去吃....大有可能是第一早茶樓碧葉閣....” “殿下!” 他們看到歸朝的殿下多年來少有人前失態,朝堂上下贊譽,無可挑剔,但此刻....他跨步直接躍過案臺,連腰上配懸的祗君劍都顧不上拿。 此為大逆,但君王少儲是國之主人,權利本就在其腳下,倒是無妨。 只是失態。 太失態了。 長袍飛舞,金蟒怒張,袍尾拖拽撩落案上硯臺,落地滾灑黑墨,染了一地的墨色。 其實大將也驚疑,驚疑中又帶著驟然浮起的念頭。 那個,好像那位也在......城中吃早點。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碧葉閣。 太子殿下一定是因為擔心那位吧? 第65章 私會? ———————— 沒了早茶可食, 烏篷船的晃悠都顯得讓人暈眩了呢。 羅大人沒了吃食的小饕餮模樣,安靜下來,細長的腿支抵著艙底, 折彎靠椅, 一手抵著額側似沉思。 仿佛,人一下就從能跟他們一同在煙火人間世俗同化的存在變了。 變得那么高不可攀。 章貔一時不語,有些走神,他想起了過往。 “誒,在想什么呢?包子放著吧,拿著怪累的?!睆埵迮牧讼抡迈?。 仵作常碰冰冷死人尸,但對活人卻熱枕善意,張叔嘴上刻薄, 實則對每一個衙內的人都很好。 哪怕對章貔存疑, 日常也有照顧。 章貔晃神,壓聲致歉,亦把包子給了張叔, 回頭對上羅非白幽深靜淡的目光。 她會揣測他的來歷嗎?探究他們是否有所過往? 在意他的來歷? 探查往昔。 她好像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