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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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晾曬著衣裳,正屋的窗戶也大開著。 他們走到窗前,里頭一張長案就擺在窗下,上頭放著筆墨和紙張,硯臺里還有未干的墨汁。 只是沒聽見半點兒動靜,亦泠不確定里頭有沒有人。 她戳了戳謝衡之的手肘,小聲問道:“娘娘現在姓什么來著?” 沈舒方與太子二人一路轉徙,用了無數個化名,無人知其身份。 如今到了凌港莊,不知又換了個什么名兒。 謝衡之沒回答,逕直開口道:“趙夫人可在?” 隨著謝衡之的出聲,亦泠也緊張了起來。 好幾年不見,沈舒方從高高在上的太子妃變成了不得不隱姓埋名的平民,其中艱辛,亦泠感同身受,所以害怕看見一個憔悴枯槁的女子。 可是片刻后,屋子里卻傳來一聲懶洋洋的“不在”。 “……” 亦泠看向謝衡之,以眼神示意—— 你是不是找錯地方了? 謝衡之回以眼神—— 也許吧。 可是剛剛那道聲音,分明就是…… 里頭的人又說道:“寫信過了未時再來,這會兒太熱,我要午睡?!?/br> 亦泠連遲疑都沒有了,逕直開口道:“娘娘?!” 四下寂靜片刻,屋子里忽然傳來簾帳被掀開的聲音。 緊接著,急促的腳步聲接連響起。 沈舒方幾乎是跑出來的,鞋子都只是趿拉著。 跑到離窗一丈遠處,她倏然一頓,似是不相信自己看見的,不眨眼地盯著窗外的亦泠看。 許久,她才回過神似的,更快地跑過來,整個人都撲到了案桌上。 “你、你……你怎么找來了?!” “不知道??!” 熱氣上涌,亦泠的腦子也暈乎乎的,“一覺睡醒就站這兒了!” 沈舒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鼻尖又泛酸,朝亦泠伸出手。 亦泠也俯身越過窗戶,拉著她的手問道:“娘娘,您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沈舒方嗓子哽塞,除了一句“都好都好”,一時間不知說什么。 亦泠相信她沒有說謊。 這屋子雖寒素,沈舒方衣著也簡樸,可她絲毫不見清減,掛著細汗的臉頰白里透紅,氣色儼然勝過從前。 “太子殿下呢?只有您一個人在家嗎?” “他去——哎,還叫什么殿下,快改口吧!” 亦泠立刻點頭,“明白明白,我只是一時半會兒沒習慣?!?/br> 看著兩人隔著窗戶艱難地伸著脖子說話,謝衡之終于忍不住打斷。 “其實,”他看向沈舒方,“可以開門進去說話的?!?/br> “哎喲!瞧我這……” 沈舒方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腦門兒,連忙去開了門。 入座后,趁著沈舒方去倒涼茶的工夫,亦泠好奇地打量著這間屋子。 凌港莊的裝潢風格與別處大相逕庭,多以青磚和紅磚為主,再加上色彩鮮艷的窗紙掛飾,看得亦泠目不轉睛。 直到她瞧見墻邊板格架上重疊如山的書籍,立刻收回了目光。 一會兒可別又拉著她談論詩詞歌賦吧。 于是等沈舒方端著茶壺過來后,亦泠先發制人,一句接一句地問起了沈舒方近況。 從他們當初如何離開皇宮,這三年多又輾轉了幾地,其間竟然還險些與致仕后隱居的熟人做了鄰居,嚇得他們連夜搬離千里。 這些曲折三言兩語說不完,聽著又驚心動魄,一眨眼,一兩個時辰就過去了。 只有在沈舒方說起自己給不識字兒的百姓們代寫書信來補貼家用時,亦泠忍不住插嘴道:“若是被人認出了你的字跡呢?這多危險??!” “不礙事?!?/br> 沈舒方揚起自己的左手,“我稱自己是左撇子,寫出來的字也是丑得不能見人?!?/br> 說完才發現桌上還有幾張她左手練字的紙,立刻胡亂地揉作一團扔到了腳下,轉而問道:“你們是從上京過來的?這一路可遠了吧?!?/br> 亦泠覷了謝衡之一眼,低聲說:“我們是從赤丘過來的?!?/br> “赤丘?!” 一瞬的驚訝后,沈舒方立即反應過來,“前些日子赤丘北伐……” 她突然轉頭看向謝衡之,既驚訝又嫌棄,“你連打仗都帶著她?那多危險??!” 被無視了一整個下午的謝衡之迎頭就是一句指責,他也不說話,只是端起了第七杯涼茶。 亦泠輕咳一聲,繼續解釋道:“不是他要帶著我……是我本來就在赤丘?!?/br> “你為何會在赤丘?” 面對沈舒方的疑問,兩人卻都不說話。 亦泠目光閃躲,都不敢直視沈舒方,只能桌下伸手掐面不改色地喝茶的謝衡之。 “赤丘風光獨特?!敝x衡之不咸不淡地說,“她去了散了三年心?!?/br> 散心? 三年? 沈舒方的目光由震驚逐漸轉為敬佩。 就是不知該敬佩亦泠,還是敬佩謝衡之。 最后她端起一杯茶,一飲而盡。 “還是你們比較厲害?!?/br> “謬贊?!?/br> 謝衡之回了她一杯茶,隨即看向窗外。 說來也巧,他這一回頭,果然就有一個男子拎著一筐東西走了過來。 天氣正炎熱,房門未關。 他只跨進一步,抬眼看見屋子里的人,當即愣在了原地。 亦泠是最后一個察覺不對勁的。 她緩緩回頭,看見站在屋前那個身著粗麻衣裳,面容黢黑的男子,又看了看凝神不動的謝衡之和沈舒方。 亦泠:“這位大哥,您找誰?” 沈舒方:“……” 謝衡之:“……” 沒有人回答亦泠的問題。 謝衡之整頓衣裳站了起來,沈舒方也訕訕起了身,低聲道:“這是我夫君?!?/br> 亦泠:“……你什么時候改嫁的?” - 即便太子坐到了亦泠面前,她也不敢把這個曬得黢黑的男子和從前那個面如冠玉的天潢貴胄聯系在一起。 再看看細皮白rou的沈舒方,她雖然衣著樸素,耳垂上掛著的珍珠光澤瑩潤,發間頭飾也并非粗制濫造的貨色。 為了防止自己落得個奴役夫君的名聲,沈舒方迫不及待地解釋:“他這些年一直靠著給富貴人家的園林造景來營生,往往光是一方綴景就要在庭院里鉆研個半日,長此以往……” 她抬頭看了太子一眼,莫名也覺得有些丟人。 “來了凌港莊后,他又與街坊鄰居學起了海釣。我時常讓他有空就在家里歇息,那些魚也賣不了幾個錢,日子又不是過不下去,他非不聽,成天起早貪黑,往那日頭下一坐就是一整日,說要賺錢給我買書?!?/br> 沈舒方說著說著又有些感動,亦泠也附和道:“殿……趙公子辛苦了?!?/br> 唯有謝衡之輕飄飄看了太子一眼,笑而不語。 太子大概是良心受到了譴責,終于開口了說了第一句話。 “你們遠道而來,可吃過飯了?” 謝衡之還沒出聲,亦泠的肚子就先作了答。 她今日只早晨喝了幾口海蠣湯,還腥得她一路作嘔。 見到沈舒方后說了半天話,沒顧上吃東西,這會兒肚子早已經空得不能再空了。 半個時辰后,饑餐渴飲的亦泠終于等到飯菜上了桌。 “嘗嘗凌港莊的吃食吧?!鄙蚴娣降靡獾卣f,“我從書上學的,海蠣rou與漿入水,與酒并煮,食之甚美,未始有也?!?/br> 亦泠:“……” 光是聞著這味兒,她又俯身干嘔了起來。 看謝衡之見怪不怪地替她拍背,沈舒方明白了什么,驚喜道:“你有了?!” “我倒是沒有,但是再吃這個……” 亦泠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我人就沒了?!?/br> -